作者:江南梅萼
戴着太监帽子的小人连连摇头道:“陛下,奴才没说谎,奴才醒来就在树上了,不知她是用什么办法把奴才弄上去的。她把奴才弄醒应当是想和奴才说话的,只不过您天纵英才机敏过人,想到让卫士们搜查树上,她这才丢下奴才独自去逃生了。”
“既然如此,为何你先前要瞒着朕?”戴着团龙金冠的小人昂起头,仍是一副不信的语气。
“那是因为……因为……”戴着太监帽子的小人支吾片刻,突然蜷成一团,用一种豁出去一般的语气道:“她也发现了奴才的秘密,就是那个让您也三缄其口,秘而不宣的。”
话音落下,殿中顿时陷入沉默。
长安掌心沁出一层薄汗,此番可真是豁出去了。她的心在胸腔里咚咚乱跳,好担心慕容泓此刻会问出一句“什么秘密?”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书桌那边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长安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她有些无所适从地闭了会儿眼。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但既然他保持沉默,这出戏终究还得继续演下去。
戴着太监帽子的小人慢慢舒展开身子,看着站在她面前戴着团龙金冠的小人期期艾艾道:“陛下,奴才真的不是故意欺瞒您,只是被逼到这个地步,奴才为了活下去,实在是别无它法。您、您会原谅奴才吗?”
问完这句,长安缩在桌沿下屏息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桌那边的人还是没有开口。
她的心渐渐的又紧绷起来。
身体上的不适在这一刻忽然被无限放大,她蹲着的腿好麻,她举着的手好酸,背上的里衣被汗浸湿了黏黏腻腻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好难受,然而……
“朕原谅你。”他的声音终于在这令人难熬的沉寂中温柔响起,遥远如天边一行归雁,又亲近如春风掠过眉眼。
长安回过神,戴着太监帽子的小人飞快地冲向戴着团龙金冠的小人,一下缠到了他的下半身,类似抱着大腿的模样,兴高采烈道:“陛下您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奴才愿做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
慕容泓看着那小小指偶居然也把长安那厮的谄媚之态演绎得十足十,终是忍不住眉眼粲然地笑了起来。
长安却在此时突然从桌沿下探出头来,慕容泓想要绷住笑意已然来不及。不过也无妨,对面那额沁薄汗黑眸灿灿的奴才,笑得比他还开心呢。
第212章 秘密
慕容泓坐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看长安做的那两只指偶。
因是趁着上朝时间赶制出来的,做工委实算不得精致,画画水平更是不敢恭维,戴着团龙金冠的那个小人儿双眼只是两条线而已。
“死奴才,竟敢把朕画得这么丑!”慕容泓不悦道。
侍立一旁的长安忙道:“陛下,奴才已经尽力把您画得好看了,您看奴才那个更丑。”
见话挑明了,慕容泓还能如以前一般对她,长安心中彻底安定下来,决定继续本色出演她的御前小太监。
“你丑你还有理了?”慕容泓横她一眼,可惜眼角眉梢温润明艳,是以这一眼丝毫没起到震慑作用。
“奴才没理,您有理,人美说什么都有理。”长安狗腿道。
慕容泓见她没正形,正待瞪她,嘉言在内殿门口说有事汇报。
“陛下,嘉容病好了,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发落她?”获准进殿后,嘉言恭敬地问道。
慕容泓气定神闲地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道:“长安,依你之见,该如何发落她啊?”
长安忙道:“嘉容这傻妞竟敢对陛下不利,本来就是赐死也不枉。但既然是赢烨愿意用十郡土地来换的人,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御前奉茶是指定不能再做了,看她那娇娇弱弱的模样也做不得什么差事……”
长安边说边观察着慕容泓的面色,见他表情虽未变,那唇却微微抿了起来,当即话锋一转:“不过她乃逆首之妻,且对您有过这般不敬举动,若让您白白养着她,也不妥当。依奴才看,不如就让她去打扫净房好了。”
慕容泓侧眸瞟她一眼,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是。”长安行过礼,与嘉言一同退出内殿。
“嘉容的事你就别管了。”长安对嘉言道。
嘉言假装吃味道:“满宫里谁人不知你安公公独独对嘉容青眼有加呀。如不是职责所在,我又哪敢置喙她的事?”
长安一指勾起嘉言的下颌,笑着凑过去脸去低声道:“你若愿意甩了赵合,我也对你青眼有加如何?”
嘉言双颊一红,刚欲开口,却又猛地推开她的手垂眸站到一旁。
长安回头一看,原是郭晴林从殿外进来了。
“郭公公。”她眉开眼笑地迎上去。
郭晴林颔首,目光别有意味地在她脸上停了停,道:“你很快就得改口了。”
“奴才一直等着这一天呢。”长安笑得毫不勉强。
郭晴林微微眯眼,握着拂尘柄的手指紧了紧。就是这奴才这副暗藏挑衅的乖巧模样,简直让他控制不住心中想要把他抽得遍体鳞伤,抑或被他抽得遍体鳞伤的渴望。
长安察觉到他的压抑,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乖巧道:“郭公公,奴才有事,先出去了。”
“去吧。”郭晴林深吸一口气,放松了因兴奋而微微紧绷的身体。
长安跨出殿门,一眼就看到嘉容独自一人怯怯地站在殿外的海棠树下,眼巴巴地看着甘露殿门口。见她出现,她双眼一亮,似想迎上来,跨出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停住,咬了咬唇,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去。
对于当初在慕容泓茶里下毒一事,这姑娘不觉得对不起慕容泓,倒觉得对不起长安,理由是,下毒之时她光想着自己跟姐姐逃走,并没有顾及到长安。
长安叹气,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我不是叫你装病吗,你这么快就说自己病好了做什么?”
“可是这都一个月了,我长这么大,生病最严重的那次才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呀。”嘉容道。
长安扶额。
“只要陛下没召见你,谁管你在床上躺多久啊?你自己凑上来这不是找虐吗?”长安伸指戳点着她光洁的额头,真希望自己这样戳就能把这块榆木疙瘩给戳开窍了。
“可是、可是我担心我一直躲着,会连累你代我受罪。”嘉容嫣红着双颊,小小声道。
长安挑眉:哟!这小妞儿该不是对她有感觉了吧……
“你别误会。”长安正想入非非,嘉容却又有些着急地补充道,明媚双眸偷觑她一眼,很快又侧过脸去,道:“我只是把你当恩人,当朋友,并非……并非喜欢你。”
“我明白,你是赢烨的忠贞小娇妻嘛,又岂是我这等阉人配喜欢的。”长安故意戏弄她。
嘉容猛然抬起脸来,看着长安又是羞又是急道:“你何苦这样自贬,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安勉强一笑,垂下眸子,眉眼间抑着一丝黯然,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放心,陛下那里我已经帮你搞定了,你乖乖呆着不要犯错就成,其他的我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说完不闻嘉容吱声,长安一抬头,却见嘉容两眼含泪泫然欲泣地看着她,见她看来,嘴角一撇那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她抽噎着道,“只是,在这世上,我辜负了谁也不能辜负赢烨。我真的不是因为你是太监才不喜欢你的,只是因为我们相遇晚了,呜……。”
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绝色佳人,长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这下好了,有的哄了。
太尉府与丞相府就隔一条街,下朝后,钟慕白便直接去了丞相府,一为撤兵,二为提人。
谁知钟慕白要求赵枢把孟槐序交出来时,赵枢却提了个条件。他要求钟慕白把陶行时交出来作为交换。
钟慕白道:“我已说过了,陶行时他不在太尉府,赵丞相莫非听不懂人话?”
赵枢拂袖道:“那孟槐序也不在丞相府,钟太尉请回吧。”
钟慕白怒道:“赵丞相若是想反悔,可别怪钟某先礼后兵。”
赵枢倏然转身,道:“你敢?”
两人正剑拔弩张,金福山急急赶来,对赵枢道:“老爷,方才京兆府来人报说,陶行时自己去京兆府投案了。”
……
太尉府秋暝居,钟羡也刚得知这一消息,不由神情怔忪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陶行时这一入京兆府,只怕凶多吉少。
关于那桩凶案,那晚陶行时并未细说。但他不说钟羡也能猜出来,八成是与那女子有关,如若不然,他与那学子何冤何仇,为何要去杀他呢?
然则如此,那夜他口口声声拜托他的,还是那女子后半生的着落。
他不能明白,这情之一字,到底有何魔力?竟能让陶行时那样的人不顾父母不顾前程,犯下那样的大错。
双手交叠抵住额头,钟羡心中纠结地闭上眼。若是不做些什么,他恐怕真的又要再失去一位自幼相交的好友了。只是,有了父亲处置学子的事在前,陶行时这桩案子定然会成为满朝文武关注的焦点,又有谁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陶行时一命呢?
长信宫西寓所。
寇蓉从大清早一直忙到午后,趁慕容瑛午睡才终于得空回自己房里歇上一会儿。
张昌宗人间蒸发一般还是没有找到,这偌大的长信宫,要说在哪个犄角旮旯藏个人,一时半会儿寻他不着也属正常。
寇蓉心事重重地关上房门,转身去到藤椅上躺下,刚闭上眼,忽觉房里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她猛然睁开双眼,不及起身,一只手迅疾无比地从后头捂住了她的嘴。她仰起脸一看,双目圆睁,张昌宗!
“别出声,否则我就把你拖下水!”张昌宗头发散乱衣裳半干,形容狼狈不堪,一边紧张地看着门外一边急促道,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寇蓉从震惊中慢慢冷静下来,伸手欲推开张昌宗的手。张昌宗抗拒了一下,见她不似要叫人的模样,也就慢慢放开了她。
“你怎会在此?”寇蓉坐起身压低了声音道。
“我知道太后有事必会唤你去处理,你这房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寇姑姑,你帮我这回,咱俩的事,我绝口不提。”张昌宗惊惶道。
“如今整个长信宫所有人都在找你,你要我如何帮你?”寇蓉蹙着眉头道。
“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帮我,我就死定了。你看太后这样急着找我就应知道事情不小,你若不帮我,我就跟太后说你也是知情者之一。”张昌宗威胁寇蓉。
寇蓉沉着脸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才过了一夜,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张昌宗咽了口口水,再次不放心地看一眼门外,这才凑到寇蓉头侧耳语几句。
寇蓉闻言,心中大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道:“若你所言属实,太后找到你必会杀你。这宫中可有什么人是你能投奔的?”
张昌宗下意识地就想说他想去长乐宫,一想如今长乐宫的首领太监是郭晴林,如果他去了长乐宫没能见到长安,反被郭晴林拿住,岂不是和被太后拿住一样?还是尽早逃出宫去比较稳妥。
想到这点,他便摇头,道:“这宫里我没什么人可以投奔,只能尽快出宫。”
寇蓉见他在此等情况下尚不愿透露他幕后主使是谁,心知自己恐怕也是问不出来了。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思去拷问他这个,她最担心的就是被人发现张昌宗藏在她房里,太后多疑,就算不给张昌宗开口说话的机会,她恐怕也会遭到太后的猜忌。
为今之计,唯有不露痕迹的除掉张昌宗,方能摘清她自己。
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寇蓉假做为难地在房中徘徊一阵,最后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张昌宗道:“你先藏在我榻下,等到今晚子时,我设法带你从广膳房的地道逃出宫去。”
张昌宗点头,道:“有劳寇姑姑,此番若能大难不死,我必报你救命之恩。”
寇蓉摆摆手,道:“也不是我愿意救你,我只怕摘不清我自己而已。你别说话了,去榻下藏起来,我还要出去布置人手找你。”
“寇姑姑,我饿了,能否弄点吃的给我?”张昌宗见她欲走,急忙问道。
寇蓉心中厌烦,头也不回道:“你等着吧。”
张昌宗钻进榻下,心中暗想:只要此番能逃出去,把自己无意中窃得的这个秘密告诉皇帝,那绝对是大功一件。他也不贪心,给他个俸禄千石的官做,他便光宗耀祖心满意足了。
是夜亥时,宫里众人鸡飞狗跳地寻了张昌宗一天,俱都疲累不堪,纵有那还在值夜巡逻的,也不过昏昏沉沉应付了事罢了。
寇蓉瞧着西寓所众人都睡了,便回房带了张昌宗向长信宫西北角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