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长福道:“今日在雪浪亭刺杀陛下的那个女刺客,是……嘉容的姐姐。”
长安:“……谁发现的?”
“听说是郭公公先发现那女刺客眉眼与嘉容有些相像,然后闫卫尉派人把嘉容叫去认尸。嘉容到掖庭局的仵作房看到那具尸体后,叫了声姐姐就晕过去了。”长福将饭菜都摆在凳子上,端到床边。
长安从他手中接过饭碗,唏嘘道:“可怜的丫头,此番可真的难熬了!”
雨势未歇,盛京西北角一条偏僻的小巷中,一名男子撑着伞快步走到巷子尽头的一处宅院前,谨慎地往来处看了几眼,见无人跟踪,这才扣了扣院门。
院门很快打开一条缝,男子闪身进去,径直来到后院正房,脱了鞋子走进铺着竹席的内堂,对正在蒲团上闭眼静坐的孟槐序行礼道:“先生。”
孟槐序没有睁眼,只缓缓道:“失败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男子握紧双拳,道:“就差一点点,如不是慕容泓身边那个小太监身上有刀,慕容泓此番必死无疑。”
孟槐序睁开眼,道:“那个小太监是长安。”
男子奇道:“先生,你知道这个人。”
孟槐序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了两步,问:“陶之现在如何?”
男子黯然道:“被那太监割了喉,当场就死了。”
孟槐序冷笑,道:“为怕陶夭回去,擅作主张暴露我们好不容易埋进宫里的眼线,如不是我们的手缩得快,还不知要搭进去多少人。因此事触怒了主上,自己又潜进宫去打算将功补过,结果却还是功亏一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姐妹二人,没一个有用的!”
男子默了一会儿,道:“先生,我们是否要尽快想办法重新安排人进宫?”
孟槐序摇头道:“陶之能混进宫去,证明宫里在选拔宫女这块存在着很大的漏洞。经此一役,慕容瑛与慕容泓定会把这漏洞堵上,再要派人混进去,没那么容易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男子问。
孟槐序微微冷笑,道:“这种时候,怎么能按兵不动呢?丞相府那里不是有一条现成的线么?”
男子迟疑道:“可是,用他们的线,我们的身份容易暴露。”
“这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事,关键看你怎么去做。”孟槐序看他,转过身去,自橱柜的抽屉中拿出另一枚顶端带花的黄铜戒指,递给那男子道“我们来到盛京的目的,至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件事而已。只要功成,我们就可以身退了。”
男子接过那枚黄铜戒指,似乎还有些犹疑。
“知道怎么做么?”孟槐序盯着他。
男子点点头,又道:“可是先生,主上与皇后感情甚笃,若是皇后真的不测,属下担心,主上他会一蹶不振。”
孟槐序道:“放心,我了解他。就算要一蹶不振,也得为陶夭报了仇之后。争霸天下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就不信那么长的时间,不够他去忘记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傍晚,雨终于停了。
慕容泓用过晚膳,又喝了御药房送来的药。一场刺杀还不及一场雨对他的伤害大,下午他便又发起热来。不过这次病势比上次稍微轻些,至少他可以撑着不躺到床上去。
他想想也的确应该好好保养身子了,如若不然,不说斗智斗勇,熬年头都熬不过那些人,还斗什么?
只恨那次经历留给他的阴影太深,晕血这个毛病,怕是没那么容易克服了。
他看书到戌时正便上榻就寝,躺下时头搁上枕头,脖颈处的伤口被轻微地牵扯了一下,带来一阵刺刺的痛。
想起长安的伤情,他微微昂起头来看向殿中,目光一扫便落在了软榻上的那条狐绒毯子上。
“长寿,把软榻上的狐绒毯子给长安送去,就说朕赏她了。”他吩咐正在墙角打地铺的长寿。
长寿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想起要赏长安一条毯子,但上位者动动嘴,做奴才的跑断腿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当即领命抱了毯子往东寓所去。
长安房里,长福用三张长凳拼了一张床出来,准备今晚就这样对付一夜。
“你回房去睡吧,我又不是不能动,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你就在隔壁,我大声叫你也听得见吧?”长安无奈道。
长福一本正经道:“那可不一定,我睡得死,还是睡在这儿比较保险。”
长安头枕在枕头上颈后的伤口疼,不枕枕头颈前的伤口疼,怎么都不安逸,料想今晚自己是睡不着了,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好,便也没再反对。
长福铺好了他的“床”,刚准备躺下,长寿来了。
“陛下说把这条毯子赏你。”长寿将毯子放在长安床上,又关切地问“伤无碍吧?”
“都是皮肉伤而已,没有大碍,多谢寿哥关心。烦请替我谢陛下厚赏,今夜终于能睡个好觉了。”长安道。
长寿走过,长福过来摸着那毯子,一脸不解:“这毯子好是好,可是现在光盖毯子睡觉不冷吗?”
长安自己费力地坐起来,把枕头扔到一旁,将那叠好的毯子放在枕头的位置,然后重新躺下。
这下好了,高度正好不说,触感软绵绵毛绒绒,即便碰到脖颈也丝毫不会引起不适。
长安惬意地叹了口气,瞄了长福一眼。
长福傻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安哥,你可真聪明,要换做是我,就不知道陛下送这条毯子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真奇怪,陛下怎么知道你枕枕头不舒服,这条毯子能让你枕得舒服呢?”
长安道:“因为陛下更聪明呗。”
“哦。”长福自觉懂了,心满意足地回到凳子上躺下。
长安看着帐顶,手伸到颈侧摸着那手感光滑细软的毯子,心中明白,能于此时送这样一条毯子过来,他可不单单是聪明而已。
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清醒,可是,她压制不住心中那微小却又真实的愉悦心情。
这种愉悦与她以前所体验过的那些愉悦都不相同。以往,她若得到这样一条价值千金的毯子,她会为它带来的财富愉悦。可今天,她却为附加在它里面的那一份心意而愉悦。
她觉得自己在某方面或许真的变了,但是为他改变这一点点,她愿意。毕竟那是以命护她的人,值得她真心相待。
长寿回到甘露殿,慕容泓还未睡着。
“长安的伤势如何?”他躺在榻上问。
长寿道:“他说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他还让奴才替他谢陛下厚赏,说他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慕容泓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翻个身面向里侧。
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烦闷在这个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他只觉满心松快。
他都不知道这一来一去只言片语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欢喜的,但他就是欢喜了。
闭上眼,他轻轻弯起唇角。不管明天如何,正如她所言,至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223章 日常
次日一早,慕容泓带着褚翔和郭晴林去上朝,长寿回东寓所,半路一个太监迎面走来,两人擦身而过时,那太监飞快地将一团纸塞进了长寿手中。
两人都没有停顿,擦肩而过后各走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长寿先去了长安房里探望长安,得知长福替长安上御药房取药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才回到自己房中,闩上门,从袖中拿出那团纸来细看。
看到包在纸里的居然是枚黄铜戒指时,长寿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那戒指扔出去。因为他知道昨天刺杀皇帝的那名刺客手上就有这样一枚黄铜戒指。
稳了稳心神,他将戒指放在桌上,忙不迭地展开包着戒指的纸细看起来。看完之后,他愣住了。
那边居然叫他去杀嘉容。
以前那边为了保护他的身份,明明只让他探听消息而已,这次怎会让他去刺杀嘉容?而且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发了会儿呆,他想:该不是哪里出了错吧?
他拿起桌上那枚戒指,迟疑了片刻,按着纸上所说轻轻捏住那朵黄铜刻花,小心翼翼地向左边转了半圈,花蕊中间果然探出来一根细细的针尖。
想起那针尖上有毒,他吓得又赶紧将铜花往右转半圈,针尖缩了回去。
他跌坐在凳上。
嘉容的姐姐昨天才刚刺杀皇帝,嘉容现在可是被怀疑的重点对象,周围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他怎可能有机会对她下手?
虽说这种刺杀方法隐秘快捷,而且据纸上所言,这毒要时隔两三个时辰才会发作,发作时人先是昏迷,然后才会死去,被人发现是谁下毒的概率很小,但……事无绝对,何况这种事他从未做过。万一被发现,又是杀头的大罪。
长寿焦虑地从桌旁走到窗口,又从窗口走到桌旁,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不想去做这件事。丞相府那边迄今为止并未给他什么实际的好处,他为什么要为两边的合作关系把命搭上?
想是这样想,但是对那边的回复不能是‘不想做’,必须是‘不能做’。既然是‘不能做’,他就必须给出事实作为依据才能不得罪那边。毕竟,若是刺杀不成,还失去了他这个眼线,那边也得不偿失。
打定了主意,长寿找出火折子把纸条烧掉,灰洒出窗外,又将那枚戒指藏在床腿靠墙的那一侧,然后开门出去。
自嘉容认出那刺客是她姐姐后,皇帝就将她关在西寓所的单间里,让她同屋的宫女看着她。长安受了伤行动不便,他可以假借替长安去探望嘉容的名义先去那边探探情况。
如是想着,他一路来到西寓所。时辰还早,当值的宫女在慕容泓起床前就起了,不当值的这会儿大约还在梦里呢,西寓所前一片阒寂。
长寿忽然意识到,就算是替长安来探望嘉容,这么早来也是不合适的。他转身就欲回去,走没两步又觉尿急,看着四下无人,他就想躲到道旁花丛后解决算了。
昨天下过雨,花丛后泥地未干,上面大喇喇地印着几枚脚印,看那形状和大小,绝不会是女人的脚印。
长寿心中咯噔一声,回身往西寓所那边一看,发现这处视线居然正对嘉容那间房,若有什么人去探望嘉容,这边看得一清二楚。察觉这一点后,他忽觉后背发凉,目之所及虽然没人,但总觉得有几道视线就在不远处窥视着他。这下尿意都吓没了,他匆匆出了花丛,头也不回地往东寓所去了。
慕容泓下朝后,褚翔得了手下的汇报,又将情况转告给慕容泓。
“长寿,怎么会是他呢?”慕容泓看在蹲在他书桌上吃小鱼干的爱鱼,脑子一转便也明白了。
“不错,嘉容的姐姐刺杀朕,朕一怒之下杀了嘉容作为报复,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通吧。只不过,这样的计策对丞相而言可没有丝毫益处。”
褚翔想了想,低声道:“那长寿那边,要不要属下去……”
“不用,留着他,朕自有用处。”慕容泓道。
正在此时,郭晴林在内殿门口报说早膳布置好了,请慕容泓到外殿去用膳。
慕容泓来到外殿桌边坐下,想起往日那个总在桌沿上露出一对黑眼珠子觊觎他点心的奴才,心中微微一软,亲自挑了两碟子长安爱吃的点心放在食盒里,对褚翔道:“你去看看长安。”
长安房里,受伤的大哥正在接受小弟的慰问。
为免影响长安养伤,蹴鞠队就来了袁冬和松果儿两个人探伤。袁冬话不多,刚来时问过两句长安的伤势便不再开口,倒是松果儿嘴油,自进屋便怕冷场一般,一直叽叽喳喳地跟长安说个不停。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袁冬便起身道:“安公公,奴才要回去带他们去鞠场练球了,您好生养伤,奴才晚间再来探望您。”
长安道:“不是什么重伤,你不必跑这么勤快,替杂家管好蹴鞠队就成了。哦,对了,把松果儿留下吧,我这儿需要一个人伺候。”
袁冬看了松果儿一眼,答声“是”,转身出去。
他一走,松果儿便凑到床边上低声道:“安公公,您有空没空的也多来蹴鞠队走两遭呀。您这么老久不露面,蹴鞠队那帮人都快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他们真正的老大了。”
长安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道:“不至于吧,我看你不就挺清楚的吗?”
松果儿讨好地笑,道:“奴才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想踢好球得陛下的赏识,奴才就想办好差得您的赏识。”
“你倒还真是个明白人,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长安道。
松果儿忙道:“理是这个理,但话奴才可不敢这么说。”
长安笑了起来,道:“那你说说看吧。”
松果儿刚想说话,身后传来敲门声,只能又憋了回去。
“进来。”长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