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他的手被废了。
意识到这一事实,郭晴林只觉眼前发黑,脑中嗡嗡作响,浑身都泛起一种无所适从的战栗感来。那种感觉,就像亲眼看见自己的信仰崩塌一般。
“师父,不管他是谁,您看,他以后再也威胁不到您了。看在徒儿这般为您着想的份上,您就把那本册子给徒儿吧。要不然,徒儿再废他一条腿?”长安作势要去割黑斗篷的脚腕。
“不要!那册子……在滴翠阁地下室里,你自己去拿吧。”郭晴林注视着黑斗篷流血的手腕,脑中回想着长安那句“他以后再也威胁不到您了”,一时间心中竟不知到底是欢喜还是悲惘,只觉眼眶发热鼻子泛酸。
“师父,徒儿受伤了,走不了那么远,还是劳驾您亲自跑一趟,替徒儿将那本册子取来吧。”长安瞥了眼黑斗篷的伤势,补充道“师父最好快去快回,否则,他怕是会坚持不住呢。”
“你先回去吧,我会派人去取的。”郭晴林看着黑斗篷怔怔道。
长安不动,只道:“还是师父亲自去吧,这么晚了,若是师父派去的人引起那边怀疑,再被一搜身……那东西,师父应当也不想被太后知道吧。”
郭晴林目光上移,定在长安脸上半晌,忽然回身从窗旁的柜子里取出好些瓶瓶罐罐以及布条等物,对长安道:“你先帮他包扎一下,我很快回来。”
长安看着他消失在屏风外头,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麻翻了的黑斗篷。
凭心而言,她真的很想杀了这黑斗篷,一来是因为这黑斗篷绝对不是好人,二来,是因为这黑斗篷知道她是女子,这是绝大的危险。
可是,慕容泓那般想要的册子,与此人究竟有没有关系呢?若是与此人有关系,她杀了此人,慕容泓背负的那些秘密是否就永远只能是秘密了呢?如果这些秘密还关乎他的家仇,一辈子都不能得知父兄的死亡真相,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一种体验。
长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来去桌上拿了伤药与布带来为这黑斗篷包扎伤口。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了,就为了这个黑斗篷可能与慕容泓背负的秘密有关,她就能让一个知道她是女子身份的人活着。而且从今夜起,这黑斗篷定然视她为仇,极有可能将她是女子身份这件事泄露出去以达到他为自己报仇的目的。
所以她一定要知道他的来历,如此,才能要挟他保持沉默。
如是想着,长安给他草草处理过伤口之后,伸手到他身上一阵乱摸。除了瓷瓶,飞爪百练索和一些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金属圆球之外,还有一块银质令牌,正面刻个“安”字,反面是个十分复杂的,类似印章一般的图案。
长安仔细地记住了那个图案,将令牌又塞回他怀里,拿了他一颗金属圆球琢磨片刻,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塞入袖中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
在他身上再搜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长安看了看黑斗篷的脸,目光一扫过去却发现她居然有喉结!莫非这个人不是“她”,而是“他”?
心中产生了这个疑问之后,长安站起身来,抬脚踩上他的裆部。
夏天的鞋柔软透气,鞋底也薄,如果地上那人真有那玩意儿,应该能感觉出来。
踩了两下之后,长安猛然缩回脚。地上这家伙竟然真有那玩意儿!怎么回事?古代版人妖?
再者既然这家伙有那东西,莫非他真不是郭晴林的师父罗泰?
第255章 反噬
郭晴林果然很快回来,面色赤红气喘吁吁。此处离长信宫滴翠阁绝对算不上近,对于他这种可算是养尊处优的大太监来说,来回跑一趟也难怪会累成这样。
但长安还要检验册子的真伪。她上次对这册子没有重视,册子上记的又都是琐事,所以她并没能记清楚内容,但她记得在这册子的某一页,有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写糊了。
她在这本册子上找到了那个写糊了的字,遂抬头对郭晴林笑道:“谢谢师父,那徒儿先回去了。”
“局势未明之前,这本册子你最好先不要交给慕容泓,关键时刻,能用来保你的命。”郭晴林忽道。
长安愣了一下,笑意微敛,道:“原来这册子是师父用来保命的啊,师父放心,他废了,今后由徒儿来保护您。”她行了一礼,退出内室,将黑斗篷留给了郭晴林。
出了郭晴林的房间后,长安没有回自己房里,而是直接去找褚翔。
褚翔似乎刚想上床睡觉,门开得挺快,却披着衣裳。
一开门见长安站在那里,又闻见一股子血腥味,他神色一凛,问:“怎么了?”
长安道:“没事,我摔了一跤,蹭破点皮。有伤药吗?”
褚翔狐疑地看着她,以这血腥味的浓度来判断,可不止蹭破点皮那么简单。
“是吗?哪儿蹭破了,给我瞧瞧?”他道。
长安吊儿郎当道:“不给算了。”她把那本册子往褚翔胸前一拍,道:“这是陛下要的,劳驾你给送去吧。”说完转身想走。
褚翔伸手扣住她的肩,他惯用右手,长安又是背对他,结果可想而知。
长安痛得倒吸口冷气,褚翔也发现她肩部衣服的布料是湿的,收回手借着屋里的灯光一看,掌心一片殷红。
他当即扯着长安的左胳膊将她拉进房中,关上门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人袭击你?”
长安看着他道:“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的,我什么时候对你盘根究底了吗?”
“但是如果有人在长乐宫袭击你,这事我就必须得管,这是我的职责。”褚翔道。
“我跟你说过了,没人袭击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长安一副‘我就不说实话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样。
褚翔转身进内室把灯盏和伤药都拿了出来,放到外间的桌上,言简意赅地命令长安:“脱。”
长安:“……”
“我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她道。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你的肩还在流血。”褚翔蹙眉。
“都是男人就没关系么?那你现在把裤子脱了我看看。”长安往桌沿上一靠,目光兴味地往褚翔下半身绕了一圈。
“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一回事么?”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都是自己身上长的肉,上面能看,下面就不能看,你这是厚此薄彼。”
褚翔无言以对,两人僵持片刻,他将伤药往长安手里一塞,道:“得了得了,你自己回去包扎吧。好心当成驴肝肺。”
长安笑了起来,挥挥手中的伤药道:“谢啦,别忘了把册子给陛下送去,很重要。”
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那一排厢房前,长安先叫长寿顶自己的差去甘露殿值夜,又让长福给她打了水到房内,这才关上门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脱下衣服,肩头伤处血肉模糊,整条右臂都鲜血淋漓的。方才在外面绷着神经还不觉得有多痛,如今彻底放松下来才觉着真是钻心地痛。
长安一边擦洗着自己的右臂一边想,人家宫斗不过动动脑筋磨磨嘴皮子,她倒好,脑和嘴一样没少动不说,时不时的还要上演全武行,今天要不是带了这铁盒子,就栽在黑斗篷手里了。
好在她废了黑斗篷一只手,以后在这宫里,能靠武力值威胁她的人又少一个。
黑斗篷今天伤得不轻,短时间内应该只能躲在郭晴林房里养伤了,这是否是个可乘之机呢?
长安一走神,动作间不慎碰到自己的伤口,疼得一哆嗦,忙集中精神不再胡思乱想。
甘露殿,慕容泓还未入睡,见长寿来顶替长安值夜,不一会儿褚翔又来送册子,他问褚翔:“长安呢?”
褚翔道:“她摔了一跤,蹭破点皮。”
慕容泓目光幽凉地看着他。
“是他自己说的,”褚翔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属下本来想替他上药来着,他不要,属下就把伤药给他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慕容泓收回目光。
褚翔退下后,长寿上来将宫灯里的烛芯剪了剪,试探地问:“陛下,您还看书吗?”
“不看了。”慕容泓将那本册子递给他,道:“放书架上去。”
深夜,长安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妥当,躺床上睡了。伤口很疼,一开始自是睡不着的,但后来太困了也就睡过去了。
黑斗篷却醒了,他是被痛醒的。
胸口和肩头的伤他知道是被长安用短箭射的,然而当他看到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右手腕,发现自己的右手完全无法动弹时,他才真正被惊到了。
他霍然转过头看向躺在床里侧的那个人。
郭晴林一手支额侧躺在他身边,一张俊美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神采奕奕,见黑斗篷醒了,他笑着开口:“师父,你再也制不住我了。”
“是你……?”罗泰不可置信。
“谁让师父昏过去了呢?以往只有我在师父面前昏过去的份,这还是第一次,师父在我面前昏过去呢。师父人事不省的模样,格外好看……”郭晴林用手背轻蹭着罗泰的脸颊,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泰反手一个耳光。
郭晴林虽然三十出头了,但因为底子好,平时又注意保养,那脸还嫩得很,被罗泰抽了一巴掌后,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浮起一抹红痕。
他不以为意,连表情都未曾改变分毫,依然是那副心情愉悦的模样,道:“看来师父真是伤得不轻,连打人都不疼了。”
“陈佟曾跟我说你疯了,我还不相信。看来你是真的疯了。”罗泰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男人,目光中全是失望之意。
“我早就疯了,师父真的不知么?”郭晴林被他的目光刺激到,猛然翻身起来摁住罗泰的双臂罩在他身上气喘咻咻道“从你让我去伺候那个老女人的那天开始,我就疯了!爱而不得,因爱生恨,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用我去报复她?叫我去伺候她,回来又拿鞭子抽我,你嫉妒么?我还恶心呢!”
气急败坏地说到此处,郭晴林看着罗泰蕴含怒意的目光,又灿烂一笑,温柔地低声道:“现在好了,师父的右手废了,再不能翻墙入室,也不能制毒行凶,更不能为自己报仇雪恨了。不过没关系,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师父也是父,以后,我养着你,给你养老送终。”
“你想囚禁我?你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罗泰开口嘲讽。
“我知道师父背后有人,他们发现师父不见了,自然会来找我。但是他们不敢动我,因为这宫里人虽然多,但独独找不出一个能替代我的,有能力替代我的,都在后宫的井底下埋着呢。师父,你觉着,我能替代你吗?”郭晴林柔声细语地问。
罗泰冷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长安醒来时右肩还是很痛,枕席上有血迹。
她动了动右臂,确定没有伤到筋骨,估计是自己包扎不好的缘故。她不敢大意,穿戴洗漱完毕就直接去太医院找许晋。天气炎热,别的不怕,就怕伤口感染。
许晋还是老样子,一身清爽地在御药房与甘松他们一起把药材搬到院中去晾晒。
见长安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问:“安公公这一大早的过来,所为何事?”
长安瞥一眼自己右肩,道:“受了点伤,要劳烦许大夫帮忙处理一下。”
许晋闻言,也无它法,只得带她去了自己房里。
关上门净了手,许晋回身,发现长安已经把外衣卸下一半,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骨架纤细皮肉细嫩,颈部与双肩瘦不露骨娇若花枝,线条十分流畅优美。
他心无波澜,过去解开她肩部的布带,将她的伤口略作清理之后,开始熟练地上药。
“许大夫也不问问,这伤口是如何来的么?”长安背对着他道。
“安公公有如此一问,看来是认为这伤口的始作俑者与我有关了。”许晋手下动作不停,语调平静。
“许大夫真是冰雪聪明。”长安赞道,“与郭晴林有来往的那个黑斗篷,昨晚被我刺伤了,这几天大约都得留在郭晴林那里疗伤,出不了宫。许大夫与其在这里搬药材,何不去莲溪寺看看净莲姑娘呢?”
“安公公何出此言?”许晋不为所动。
“那妖人长了一张女人的脸,身上又有一股子檀香味,与莲溪寺姑子们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我由他联想到莲溪寺,奇怪么?许大夫,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因为你的净莲被这个黑斗篷给控制了,所以你才不得不为郭晴林做事对不对?不曾想郭晴却是个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疯子,所以你才想着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对吗?”长安问。
“安公公,玩火,是会自焚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及时收手为好。省得我为自己留的这条后路,到最后也成了绝路。”许晋动作熟练,很快就帮长安包好了伤口。
长安拢好衣裳,回身看着许晋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许大夫何不把话跟杂家说清楚?”
“明天后天都要来换药,伤口不要沾水,十天之内右臂不要使力,不要拉扯到伤口。伤势不算轻,你需要服药。”许晋一边整理药箱一边眉眼不抬道。
长安:“……”
“好,遵命!多谢许大夫。”长安拖长了调子道。
片刻后,长安走出太医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暗道:这才是个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
黑斗篷回不去,许晋都不去看净莲,看来这个黑斗篷还不是对他最主要的威胁,这里面还有秘密可挖。她有种预感,这个秘密,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