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229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哪怕其实你对朕并非完全不动心。”

  “是。”

  “就因为朕有三宫六院。”

  “是。”

  慕容泓盯着她良久,忽然又冷又讽刺地笑了起来,道:“一句话说到底,你不过还是希望朕变成赢烨那样的男人罢了。”

  “陛下,奴才一直在阻止您变成赢烨那样的男人。”长安冷静得格外无情,“何况就算您变成了赢烨那样的男人,您也不会得偿所愿,因为奴才永远不可能为了您变成嘉容那样的女人。”

  慕容泓握拳握得指节发白,不长的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长安当然看得出他现在心情极差,但她觉着,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如一次说完呢,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陛下,您与奴才的赌约还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希望您到时候能愿赌服输。另外,奴才希望这次是您和奴才最后一次讨论这个话题。您不是赢烨,女人,爱情都不该成为您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您该做之事。如果您因此恼了奴才,也请您不要随随便便杀了奴才,让奴才死在为您披荆斩棘的征途中,奴才才觉得不枉此生死得其所。”

  长安说完那一番话,退出内殿走了没两步,内殿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似是好多东西滚落地上的声音。

  反应过来可能是慕容泓扫落了书桌上的东西,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终究是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大婚后他就可以亲政了,亲政之后,他要面对的难题更多,压力更大,他需要一个释放情绪的途径。于一个封建帝王而言,砸东西,大约已经是最温和无害的发泄方式了。

  皇帝要大婚,潭州与云州要开战,新年就在这种忙碌而紧张的气氛中一晃而过。

  正月十七,郭晴林长安等人整夜未睡,慕容泓也半夜就起身了。

  织室按着前朝惯例为慕容泓送来了大婚礼服,然而慕容泓坚持要穿龙袍,他对有异议的内官如是说:“既然是皇帝大婚,为何不能穿龙袍?难道朕今日不是皇帝?”

  此言一出,谁敢接话?

  不过过了新年之后,慕容泓的龙袍也不同以往了。自他登基到去年,为了给先帝服丧,他的龙袍是纯黑色,龙袍上的纹样是黄金团龙。而今年,他龙袍上有了红色镶边,并且龙袍上的纹样变成了黄金腾龙,比前两年的更好看,也更有气势了。

  当第一缕朝阳升起,长安站在甘露殿前与众人一起看着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玄衣纁裳的慕容泓以一种令人感到陌生、却又觉着他原本就该这样的姿态步出甘露殿之时,她心里竟然十分可笑地泛起一种酸楚的,却又老怀欣慰般的感觉来。

  文武百官在丽正门外列队迎皇后入宫后,皇帝与皇后先去太庙行“庙见”仪式,即拜谒列祖列宗。“庙见”仪式后,帝后去长秋宫慈元殿举行合卺礼。帝后都饮过酒后,双方侍从伺候帝后用膳,待帝后用过膳,皇帝这边的侍从分食皇后用剩的膳食,而皇后的侍从则分食皇帝用剩的膳食。如此,合卺礼才算完成。

  合卺礼完成后,帝后更常服,然后众宫女宦官退出慈元殿,接下来是他们的洞房时间。

  长安和长福作为皇帝的心腹,是最后一批退出慈元殿的,在关闭殿门之时,长安近乎无意识地向坐在东面的慕容泓投去一瞥。

  换常服后,冕冠已经去了,所以长安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原本就那样垂着眼睫静静地坐在那儿,但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长安刚刚将目光投向他,下一秒他便也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长安。

  自年前那番谈话之后,他们几乎像冷战一般有二十几天不曾好好说过话了。长安原以为他的目光会很冷漠,谁料,他看到她正看着他时,竟然对她绽开了一抹微笑。

  他的这种笑容,长安是第二次看见,第一次是在粹园的犬舍,她被幼犬追得毫无形象狼狈逃窜时,他站在不远处笑得双颊绯红眼含桃花,无拘无束恣意潇洒。

  而如今,他又这样笑了,就仿佛此时此刻,他所面对的这一切,他所承受的这一切,都使他衷心愉悦,没有半分不愿一般。

  同样的笑,上次让长安觉着岁月静好,而这次,却似有人猝不及防地往她心中扎了一刀一般。

  她在这样的笑容里微怔了一怔,随即颔首低眸,轻轻将殿门合上,一转身,才发现自己心中已然痛不可抑。

  慕容泓,他端的是知道怎样才能伤到她。

第296章 雪夜

  殿门关上后,慈元殿内就剩了慕容泓和赵宣宜两人。

  沉默了片刻,慕容泓问:“你对此事有何感想?”

  赵宣宜向着慕容泓这边微微颔首欠身,恭敬得恰到好处,道:“不知陛下所言是为何事?”

  “成为皇后。”慕容泓看她。

  赵宣宜道:“臣妾惶恐,一朝之间身负重任,臣妾只怕自己德浅福薄力有不逮,有负陛下厚望。”

  “嫁给朕,你确是任重道远,但也不必惶恐。你当知道朕为何选你为后,不是因为你父亲是朕的丞相,而是初见时你给朕留下了老成持重刚毅果敢的印象,朕指望你替朕管理后宫。只要你尽到了身为皇后的职责,朕自会敬你重你,余者,你不必担心。”慕容泓道。

  “是,臣妾谨遵陛下教诲。”赵宣宜应下。

  接下来两人无话可说,赵宣宜贤惠地伺候慕容泓宽衣就寝,放下半幅大红缎绣龙凤双喜锦幔,掀开百子被,赫见大红的床单上铺着一块白绢。

  “此物何用?”慕容泓问赵宣宜。

  纵然沉稳如赵宣宜,听到如斯问题,还是禁不住瞬间便红了双颊。

  已经正月中旬了,雪只要一下起来还是大得如扯絮一般。今夜长福和长寿在慈元殿那边当差,长安与松果儿同行回到长乐宫东寓所,各归其房。

  长安正准备将炉子拎到窗口去烧一壶热水出来,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一看,却是袁冬冒雪而来。

  “安公公,上次奴才向您汇报过的那伙人,底下的人探知他们今晚会在绛雪轩聚会。”袁冬有些气喘吁吁道,显然一听松果儿说长安回来他立刻就跑过来向她禀报此事了。

  长安闻言,思虑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安公公,不去堵他们么?有他们在,司宫台和后苑那边我们都不能去活动。”袁冬道,“他们的存在对我们的发展,已经形成了阻碍。”

  “堵他们?便堵住了又能如何?今日陛下大婚,大赦天下,连牢里的囚犯都放出来了,宫人与天同庆小聚一下又有何罪?还是我们带足人马去与他们打一架?谁打赢了这宫里以后就由谁说了算?”长安问。

  袁冬不语。

  “来日方长。今日陛下大婚,不宜生事。”长安拍拍他的肩,道“天冷,先回吧。”

  袁冬颔首,辞别长安回去了。

  长安却将炉子的盖子盖上,去柜子里将屯着做月经带的白布取了出来,比量着自己的身高裁了一块下来。

  没错,她今天不想生事,但是不生事不代表就没有行动。袁冬他们的消息探得到底准不准确?若是准确,对方今夜在绛雪轩聚会目的何在?今夜大雪,适合探路和听壁脚。

  今天慕容泓大婚,各种仪式长安都跟在他身边,那种场合下她自然不可能带着慕容泓给她的那把小刀,因为万一被人揭穿,纵然是慕容泓,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保她的命。

  长安从床铺下面摸出小刀像以往一样绑在小臂内侧,又将淬了麻药的针插上帽子,最后她搬开柜子,翻开柜子下面的地砖准备带上她的铁盒子,谁知地砖一翻开,里面是空的。

  长安愣了一下之后,蹲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没一会儿,耳边又传来敲门声。

  她起身将柜子搬回原处,打开门,郭晴林站在门外语带笑意一派悠闲道:“今夜天气不错,徒儿,陪师父出去走走?”

  长安看一眼寒风中胡乱飘洒的夜雪,也笑道:“既然师父有此雅兴,徒儿自当奉陪,不过请师父容徒儿先去上一趟茅房。”

  待长安上过茅房,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长乐宫。

  雪越下越大,白天铲得干干净净的道上已然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长安脸冻得生疼,见郭晴林往后苑方向走,赶前两步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绛雪轩?”郭晴林袖拢着双手道。

  “绛雪轩?这天寒地冻的,为何去那儿?”长安一脸疑惑。

  郭晴林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雪幕看着她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罗泰一伙在宫中到底有多少势力么?今夜你不仅可以一观究竟,还可以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就您跟徒儿两人?”长安惊诧。

  “你对你我师徒二人的能力有什么误解么?”郭晴林似笑非笑地问。

  长安正了正神色,挺直了腰板,斩钉截铁道:“只要有师父在前头带路,便是刀山火海,徒儿也照闯不误。”

  郭晴林唇角一弯,回身带着长安继续前行。

  路过于飞桥,寒风中隐隐传来橐橐靴声,有巡宫侍卫往这边来了。

  郭晴林带着长安走入道旁的梓树林中,就是长安把钟羡的鼻子撞出血的那片梓树林。

  林中光线黑暗,积雪也更深,师徒二人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后,便停住不动,等着那队巡宫侍卫过去。

  待到靴声渐远,郭晴林又往林外走去,长安没走两步突然跌倒在地。郭晴林回身看她,长安道:“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起身,却趁郭晴林松懈之际突然抬手,右手在左手手腕上一拍,随着一声机簧轻响,一支短箭忽从她袖中爆射而出,正中郭晴林的左腿。与此同时她就地一滚,动作灵活地避到树后,身前树干上笃的一声,却是郭晴林射出的短箭落了空。

  趁着自己还没被完全麻痹,郭晴林快步向长安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向她发射短箭,他知道只有自己也射中她,今夜才有生还的希望。

  长安借着夜色与树木掩护险之又险地避来闪去,其中有一支短箭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射了过去。

  命运再一次眷顾了长安,在郭晴林射完六支短箭后,他倒下了。

  冬天衣服穿得厚,长安不确定自己方才那支箭到底有没有让郭晴林中招,于是在郭晴林倒地之后,她绕到他脚那边,向着他的左腿又射一箭,确定射中了他,她这才有些脱力般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树干上调整呼吸。

  过了片刻,她过去在郭晴林身边跪下,撩开他的袖子从他手腕上解下自己失窃的那只铁盒子,然后伸出一手摸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脸掰向自己这边,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光线看着他睁着的眼低声问:“为什么选今天动手?今天陛下大婚,你们想送份大礼给他?长寿,或许还有松果儿,告诉你我的死对陛下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份大礼是不是?”

  人在麻痹状态,自然是没办法回答的。

  “可是你只知道我最近疲于应付陛下,不知道那次我出宫又打造了一只铁盒子,并将它藏在了茅房净桶下面的地砖里。吃一堑长一智,宝松事件后,你不该指望我会在你身上栽第二次的。”长安自言自语一般絮絮道。

  暗夜漆漆北风呼号,风卷起林中的雪沫,扑在脸上格外的冷。

  “你我相处了这么久,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你确确实实教会我很多东西,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杀你。但是今夜之后,你我不可能继续相安无事地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了。我原该将你活着交给陛下处置,但是,陛下刚刚新婚亲政,在这个当口若因为你而使他与太后之间产生龃龉,不妥当。所以,你,还是由我来亲手了结吧。”用刀会在地上留下太多痕迹,所以长安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他翻过身去面朝下,腰带套上他的脖颈,一腿跪上他的脊背,一边用力收紧腰带一边道:“师父,黄泉路上你慢些走,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罗泰,我迟早送他来陪你。”

  说完这句,长安再没有多言,待到郭晴林被她勒得再无一丝动静后,她放松因长时间用力过度而十分酸疼的手臂,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

  皮肤还是温热的,然而经脉的搏动,已经停止了。

  长安从他背上下来,将腰带束好,忽觉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伸手一摸,才发现居然一片湿濡。热泪淌过冰冷的皮肤,那一点微痒便是由此而来。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眼泪,长安怔怔地在郭晴林的尸体旁边呆了一会儿,最后自嘲地一笑,起身将郭晴林腿上和树干上的短箭全部收起来,然后将郭晴林的尸体拖到十丈开外的树林深处,用雪埋上,随后若无其事地回了长乐宫东寓所。

  心中想着绛雪轩,她去敲了蹴鞠队的厢房门。

  袁冬从屋里出来,见长安面色苍白,帽子和双肩上落了一层积雪,似是已在外头逗留良久,不由的目露惊诧。

  “叫上三个你最信任的人,去杂物间拿上铲子,跟我走。”长安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袁冬遂叫上三名太监,拿了铲子跟长安出了长乐宫。

  长安带着四人一路避着巡宫侍卫来到梓树林里,在靠近假山群那一侧的林边停下,道:“就在这儿,挖个七尺长三尺宽六尺深的坑。”

  其中一个太监闻言抓了抓头,道:“安公公,这也没带尺,不好量啊。”

  长安道:“能埋进去一个人就成。”

  三名太监悚然一惊,那边袁冬却已经开始低头铲土了。

  坑挖好后,长安带着他们来到郭晴林的尸体旁,示意他们把雪扒开,把尸体抬去埋掉。

  雪还在下,树林中光线昏暗,几个太监一开始没看清尸体面貌,只是根据帽子等物知道是个太监而已。但抬到树林边上时,光线亮了一点,抬着尸体双臂的太监低头一看,发现死的居然是郭晴林,登时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余者也是心跳加速面色惶然,包括袁冬也不例外。

  “怎么了?”长安在一旁冷声问道。

  “没、没什么。”事到如今,袁冬等人知道自己是脱不了关系了,遂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手忙脚乱地将郭晴林扔进坑中,将土填满,又去附近铲了点雪覆在坑上。

  把人埋了,长安带着四人回到长乐宫东寓所,看着四人回了蹴鞠队的厢房,长安却又转身走到紫宸门上,对守门的侍卫道:“今夜除了杂家之外,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宫。”

  侍卫们虽不归长安管,但都知道长安和褚翔的关系以及在御前的地位,于是便都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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