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318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城北,好像在槐桑瓦一带,当时是让我手下的人去办的,我知道的不详细。”

  “你那手下如今人在何处?”长安问。

  “逃离兖州的时候死在路上了。”想起那段经历,李展面上有些郁郁道。

  “他问你要宅子,是什么时候的事?”长安再问。

  李展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晌,道:“七年前,这个我记得清楚,当时东秦败局已定,盛京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很多人都逃了,房价便宜,城北那间宅子才花了我八两银子。”

  七年前,七年前慕容泓才多大?十二岁。慕容渊尚未入主盛京,而那时这个靳宝川已经在盛京活动了。

  这个人,许是没有她想象的这般简单。

  长安略一思索,招来袁冬,道:“去知会谢大人一声,让他派人去牢里给靳宝川画幅肖像,然后拿着肖像去城北槐桑瓦一带挨家挨户打听此人。”

  安排好此事后,袁冬进来问她:“安公公,接下来我等该做什么?”

  “不急,去看看谢大人忙不忙,不忙的话跟他聊聊天。”长安躺在榻上,闭着眼睛道。

  袁冬猜不透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得依令而行。

  长安在榻上眯了片刻,长福又来送养血补气的药给她,这次倒是没让她出去接旨谢恩,而是直接送到了她房里。

  “陛下说了,若是身子扛不住就早些回宫,这天看着也不好了,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长安喝药的时候,长福就站在她旁边道。

  “陛下在做什么?怎么好像很闲的样子。”长安喝完了药,赶紧倒水漱去口中让自己欲呕的苦涩,皱着眉问。

  “陛下不闲啊,上午和几位大人及无嚣禅师议事到用午膳,用过午膳之后又一直在批折子,连午憩的时间都省出来了。”长福道。

  “那你不在旁边好生伺候着,给我送药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长安道。

  “是陛下吩咐我亲自送来的。”长福想了想,又道:“大约陛下担心这中间会出什么岔子吧。”

  送走了长福,长安没再睡,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写了份材料。

  到了申时,长安看到窗外有官员陆续经过,便知到了下班时间。她辞别谢雍,吩咐李展回太尉府,明天继续来内卫司报到,随后带着袁冬松果儿等人离开了司隶部。

  谁知刚出政事院的大门,一抬头,赫见大佬挡道。

  “奴才见过钟太尉。”见钟慕白手搭腰间剑柄,昂然立于政事堂门外右侧,长安忙躬身上前行礼。

  钟慕白一眼瞥过来,见是长安,顿了一下才道:“免礼。”

  长安直起身,仰头笑道:“太尉大人这是来等钟公子一同回去?”

  “非也,本官是特意来等安公公你的。”钟慕白面无表情道。

  长安做微讶状,道:“太尉大人有何吩咐,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了,奴才何德何能,竟劳大人亲自在此等候。”

  “安公公对犬子有救命之恩,本官等这一时片刻,又有何妨?舍下已备下薄酒,还请安公公赏脸一顾。”钟慕白嘴上说得客气,然而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长安倒是不怕,只是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看了眼宫门那边,面露为难之色。

  不等她开口婉拒,钟慕白道:“宫门戌时中下钥,安公公不必担心,太尉府离此甚近,在宫门下钥之前,定能送你回来。”言讫他又对长安身后那几个太监道“尔等先回宫去,向陛下汇报一声,就说安公公受本官所邀往太尉府赴宴,须臾便回。”

  “不必去搅扰陛下,只和张公公或者福公公说一声便可。”长安解下腰间出入宫禁的令牌交给袁冬,道“晚膳后来宫门处等我。”

  袁冬等人奉命而去。

  钟慕白侧过身,道:“安公公,请。”

  长安露出她一贯的疲赖样儿,道:“钟大人,杂家病体未愈,行不得远路。”

  钟慕白抬起下颌,朝不远处牵着马等候的随从打个手势,随从急趋至近处,恭敬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给安公公叫一顶轿子来。”钟慕白道。

  长安坐上钟慕白给她找来的轿子,晃了盏茶功夫到了太尉府的侧门前,刚下轿,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回头一看,却是钟羡回来了。

  钟羡下了马,看了长安一眼,便去门前向同样刚刚下马的钟慕白行礼。

  “理政堂的差事都办完了?”钟慕白问他。

  钟羡道:“所剩不多了,是陈大人让我先回的。”

  长安在一旁听得心中直叹气,暗道:就你这秉性,就算陈大人真让你先回,你不挨到申时末能回?连我这个外人都糊弄不过,还想糊弄你亲爹!

  钟慕白倒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道:“回来也好,我请安公公回府吃顿便饭,有你相陪他或许还能少些拘谨。”

第412章 为色所迷

  宴客厅外站着四名听候差遣的奴仆, 钟府规矩严, 他们纵使再百无聊赖也不敢随意交谈, 只看着随着夜幕降临而愈发昏暗的天色, 揣测着今晚到底会不会下雨。

耳畔传来脚步声,奴仆们以为又是传菜丫鬟, 抬眸一瞧, 却是钟夫人带着两名贴身丫鬟走了过来。

四人慌着要行礼, 钟夫人却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别出声。然后他们就看着钟府尊贵的女主人放轻脚步行至一侧的窗边, 侧着身子倚在墙上,以一个偷窥的姿势向厅内看去。

厅中,钟氏父子和长安围坐在圆桌旁。端着酒壶站在一旁伺候的侍从见长安的酒杯空了,正要上去给她满上,已隐忍了很久的钟羡开口道:“安公公病体未愈, 酒还是不要多喝了,去传一壶果浆来。”

长安三杯酒下肚, 全身的血色都被逼到了脸上, 她醉颜酡红,手里挥舞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羊排,嚷嚷道:“钟太尉请杂家吃饭,喝什么果浆?就要喝酒!哪怕醉死在这儿, 那也是虽死犹荣。来来来, 快给杂家满上, 杂家还要再敬钟太尉一杯, 感谢钟太尉培养出钟公子这般有责任有担当既能文又能武的儿子, 才让杂家没被那刘光裕坑死在兖州,得以全身而退啊!”

“安公公,你醉了。”钟羡看她醉眼惺忪,说话也不像是有分寸的样子,微微蹙眉道。

“杂家没醉,才三杯酒而已,杂家怎么可能会醉?杂家脑子清楚着呢,就连你当初被刘光裕下药,差点成了赵王女婿一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若不信,我便将此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向钟太尉讲一遍如何?”长安笑道。

长安突然提及此事,钟羡理智还未反应过来,脑海里却近乎本能地想起那狭窄的衣柜后面,他将她紧紧地压在墙上……以及后来那个荒诞不堪的梦……他脸颊猛的涨红。

如此不堪的经历,他回家后向双亲汇报兖州之行的情况时自然是跳过不报的,故而钟慕白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么回事,当即浓眉一皱,看着长安问:“什么差点做了赵王的女婿?”

“爹,不过一场闹剧而已,反正赵王府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提它作甚?”钟羡抢在长安前头道。

“对对,反正在杂家的运筹帷幄之下,钟公子最后还是保住了清白,太尉大人无需动怒。”长安没心没肺地附和道。

饶是沉稳如钟羡,听得此言还是忍不住暗暗瞪了长安一眼。

长安傻笑。

“兖州之行,若无安公公从旁护佑,犬子难得全身而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本官敬安公公一杯,聊表谢意。”钟慕白端起酒杯,对长安正色道。

长安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道:“不敢不敢,杂家保护钟公子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太尉大人若真要感谢,不妨去感谢陛下。”

“陛下本官自然是要去感谢的,但安公公这份恩情也不可抹灭,毕竟利箭箭锋所向,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以身为盾,替旁人去挡的。”钟慕白道。

“但是杂家此行,原本就是去为钟公子挡暗箭的呀。在钟公子临行前夕,陛下将杂家召去,言他不放心钟公子孤身去兖州上任,说钟公子学识有之,武力也有之,但就是持身太正,只恐挡得住明枪防不住暗箭,遂让杂家一路跟随暗中保护,还曾言若能圆满完成差事,回来便赏杂家白银万两。但此番回来,却又不见他提及此事了,想来是杂家这差事,完成的不够圆满吧。”长安一脸遗憾道。

钟慕白酒杯顿了顿,道:“此乃小事。本官这里倒是有一件要事,必须亲自向安公公问个清楚方可……”

“爹,那件事还是交由孩儿跟安公公说吧。”钟慕白话音未落,钟羡便抢着道。

钟慕白看着他。

钟羡不退让。

“何事啊?”长安看着瞬间像在较劲一般的父子俩,一脸茫然地问。

钟慕白收回目光,没吭声。

钟羡对她道:“今日请安公公过来只为赴宴,余事,日后再说吧。”

窗外,钟夫人看着灯光下的长安,骨架纤细体型娇小,粉粉的双颊衬着那醉意迷离却又亮得仿佛润了水的眸子,怎么看都是一副阴柔中带了点妖气的女相。她倒是没有因此就怀疑长安是女子,毕竟在她之前,她就见惯了比女孩子还美的男孩子,那就是当今陛下慕容泓。她只是觉着,男生女相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生了女相的太监影响到了她的独子钟羡,这就不好了。

钟羡虽然背对着她这边,但知子莫若母,即便看不见表情,他一抬头一侧首,注意力在哪儿她能不清楚么?

她看了一会儿后,便忧心忡忡地回身离开了,然走不多远,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叹了声:“造孽啊!”

长安逞能又喝了几杯酒,眼看不行了,钟羡唯恐她醉得不能自己走路需要人扶,她太监身份,他不能让丫鬟去扶她,自己也不能去扶她,若让府中小厮去扶,这肢体相触间万一暴露了身份怎么办?遂以回宫之后万一陛下召见,她大醉恐怕会失仪君前为由,劝钟慕白散宴,让她回宫。

钟慕白命钟硕取来一信封递给长安,言称是谢礼,长安醉得不轻,走路都踉跄,也就没拆开细看,道谢过后胡乱往怀中一塞了事。

几人相继出了宴客厅,长安抬眸,见不远处路旁一树桃花开得正好,便停住道:“这桃花开得好生可爱,陛下爱桃花,钟太尉,杂家能折一枝带回去么?”

钟慕白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犀利双眸盯着她,道:“安公公请便。”

长安便走到树下,攀住一枝两指粗的桃枝,欲折。可这般粗细的桃枝又岂是轻易能折下的?加之她醉酒,原本就使不上力,在那扭来扭去半晌也没成功,看得旁边一众钟府奴才想笑又不敢笑。

钟羡看不过去了,正准备上去帮她,却见她两只手抓住那根桃枝,双脚忽的离地,猴似的往上一窜又往下一坠,咔嚓一声,那根半人高的桃枝可算叫她给折下来了,她人也摔在了地上。

钟硕忙指挥近旁的仆役上去把长安扶起来,口中打圆场道:“哎哟,看来安公公真醉得不轻。”

“杂家没醉,杂家要醉了,能知道折花也拣大的折吗?”长安站稳身子,将硕大的花枝往肩上一扛,回身冲钟氏父子摆摆手,豪气干云道“多谢钟大人赠花,我去也,后会有期!”

见她醉得这样,钟羡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吩咐钟硕道:“派人好生将安公公送到宫门口,看看门口有无人接应,若无,让人去长乐宫通报一声,别让她自己回去。”

钟硕答应着去了。

坐着轿子回到丽正门,被袁冬接应着进了宫往长乐宫行去时,长安原本踉踉跄跄的步子便逐渐稳当起来了。

袁冬见状,自然明白长安方才在宫外那番醉态是装出来的了,他也没吱声,只拿着桃枝跟在长安后头慢慢走。

两人来到甘露殿前,恰见太监宫女捧着浴桶浴具从殿内鱼贯而出,显见慕容泓应该刚刚沐浴完毕。

长安虽没有在钟府表现出来的那般醉得厉害,但身体尚未恢复是真的,喝了那么多杯酒也是真的,所以五分醉意还是有的。身体上的疲乏被这醉意一冲,更重了三分,她恨不能立刻回东寓所歇着去,但思及还有正事要去请示慕容泓,便方向一拐,进了甘露殿。

慕容泓刚出浴,内殿之中还氤氲着他身上特有的那股似花又似木的香味,淡而湿润,闻着让人想起下过雨的春晨,花园里开了零星小花,花香淡雅林木清新。

长安进殿时,他正站在猫爬架前逗爱鱼,身上穿了一袭素白色轻软袍子,微湿的长发黑锦般铺在胸前肩后,侧影清雅飘逸如仙。

听到长安的行礼声,他侧过脸瞥来一眼,目光在她手中那根半人高的桃枝上顿了顿,回了句:“回来了?”

听到这漫不经心的声音,纵长安的头脑只剩了五分清醒,也立即判断出慕容泓这是心中憋着气呢。

“是,太尉府中桃花开得好,奴才想起陛下喜爱桃花,便折了一枝回来献给陛下。”长安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做低伏小般的讨好。

慕容泓发现自己在她面前似乎越来越没底线了,明明前一刻还在考虑是与她冷战三天这样钝刀子割肉好,还是祭出戒尺打两记手心这样速战速决好的。竟然敢将他赐给她的御膳与钟羡分食,想象不出来他会有多生气么?明知故犯更可恶!

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了她进殿,然后被她一枝花一句话,给冲得七零八落。

还是一枝一看就没用心选的花,一句一听就与认错道歉无关的话。

慕容泓绷着脸暗地里努力往回扒拉四散的怒气,然发现那股怒意早已溃不成军后,他真的无计可施了。

带着挑剔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踱到长安面前,避着张牙舞爪的花枝从她手中接过枝干,嫌弃道:“毫无美感可言。”

长安伸手捏住一根小枝,试探道:“那奴才拿出去扔了?”

慕容泓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唤长福去拿花瓶和花剪进来。

过了片刻,大龑尊贵的皇帝陛下放着那一堆尚未批阅的奏折不管,坐在桌旁开始了他的插花生涯。

摆弄着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枝,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虽不言语,但那双眼里的神采与方才已截然不同。

长安趴在桌子对面隔着桃花看着他,曾有诗云‘人面桃花相映红’,他的脸不红,但他比桃花好看。与他相比,桃花再艳,也不过死物而已,而他却活色生香。

他神情专注地在大枝上翻看着可以做插花用的小枝,白润如美玉的指衬着粉艳如胭脂的花,美得十分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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