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你爹知道,问你爹。”长安抬眸看向靳宝川。
靳宝川已全然没了方才的镇定和悠闲,他看看男童手中的金属圆球,又看看长安,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长安居然会给他玩这一手。
“爹爹,这球球里面是什么东西呀?”男童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件新奇的玩具吸引住了,天真地问靳宝川。
“方儿,不要拿着圆球,里面的东西,很危险。”靳宝川额头上已然渗出一层冷汗。
“诶,靳爷,怎么可以欺骗孩子呢?”长安笑容可掬地低下头对男童道“方儿,这里头是一条很漂亮的小虫子,我知道你们这么大的小孩子一般都喜欢玩小虫子的是不是?你喜欢吗?”
“喜欢,那是什么小虫子呢?”男童被靳宝川的模样弄得有点懵,可长安的表情又委实太过和善,看着不像骗人,他一时间也不知该信谁的话才好。但是好奇心让他更愿意和长安交流。
“你猜猜看。”长安调皮地眨眨眼。
“方儿,把那球还给安大人,快!”靳宝川着急道。
方儿看看他爹,道:“爹,大哥哥说只是虫子而已。”
“什么大哥哥,叫安大人!”靳宝川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复又看着长安软下态度道:“安公公,我们有话好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杂家自然知道他是孩子,”长安抚摸着男童头上细软的发丝,转过脸看着靳宝川道“你靳爷的儿子嘛。”
“你儿子很可爱,杂家第一眼见他就喜欢,所以杂家是不会伤害他的,你放心。若是他不慎受了伤害,那也定是你这个当爹的不称职的缘故,跟杂家没关系。”长安说完,又诱哄一般对那男童道“方儿,你若猜不出,可以把它打开看看。”
“怎么打开?”方儿稚气地问。
“你这么聪明,一定找得到打开的方法的,开动一下小脑筋。”长安鼓励他。
“安大人,安大人……”
“靳宝川,杂家想从你口中听到的,不是杂家自己的名字。”长安头也不抬地冷声道。
靳宝川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那儿拨弄圆球,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你放了我儿子,我交代。”
长安恍若未闻,侧着身子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支额,悠闲地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男童研究那圆球的打开方法。
“安公公,此事说来话长,我,方儿……”
“咦?我知道怎么打开这球了!”方儿研究半晌,高兴地喊了起来,同时小手握住那圆球的上下端,左右一拧。
“不要!”靳宝川暴喝。
第424章 提审二
方儿被靳宝川这一声暴喝吓得一抖,手中已然拧开的圆球掉落在地,摔成两半,从里头滚出一只绿色的胖乎乎的蝴蝶幼虫来。长安早上在宫里停在道边,就是为了让松果儿他们去捉这样一只虫。
众人盯着那条虫谁也不言语,安静的刑房中一时只闻靳宝川情绪激烈起伏后粗重的喘息声。
长安轻摆了摆手,示意松果儿把方儿带到外头去。
刑房的铁门关上后,她看着靳宝川道:“说。”
靳宝川额上的汗淌到了眼角,他想伸手拭一下,一动之下发现自己被绑着,遂又作罢。
“小人是为尚书左丞陈璧陈大人办差的。”他垂头丧气道。
“尚书左丞陈璧?”这个人长安听都没听说过,想来不算是个大人物。
“布局刺杀王咎,也是他指使你的?”长安问。
靳宝川点点头。
“你为他办事有多少时日了?”
靳宝川想了想,道:“有十多年了。他与我是老乡,自幼就相识。当初天下大乱,我是跟着他们一家逃难来的盛京。他读过书,脑子也灵光,后来做了官,我便一直在他手下做事,混口饭吃。”
“旁人不知道你为他办事?”长安问。
靳宝川摇头:“前几年皇宫一再易主,盛京动荡不安,他对我说他身在官场朝不保夕,万一有个不测,怕连累到我,遂让我不要在明面上与他来往。这些年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换了几茬了,便没人知道我与他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长安听罢,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
靳宝川与她对视着,并无闪躲之意。
长安忽然从怀中又拿出一枚金属圆球来,放在手中把玩着。
靳宝川神色一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靳宝川,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嗯?杂家对你太客气了是么?”长安瞟着他道。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知安公公何出此言?”靳宝川强作镇定道。
“我相信你所言句句属实,只不过,不是全部罢了。七年前你已经在盛京的上层子弟中左右逢源,城北槐桑瓦的宅子那般便宜,你不会买不起?为何偏要别人送你,房契上还不能写你自己的名字?你在避谁?换言之,你在怕谁?”长安问。
靳宝川有些绷不住了,他这才明白长安等人找到他的妻儿并非偶然。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打量着李家倒了,李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所以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在城北还有个窝?靳宝川,你这耳目怎么时灵时不灵呢,李展都回来个把月了,你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长安微讽道。
“我……”
“罢了,先从这球说起。来,说说看,你在什么人那里见过这球,又如何知道这球里的东西很危险?”靳宝川欲说话,长安却突然打断他道。
靳宝川看着她手里的那枚金属圆球,喉结再次滚动了下,却没说话。
“怎么?不好说?”
“不是,而是……其实我根本没见过有人使这种圆球,但是我听说过,有个秘密组织,他们擅长用这东西暗杀。这球里面装着剧毒的虫子,夜深人静之时往你房里一抛,神不知,鬼不觉。”靳宝川道。
“你既没见过,怎知道彼圆球就是此圆球?”长安问。
靳宝川道:“我识得一人,在京兆府当差的,就在去年冬天,有一次他喝醉了,便拿一枚这样的圆球出来吹牛,说那圆球里有个价值一万两的惊天大秘密。旁人不信,抢过圆球拧开一看,里头是空的,便起哄说他木屐脱了底,尽牛皮。他一开始还卖关子不肯说,后来经不得旁人激将,便说起了前两年的几桩人命案子,都与这圆球和球里面的虫子有关。”
“此人现在何处?”
“不见了,那夜之后,谁都不曾再见过他。”靳宝川道。
长安琢磨一阵,再次抬眸看着他问道:“你方才说那人说他知道的秘密价值一万两,莫非,这盛京还有交易消息的地方?”
靳宝川惊讶于她的敏锐,此事也无需向她隐瞒,遂点头道:“有。据我所知,城北城南城东城西都有这样的场所,其中以城西
玉梨馆交易的消息最为值钱。”
“玉梨馆?是什么场所?”长安问。
“戏园子,就在城西昇平街的最北边儿。”
长安将圆球揣回怀中,道:“好了,继续说你的问题。”
“安大人,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我若说了,我的妻儿,焉能再有活路?”靳宝川愁苦道。
“原本干你这行的,就不该有妻儿。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把她们藏起来,不是么?”长安冷酷道。
靳宝川皱着眉头僵持了片刻,软下肢体瘫在刑凳上,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说,杂家保不住你,保她们母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你老实交代,杂家可以把她们母子送到你想要她们去的任何地方。”长安许下承诺。
靳宝川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她,但一家子都捏在她手中,他根本别无选择。
“陈璧从东秦开始就是赵丞相阵营的,我也一直以为他就是赵丞相那边的人,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早已投靠了钟太尉。”靳宝川道。
长安目光一凝,问:“你有什么凭据?”
“有一间糕点铺子,名叫采芝斋,经常给太尉府和陈府送糕点。”
“这也能作为凭据?”
“仅凭这一点当然做不了凭据,但如果每次我向陈璧提供完消息,陈府的人就会去采芝斋,然后采芝斋的伙计就会去钟府送糕点呢?如果这间糕点铺子的掌柜是钟夫人表妹的姻亲呢?”
长安眯眼:“你监视陈璧,为什么要监视他?”
靳宝川看着长安,不答反问:“当你的人生与另一个人纠缠过深难以分割时,你会对他全然放心么?”
长安笑了笑,道:“说的有理。今天就先到这儿,接下来,帮杂家做件事,成了,你妻儿后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片刻之后,长安拿着几份供词出了刑房,吩咐侯在外头的狱卒将靳宝川押回牢房。
“安大人,那他的妻儿该如何处置,是不是放他们回去?”廷尉府的差役问。
长安思虑片刻,道:“暂且将他们与靳宝川关在一起。”
往外头行去时,长安边走边问袁冬:“方才靳宝川都交代什么了?”
袁冬愣了一下,低声道:“请安公公恕罪,奴才方才走神了,并未听见他交代什么。”
松果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见长安神色如常,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一行刚到廷尉府前,葛月江忽匆匆而来,向长安禀道:“安大人,方才卫尉所的人奉懿旨来查问莲溪寺的案子,属下未能说明莲溪寺的姑子到底犯了什么重罪,卫尉所的人便强行接管了莲溪寺,说莲溪寺乃皇家寺庙,不容等闲践踏。还说若不能就此事给出个交代,太后要来问您的罪。”
长安闻言,心中暗道:嘉言和太后动作都不慢呐。
“辛苦了,既如此,莲溪寺的案子就交给太后去处理好了。你们陪杂家去城西的昇平街走一趟。”她微微笑道,看着心情居然不错。
葛月江领命,当即带着人给长安的轿子开道,一行浩浩荡荡地往城西去了。
第425章 不回宫
在去昇平街的路上,长安坐在轿中,表情凝重,因为她知道,王咎一案最要紧的关头到了。
靳宝川这种老油条,但凡出他口的话,应当都不怕她去查,但朝中大臣都知道她是慕容泓的人,她着手去查他们两个的话,不管真相为何,不管最后到底谁为此案负责,都会被视作是慕容泓的态度,或者说是他的选择。而君主和臣下的选择,往往是双向的。
她方才提起李展,但故意没问靳宝川那次带李展去南院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靳宝川自己居然也没交代,这里头还是有问题。靳宝川,还有陈璧,到底是谁的人,在她看来,这是一个疑问。
这件案子如今浮出水面的几个人她都还未做过深入接触,但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自己仿佛站在陷阱边上一般,一不小心就会掉落下去。所以,她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好理一理头绪。
但愿跟钟慕白没关系,不然的话,钟羡……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长安在轿中晃晃悠悠的都快睡着了,松果儿在外头道:“安公公,到昇平街了,咱们去哪儿?”
长安猛然清醒过来,顿了顿,道:“找间布庄,杂家要扯布做衣裳。”
外头的人见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这里,居然只是为了找间布庄扯布做衣裳,无不满头黑线,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又有谁敢有只言片语的抱怨?
葛月江很快在昇平街偏北一些的地段找到一间名为“恒聚祥”的绸缎庄,绸缎庄的掌柜伙计看到外头忽然来了一队兵甲,正战战兢兢不知道发生何事,又见轿中出来一位面容白皙清秀文弱的少年,看着未及弱冠,却头戴官帽身穿官袍,随行之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心知来了大人物,忙诚惶诚恐地跪在一旁听候吩咐。
长安下了轿后并未立刻进入绸缎庄,而是站在门前四顾了一番。她这一转身瞳孔便是一缩,因为就在这间绸缎庄的斜对面,居然开着一家宝丰钱庄。
她回过头看了看眼前的恒聚祥,是座两层小楼,空间看起来还算宽敞。
“诶?你们跪着作甚?叫我自己挑料子算钱结账?”长安进了绸缎庄,见掌柜伙计都跪在进门处,哭笑不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