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346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张竞华看了一眼便急忙收回了目光,她从不知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怯懦之人。这两年来,因为私心恋他,她不惜屡屡用水仙花粉来让自己生病以逃避随着她年龄增长而益发迫在眉睫的婚事,可如今这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不仅不敢多看,她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面对他的好意询问,她不过低垂着绯红的小脸轻摇了摇头。

  钟羡自然也看见了她通红的脸,看她衣着华贵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如此脸红可能是因为乍见外男而觉羞臊,于是他也不多言,转身便欲下山去。

  张竞华见他走了,心中一阵失落,低了头去捡地上的花篮,谁知脚一着地,一阵钻心的疼,她忍不住嘤咛一声,再次跌倒。

  钟羡回身。

  张竞华羞得无地自容,原本说好只是假摔的,可是方才她看到拾阶而上的他,一时失神,被突出地面的老树根绊了一下,竟是真的扭伤了脚踝。

  钟羡见她坐在地上不起身,眉头微微一蹙,道:“姑娘请稍候,我下去叫侍女上来扶你。”

  “不必了钟公子。”张竞华急忙道。

  钟羡一愣。

  张竞华知道自己失言了,低垂着小脸扶着树干再次慢慢站起身来,眉眼不抬道:“我没事,你、你走吧。”

  钟羡觉着这姑娘言行有些奇怪,且看她的样子确实不能行走,正犹豫该不该详问一下情况,却见她突然看了眼山下的方向,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花篮和花枝,挎着篮子一瘸一瘸逃也似的往一旁的林子里去了。

  钟羡回头一看,看见自己的母亲与另外一名贵妇人在大帮丫鬟仆役的随行下往这边行来时,他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忍不住再次往那女子逃开的方向投去一眼。

  钟夫人和张夫人上了石阶,钟羡迎下去向两人见礼。

  钟夫人见阶上只有钟羡一人,一时都有些发懵,明明得到丫鬟回报,说是钟羡与张家小姐见了面了。

  “娘,您不是在客房休息么?”钟羡见钟夫人左顾右盼的,便出声问道。

  “哦,这不刚好遇见张夫人,与她聊了一会儿之后为娘也不困了,就与她一同出来走走。”钟夫人笑得有些勉强。

  “原来如此。”钟羡说着,站到钟夫人身边,一副要陪她走走的模样。

  钟夫人知道今天这事不成了,哪还有心情爬台阶,便对张夫人:“哎哟,这台阶这么长,真要爬到上面,恐怕明天腿又该痛了,要不咱们不爬了吧?”

  张夫人颔首,道:“那你歇着吧,我再往上面走走。”

  钟夫人知道她是要去找她女儿张竞华,想起今日之事,多少是她对不住她们,遂对钟羡道:“你先下去吧,我跟张夫人说会儿话。”

  钟羡应了,向两人行了礼便先自下山。

  钟夫人与张夫人往上面又走了几层台阶,见阶旁掉着一枝花,便派人往旁边林子里去找,不多时便找到了扭伤脚踝不良于行的张竞华。

  张夫人见她摔得一身狼狈形容可怜,当下也顾不得多问,让丫鬟扶她下了后山来到客房,待她换过衣服净了手面,方屏退丫鬟问她:“我的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竞华低了头,细嫩的手指绞着帕子低声道:“是女儿没用,自己摔伤了脚。”

  “你可曾见着那钟家公子?”

  张竞华脸一红,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没有依计行事?”张夫人急问。

  张竞华听问,面上表情十分复杂,似是骄傲,又似怅然,道:“他见我摔倒了,并没有上来扶我,而是站在原地礼貌地问我有没有事,后来见我不能走,又说要下山去叫丫鬟来扶我。我见他如此言芳行洁,便……不忍那般设计于他了。”

  张夫人叹气,道:“既如此,你以后可不准再惦着他了。”

  张竞华猛然抬眸看向张夫人。

  张夫人道:“这门亲事若是易成,钟夫人又何须出此下策来设计自家儿子?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同意配合,不过也是着急你如此固执下去,只恐会毁了终身。来此之前你曾承诺过我,若此番不成,便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恣意妄为了,记得说话算话。”

  张竞华知道张夫人此言是什么意思,最近来家中做客的那位武定侯府郭世子,好似就是奔着求亲来的。她曾在花园里远远见过那人一面,撇去相貌不谈,那目空一切的骄矜模样便令人心烦,怎及得上……

  想起自己以后恐怕真要嫁给这样的人,张竞华心中还未来得及难过,眼泪倒先一步流了下来。

  张夫人见她哭,心下先是一软,又是一硬,道:“再哭也不能依你了,以后再敢用花粉自害,别怪我打杀你的贴身丫头。”

  张竞华脚受了伤,需得尽快赶回去医治,张夫人出去吩咐下人去套车,不料钟夫人一直守在外头,见她出来便迎上来关切地问:“张姑娘她无碍吧?”

  事没成,张竞华还受了伤,张夫人心中自然不高兴,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钟夫人身份在那儿,她心中再不痛快也不能拿钟夫人撒气,遂客气道:“不过扭伤了脚而已,没有大碍,多谢钟夫人关心了。”

  钟夫人也不是那木讷之人,听她这语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即便有再多疑问也不能再问了。

  就这么闷闷不乐地回到太尉府,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钟羡,钟夫人越想越不甘心,遂在钟羡向她作别想回去秋暝居时道:“你跟我过来,为娘有话要问你。”

  钟羡跟着她来到赋萱堂。

  “方才在天清寺的后山上,你是否看到了一位姑娘?”钟夫人张口便问。

  钟羡抬眸看她,问:“娘,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许问,只许回答。”钟夫人愠怒。

  钟羡:“……”

  他低了头,道:“是。”

  “当时那姑娘在做什么?”

  “我看到她时,她摔了一跤,好像扭到了脚。我说下山叫丫鬟来扶她,她说不用。后来你们来了,她就走了。”钟羡三言两语概括了他与张竞华的见面情况。

  钟夫人暗忖:这计划进行得没错啊,只是这张姑娘怎么半途而废呢?不是说好如果钟羡不扶她,就设法拖住钟羡,待到她们上山时她装着急欲去与她娘张夫人会合,行经钟羡身边时再跌一下,钟羡在旁边断无眼睁睁看着她摔下去的道理。只要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一抱……以钟羡的人品,大庭广众之下抱了人家姑娘,这亲事不成也得成了。

  钟夫人出了回神,抬眼见钟羡一副心知肚明却又沉默不语的模样,心中倒又生出几分不忍与歉意来。她放软语调道:“你今日遇见的那位姑娘,乃是雍国公府二房的嫡二小姐。娘前两年就见过她,不过都是在宴会上看个模样而已。后来你去兖州,娘为着你日夜悬心,只能经常去天清寺诵经祈福以求心安,不想倒又遇着这姑娘好几次。这张姑娘不仅身份家世与你可堪匹配,最难得的是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你这辈子能得这样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陪伴照顾,娘纵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娘,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做什么?”听到此处,钟羡忍不住打断她道。

  “哪里好端端了?你都不愿意成亲,娘能好端端的么?今日无论如何你得拿个明确的态度出来,关于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钟夫人中气十足道。

  钟羡沉默。

  钟夫人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恼道:“你今日休想再用这招蒙混过关,那个你说对她做尽了不该做之事、非她不娶的女子到底是谁?你今日若不交代清楚,娘从现在开始就不吃饭了。你看着办。”

  “娘,您定要这般苦苦相逼么?”钟羡头痛道。

  “我怎么苦苦相逼了?儿子大了,到该成亲的年纪了,我催你成亲有错?你说你心里有人,我也没拦着不让你娶,可你至少得告诉爹娘那人是谁吧,你又不说,我就想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钟夫人说到此处,心中灵光一现,惊道“你说的那女子,该不是个有夫之妇吧?”

  钟羡被她的猜测吓了一跳,忙道:“娘,您说什么呢?儿子岂是那样的人。”

  “既不是有夫之妇,那你倒是说啊,不计她是工户还是贱籍,只消身世清白,你喜欢,纳做妾室也就是了。若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只要你爹同意,便是明媒正娶娘也没意见,可不管怎样,你都得先告诉爹娘那女子究竟是谁啊。”钟夫人苦口婆心道。

  钟羡默了一瞬,起身到钟夫人面前跪下。

  “你、你又来这招。”钟夫人又气又急。

  “娘,您也说了,婚姻乃是终身大事,想必您也不愿看着孩儿在您的催逼之下随意结一门亲,无喜无悲地过一生吧。求娘再给孩儿一些时间,孩儿会给您交代的。”钟羡道。

  钟羡从小到大就是个特别让爹娘省心的孩子,平时不言不语的,性格却刚强得很,是故几乎从来不会对人用到一个“求”字,而今钟夫人听得那个“求”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一时不免感慨万千。

  他都说“求”了,钟夫人又如何忍心不让步?她道:“便给你时间,你也得给为娘一个期限吧。”

  钟羡垂下眼睑,思虑片刻方道:“就以今年岁末为限。”

  钟夫人一听居然还要等上大半年,当时心里便不乐意了,但看钟羡这副模样,她也硬不起心肠来拒绝,最后只得一咬牙道:“好,娘就等你到今年岁末。”

  傍晚秋皓与姚景砚结伴来邀钟羡出去吃饭,钟夫人知道钟羡心情不佳,想着与朋友一同出去散散心也好,也就未加阻拦。

  入夜,长安带了四名侍卫,优哉游哉地来到丰乐楼三楼雅间,一开门,发现等在里面的不是旁人,却是那夜在玉梨馆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光松。

  一见长安来了,原本坐在桌旁喝茶的他忙站起身热络地迎上来。

  长安装着不认得他,双眉一轩,带着几分得势太监的骄矜傲慢,问:“你就是上午派人给我递消息的人?”

  周光松礼貌周到地引着长安去桌边坐下,这才自我介绍道:“安公公,在下姓周名光松,其实在下与安公公有过一面之缘的,就在玉梨馆门口,当时安公公与尹公子和钟公子在一起。安公公还记得吗?”

  长安想了想,做恍然大悟状:“哦……”

  周光松脸上刚堆起笑来,便听长安接着道:“委实不记得了。”

  周光松:“……”既然不记得那你恍然大悟个毛啊!

第449章 借酒装疯

  月上屋檐,丰乐楼人来客往,热闹非凡。

  长安酒至半酣,借酒装疯,大力地拍着一旁周光松的肩膀道:“老周啊,看你长得不怎么样,想不到人还是不错的。”

  周光松汗,暗忖: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他打量长安两眼,见她醉颜绯红长眸晶亮,心道:这太监有这般相貌,难怪能得圣宠。当今陛下成婚年余至今没有子息,外头人都说陛下那方面不行,现在看来恐怕陛下不行的不是那方面,而是面对女人不行吧。

  念至此,他甚是殷勤地又给长安把酒杯斟满,恭维道:“能得安公公您这一句赞,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呐!若说好,谁还能比得上公公您呢,位高权重,还能对我等一介布衣毫无架子……”

  “一介布衣?你是一介布衣?”长安一手撑着额头,偏着脸斜着眼看周光松,那模样,似醉又非醉,让周光松一时吃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讪笑道:“在下是捐得一个微末小官,那跟您比起来,就跟布衣没什么区别。”

  长安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好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啊,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今儿上午派人给我递那么个消息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知道我要找的薛红药,就在姓郭的那里呢?”

  周光松笑,目光中带了几分狡黠,道:“这两天尹衡尹公子,是不是送给安公公您一份关于武定侯府的消息?”

  长安:“啊,你怎么知道的?”

  周光松凑过来,低声道:“他那份消息,是从我这里买去的。”

  长安挑眉看他。

  周光松见她目光似是不善,忙解释道:“安公公切莫误会,就算您借在下一百个胆子,在下也不敢打听您的事。只是,这薛姑娘本就是玉梨馆的人,您和郭兴良又是在玉梨馆结的梁子,这不用刻意打听就灌我耳朵里来了。没两天尹衡又来找我买武定侯府的消息,他要这消息有什么用?八成还不是当成小辫子送给您去抓?这些都是脑中一盘算都能想明白的事。”

  “别绕弯子,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直说吧。”长安抚额头,一副醉酒上头的难受模样。

  周光松又忙给她倒了杯茶来,腆着脸道:“在下也没别的意思,就想厚颜攀一下安公公这根高枝儿。”

  “攀高枝儿,你想怎么个攀法?”长安喝了口茶,强打精神,问。

  “都说司隶部是陛下的耳目,那耳目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看和听么,看别人看不到的,听别人听不到的。实不相瞒,在下手底下一帮人,个个都是刺探消息的好手,安公公您新官上任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不嫌在下身份低微,如武定侯府这样的消息,您要多少,在下就能给您弄来多少。安公公您圣眷优渥,若再能屡立奇功,岂不是锦上添花?”周光松道。

  长安笑道:“盛京是什么地方?凭你一个微末小官能拉起这么一帮子善于刺探消息的好手?老周,你当杂家是傻子糊弄呢?”

  周光松连忙道:“安公公稍安勿躁,在下话还没说完呢。在下原本是有靠山,这靠山不是旁人,正是玉梨馆的馆主邱鹤,只是这邱鹤仗着后台硬,拿我等下面的人不当回事。在下不忿已久,奈何权势没人家大,只能忍气吞声。安公公这一出现,对在下而言与那雪中送炭也不差分毫。邱鹤后台再硬,能比得上安公公您吗?更别说为人处事与您更是相差甚远。我心里这么一琢磨,不就厚着脸皮奔您来了嘛。”

  长安奇道:“你我往日又没什么来往,你怎知我为人处事如何?”

  周光松道:“嗨,安公公去德胜楼那日,拿两千两银子打赏随行手下的事,盛京都传遍啦。盛京富豪巨绅多得是,但若论对下属出手大方的,您绝对是这个。”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长安口中道:“过誉过誉。”脸上却笑得甚是自得。

  周光松趁热打铁,道:“那公公您看在下的提议,使得么?”

  长安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鳜鱼肉在嘴里,一边嚼一边浑不在意地问:“那邱鹤的靠山是谁啊?”

  “是……赵丞相。”周光松有些讪讪道。

  长安瞥他一眼,道:“你该不是看着丞相被禁足了,觉着靠山要倒,这才想着提前找好下家吧?做人可不能这般短视,说不定过几日丞相就又官复原位了呢?”

  周光松忙摆手道:“在下绝无此意,这丞相大人就算不能官复原位,那也不是在下能得罪得起的人。在下纯粹就是想为自己,也为手下这帮子弟兄谋个好出路而已。”

  “你想谋出路,可以,不过咱们丑话得先说在前头,你老实为我做事,我自然亏待不了你和你手下的人,可若你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别看我长得白,我手可黑。”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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