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36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长安俯首称是,打开盒子,见里面放着一颗珍珠与两枚铜铃。珍珠的用处她知道,这铜铃又是做什么的?

  想想明天她要应付的人,她又明白了。

  珍珠是给赵椿的,赵合有嘉容就行了,至于这铜铃,自然应该是用来对付钟羡的。

第50章 揣摩人心

  慕容泓的这座宫阙不似明清时期的皇宫一样有御花园。整座宫里头并没有一个成规模的花园,反而是每个略大的宫殿后面都自带一个小花园。

  皇帝后妃们赏花的地方在粹园,也就是皇宫西侧那个满目疮痍的园子。那里面原有一片牡丹园,前年赢烨入主盛京时,大约为了讨好嘉容,将那牡丹园修整了一下,去年又修整了一下,今年好不容易花都开了,却便宜了慕容泓。这事大概赢烨也是万万没想到。

  这牡丹宴,就设在粹园这片牡丹园中。

  慕容泓带了刘汾褚翔和长安前去赏花,长禄和长寿这两个御前听差被留下待命。

  来赴宴的大多是明义殿中的学子,当然也有旁的皇亲国戚,乍一看去人头济济的足有四五十人。

  慕容泓一出现,自然被众星拱月般围了起来。

  长安左奔右突好容易挤出重围,果然就看到了被排挤在重围之外的赵椿。

  “椿公子。”她笑着迎上去。

  赵椿本来独自站在那儿还有些无所适从,一见长安,脸上瞬间堆起笑来,走过来作礼道:“安公公。”

  “上次杂家说要替你向陛下讨一颗珍珠的,喏,讨来了。”长安从袖中拿出珍珠递给赵椿。

  赵椿忙双手接了,感激道:“多谢安公公,在下无功受禄,实是惭愧得很。”

  长安不甚在意道:“嗨,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椿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对了,杂家看今日这牡丹宴来得多是风流才子,只怕结个诗社是在所难免,椿公子可有做准备啊?”

  赵椿面色有些尴尬起来,迟疑半晌见长安还看着他,只得实话实说道:“其实在下之所以能进国子学,不过是祖父让我看着三叔而已,论才学,在下管窥筐举末学肤受,与同殿学子,实是比不得的。”

  “看着赵三公子,为何?”长安问。

  赵椿眼底闪过一丝不忿之意,道:“三叔他为人跳脱性情乖张,祖父恐他在宫中言行有失,所以叫我看住他。”

  长安闻言,啧啧道:“赵丞相可真是不心疼自己的孙儿啊,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你来做。难道有你跟着,赵三公子就能循规蹈矩守正做人不成?你说他万一有些不规矩,你是告诉赵丞相好?还是不告诉的好?你若是如实告诉赵丞相,赵三公子难免就会记恨于你,你若不如实告诉赵丞相,赵丞相定然又会怪罪你办事不利。真真是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啊。”

  “谁说不是呢。”赵椿眉眼黯然道。

  长安拍拍他的肩,叹气道:“椿公子,您出身虽比杂家好上千倍万倍,想不到却与杂家有同病相怜之境遇啊。”

  赵椿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长安问:“莫非安公公也经历过此事?”

  长安点头,道:“杂家爷娘死得早,从小在叔叔手下讨生活。婶娘生了六个女儿才生出一个儿子,也就是我表哥,夫妻两个便疼得如眼珠子一般。我那表哥也是个吃喝玩乐四处闯祸之人,叔叔婶娘无暇看顾他,便让我看着他,就如你现在这般。那时我才六七岁,真是又傻又天真,想着要在叔叔婶娘手下讨生活呢,自然要对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日日紧盯我那表哥,但凡他有什么行差踏错,全部如实地告诉我叔叔婶娘。叔叔婶娘知道他犯了错,自然要斥责他,几次之后,我那表哥便将我恨上了。后来他设了个毒计,将一包铜钱藏在我床铺下面,然后诬陷我偷我婶娘的铜钱。虽然我百般澄清,但叔叔婶娘又怎会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反过来相信我这个侄子呢?于是我便被赶了出来。好在后来遇见陛下收留了我,否则怕是坟上早已荒草丛生了。”

  赵椿听了长安这段信口胡诌的往事,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安公公早年也过得这般孤苦。其实……在下早年过得也不比安公公好多少。”

  长安好奇地看着他。

  赵椿心里到底有些忌惮,勉强一笑,道:“嗨,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安公公当年走投无路之下能遇见当今陛下,可见福祉深厚,将来定然大有前程。”

  长安笑道:“椿公子莫不是以为我有今天的地位,全靠运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若说运气,我平生所有的运气,在遇到陛下并为陛下所救的那一刻,大约就已经全部用完了。之后我在潜邸为陛下养了四年的斗鸡,一直默默无闻,陛下甚至根本都未曾注意过我。直到陛下登上帝位,我从潜邸来到宫里,做了太监,才感觉到我的人生,真正开始打开局面。说起来还要感谢我的叔叔婶娘还有表哥,若非他们给我上了那样刻骨铭心的一课,我只怕至死都是个糊涂人。”

  “哦?怎么说?”赵椿见他居然能从与自己相似的经历中得到益处,登时来了兴趣。

  “因为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目光,永远都不能只局限于眼前。这个道理说起来虽然听着高深,但其实再简单不过,那就是,为人处世,一切都以自己最长远的利益为出发点。就如当初面对我叔叔婶娘要我监视我表哥之事,如果我目光够长远,就会想到我就算对我叔叔婶娘掏心挖肺,他们也不可能亲厚我胜过表哥,所以我不应该为了讨好他们得罪我表哥。而我表哥虽然将来会成为一家之主,但他品性顽劣道德败坏,也做不得我将来的依靠和助力,所以,我也不该对他全无防备引为知己。最好的做法无非是,两边不得罪。若是表哥犯了大错,我便捡些无关紧要地去告诉我叔叔婶娘,叔叔婶娘就会想‘我儿子到底还是好的’,心情一好,对我的态度自然会好。而表哥呢,也会感激我替他隐瞒了错处,就不会如后来那般陷害我。事实上,有哪个父母愿意听到自己孩子的坏话,即便你实言相告,他们还怀疑你添油加醋恶意中伤呢,表面夸你差事办得好,内心还不知如何厌憎你。”长安道。

  赵椿沉思半晌,缓缓点头,道:“安公公到底是过来人,看问题看得通透。我也常有你说的这些顾虑,只是……唉,我家中关系复杂,应对起来不似你说的这般容易。”

  长安道:“杂家虽不知你府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在杂家看来,你这事其实也不难办。”

  赵椿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正焦头烂额,若能得公公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

  长安看了看已然走远的皇帝与众人,低声道:“你祖父赵丞相是有爵位在身的,他对先帝有从龙之功,这爵位定然是世袭。你这事情好办就好办在这儿。谁将来能继承你祖父的爵位,谁便是你的依靠,你就要向此人靠拢。而目前,所思所行自然要以此人的利益为出发点。监视赵三公子于此人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害,想清楚这一点,你便知自己到底该如何行动了。”

  “继承爵位……”赵椿有些出神。

  长安看他两眼,笑道:“椿公子,你不会身在赵府,连你祖父将来想把爵位传给谁这点事都看不明白吧?”

  赵椿瞬间回过神来,道:“祖父他向来喜欢三叔,这爵位多半是传给三叔。”

  “传给赵三公子?不会吧,一般不是都传给嫡长子或者嫡长孙么?”长安做惊讶状。

  赵椿道:“安公公你有所不知,早在东秦初年便有过非是长子的嫡子继承爵位之事,久而久之,朝廷对嫡长继承制,实行得也不是那么严苛了。”

  “原来如此。”长安想了想,笑道“不过到大龑可就不一定了,先帝走得早,当今陛下可谓是大龑真正的政令革新与实行者。若他坚持恢复嫡长继承制,底下谁敢不从?即便他不坚持恢复嫡长继承制,如你祖父这般世袭的爵位,定谁为世子,那都是要上报宗正请陛下批准的,若是陛下压着不通过,你祖父喜欢谁也没用。”

  赵椿心里一跳,就似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缝,让他看到了些许阳光的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常年来苦苦压抑的不平与野心。他强抑着惶恐而兴奋的心情,试探地问长安:“在下见陛下甚是待见我三叔,只怕将来我祖父要三叔袭爵,陛下也是乐见其成的吧?”

  长安看着一旁迎风摇曳的牡丹,悠悠道:“那可不一定,玩得好是一回事,袭爵是另一回事。陛下是务实之人,比起能陪他玩的,自然是更喜欢能为他所用的。毕竟这天下,也不是每天斗鸡走马吟风弄月就能治理好的。椿公子,你说杂家说的,在理么?”

第51章 金针与桃花蕊

  赵椿乱世之中能孤身一人来盛京投亲,并顺利被赵枢接纳,其人自然也是敢想敢做的。之所以始终融入不了赵合那个小团体,不过是因为原生环境不同,造成眼界与性格都不相投而已。

  而且长安断定,在此之前,他定然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过想要融入那个团体。

  身处同样的环境却不被同等身份的人所接受,那种被排斥和漠视的感觉,会比在底层仰视他们更难受。

  这赵椿但凡还有那么一丝野心,这出戏,便精彩了。

  事实证明,这赵椿,果然是有野心的,因为他紧接着便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底下供他驱使之人不计其数,想必也不是人人都能入他法眼的吧?”

  长安道:“那是自然。”

  赵椿闻言,眉间微皱地捏了捏拳。

  长安瞄他两眼,道:“不过椿公子你眼下却有个大好的机会。”

  赵椿忙抬头问道:“什么机会?”

  “你可知陛下为何会提议将国子学设在含章宫明义殿?”

  “这……陛下思虑深远圣心独到,在下不敢妄自揣测。”

  长安失笑道:“什么思虑深远圣心独到,不过是因为赵丞相在朝上弹劾他斗鸡走马不务正业,而芜菁书院又恰好尚未修缮完毕,故而才有此一提。”

  赵椿惊道:“竟有此事?”

  长安道:“千真万确。陛下虽心中不悦,但一来他尚未亲政,二来丞相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他也不方便疾言厉色地去与他争辩,所以才只能出此下策。你看陛下面上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可心里其实还憋着一股子气呢。丞相能监视他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他却无从得知丞相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你说这不是君臣不分本末倒置了么,换谁不气?”

  赵椿明白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了,心中似有豁然开朗之感,却也更加的顾虑重重。替陛下做祖父身边的眼线,这行得通么?万一事发怎么办?

  他犹豫片刻,还想向长安多讨些定心丸,谁知长安却忽然道:“哎呀,看杂家这张嘴,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若被陛下知道,又得教训杂家少说话多做事了。这会儿陛下也不知行至何处了,杂家得赶紧去找找。”说着起步就走。

  赵椿忙跟上道:“在下与安公公一道去。听安公公言下之意,陛下不喜欢话多之人?”

  “陛下不是不喜欢话多之人,是不喜欢蠢笨愚钝、事事需要他提点之人。有时候他心情不佳,可能一整天都不说话,那咱们这些底下人难道就能不当差了?还不是要揣摩着圣意继续办差事?”长安边走边道。

  赵椿恭维道:“陛下如此宠信安公公,那安公公必是御前第一聪明会办差之人了。赵椿厚颜,日后还请安公公不辞辛劳,多多提点在下。”

  长安笑道:“如此盛誉实不敢当,杂家每日当差其实也与别的公公并无二致,只不过心里清楚陛下是我等奴才的终身依靠,故而所思所行就为陛下考虑得多了点。陛下虽为一国之君,但终究也是凡人。既是凡人,就难免为烦心事所困扰,自然是谁能为他分忧,有好处时便多想着谁一点了。椿公子可别小看这一点,若将来赵丞相向宗正府申报世子人选时,陛下一看不满意,这时候你的名字若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杂家可就得改口叫你一声赵侯爷了。”

  赵椿惶然地连连道:“安公公说笑了,在下万不敢当,万不敢想。”

  “什么都不敢可不成啊椿公子,”长安侧过脸瞟他,别有深意道“毕竟富贵险中求嘛。”

  赵椿闻言,神色一怔。

  长安再不多言,直接向人多之处走去。

  赵椿跟在他身后,到了众人围聚之地,下意识地在人群里用目光搜寻赵合。

  找了几圈也未见着赵合人影,赵椿上前向方才和赵合一道走的祁安靖作礼道:“祁公子,请问可有看见在下三叔?”

  祁安靖本来正与几名公子谈笑,闻言转过头来瞥了赵椿一眼,半教训半不耐烦道:“赵椿,赵合是你三叔,又不是你祖宗,你将他看得这么紧做什么?便是祖宗,你能看住的也不过是块牌位而已,喏,这儿有他方才留下的一本诗集,拿去看着吧。”说着将桌上一本诗集丢给赵椿。

  旁边那几位公子闻言,都窃窃地笑了起来,投向赵椿的目光都毫不掩饰其中的戏弄与恶意。

  赵椿满面通红,拿了诗集转身便走。

  长安在不远处闲闲地看着这一幕,确定赵椿很快就会归入她与慕容泓的阵营。

  “长安。”耳边忽传来慕容泓的声音,长安转身一看,眼睛发直。

  慕容泓抱着猫坐在一圃开得正艳的牡丹旁,人与花交相辉映,美的愈美,艳的更艳,竟叫人分不出个高下优劣来。

  斯人斯景,才真正配得上国色天香这四个字。只可惜,她不是完全的颜控,否则,有这样的妖孽在侧,还有钟羡什么事啊?

  “回甘露殿把朕的画架子搬来,朕想画画。”慕容泓今日看着心情不错,眼波明媚得似这片天地的春光都敛在了他的眸子里一般。

  “是。”虽还未见着钟羡,但撩汉毕竟是副业,坑人才是正业。想到这一点长安便毫不迟疑地回宫去了。

  甘露殿前,原本在四处溜达的长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按着长安之前的吩咐,对长寿道:“哎哟,我肚子有些痛,我去净房方便一下。”

  “去吧,反正陛下不在,不必着急。”长寿道。

  长禄闻言,便一溜烟地跑了。

  长寿见状,正中下怀,立马快步走到长乐宫门口朝外张望。

  昨日赵合让含章宫的一个小太监带话给他,说今日会趁陛下在粹园举办牡丹花宴之机与他见面。他没能跟着陛下去粹园,但赵合有郎官腰牌,又是时常进宫伴驾的,要从粹园来长乐宫应是也不难。

  果不其然,他等了没一会儿赵合便出现了,他迎了上去。

  “寿公公,我是偷摸过来的,烦请你安排让我和嘉容见上一面。”一见长寿,赵合便开门见山道。

  “见嘉容?这毕竟是在宫中,又是国丧期,万一被陛下发现,那……”长寿有些迟疑。

  “拜托寿公公千万帮忙,陛下在粹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赵合塞过来一大包银子,低声道“上次我不是捡了她一条缨络吗?就想还个物件给她罢了,没别的意思。”

  长寿踌躇一阵,暗想此番自己若是拒绝帮他,他们俩本就不甚稳固的关系必定破裂,还不如冒险一试。赵合不乱来,自是最好,赵合若乱来,正好也落了把柄在他手中。嘉容身份特殊,即便受了欺负,只怕也没这个胆去向慕容泓告状,事后自己再去对她威逼利诱一番,不怕她不闭嘴。

  最妙的是,不但陛下和刘汾不在,嘉行去了长信宫,连长安那个鬼灵精也不在,真是天助他也!

  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他暗自发狠:富贵险中求!机会稍纵即逝,只能放手一搏了!

  “既如此,这样,椒房殿右边的长亭殿无人看守,你且去殿后的小花园里等着,待会我叫嘉容过去。但有一点杂家必须提醒赵公子,万不可有非礼之举逾矩之行,否则若她闹将起来,局面便不可收拾了。”长寿叮嘱赵合。

  赵合喜不自禁道:“寿公公放心,在美人面前,我是最君子不过的。就送她个物件,说两句话我就出来。”

  长寿点头道:“那样最好。”说着给赵合指了长亭殿的方向,赵合便兴冲冲地去了。

  长寿寻个安全之地先将那包银子藏了,这才佯做无事地踱到茶室。

  到了茶室门前,他先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慕容泓不在,这茶室里头的宫女果然又各自去偷懒,只留了嘉容一人在里头看着。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春日的午后,无所事事还真是容易犯困,嘉容此刻就坐在窗边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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