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见她说着说着眼眶泛湿像是要哭的模样,顿时头大,开口道:“既然不怎样,娘娘您别哭啊。”
“谁哭了?喝你的酒!”陶行妹闻言,竟然硬生生把眼泪又逼了回去。
长安无语。
陶行妹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小时候老家有风俗,谁家孩子要是不好养,就给他取个性别相左的乳名,比如说男孩取女孩的乳名,女孩取男孩的乳名,说这样就可以让阎王爷犯糊涂,拘不着孩子的魂儿。小时候也是不懂事,就觉得陛下长得好看,小名儿也好听,就整天叫‘玉娘玉娘’,叫到后来陛下只消一看见我,都不用我开口转身就走。你说他是不是从那会儿就开始不待见我了?”
长安:“……”明知是对方不可言说的痛还老去戳,换我也不待见你啊。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该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你要是这么无趣,他不能喜欢你……”
陶行妹话还没说完,被她遣出去的宫女进来禀道:“娘娘,张公公来了。”
张让就跟在她后头,宫女话音一落,他便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婕妤娘娘。”
慕容泓不来,这张让平日里自然也不会来,而今长安刚被她带回来,张让就来了,陶行妹心中清楚缘由,却故意要问:“张公公突然过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张让大约过来时走得有些急了,圆胖的脸上挂了一层汗,他努力稳住呼吸道:“回娘娘话,是陛下有事召见安公公。陛下说了,娘娘若是缺人伺候,跟奴才说一声便是,以后这长乐宫的奴才,您还是不要使唤的好。”
长安黑线。她看得出陶行妹今日的邀约并无恶意,说不定还抱着些为慕容泓考虑的意思。而以张让的圆滑,能当面说出这样呛人的话来,大约是得了甘露殿的吩咐不得不为。
果然先爱的人总是先受伤啊。
她本以为以陶行妹的脾气受了这样的委屈多少也会反抗一下,谁知她却似习惯了一般,只略略顿了一下便对长安道:“看来今天这酒喝不完了,你回去吧。”
对这样的安排,长安自是毫无异议。
回到甘露殿,慕容泓见她安然无恙,便挥退张让等人,对她道:“今后不管后苑谁召你,你都可直接拒了,若有人敢有怨言,叫她来与朕说。”
明明是相护之言,长安听在耳中却只觉刺耳。不仅是对她,他对他所有的女人都是这般上对下的态度。陶行妹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她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她甚至可算是为他而活着,她不信以慕容泓聪明体察不出来这一点。可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罢了。
是啊,他有这个资本视这一切如无物,乃至搓圆捏扁。因为不管是在地位上,还是在感情上,他都占绝对优势。
“奴才不敢,若是哪天哪位娘娘与陛下说了,陛下又同意了,那奴才不是自取其辱吗?”
慕容泓被她话语中难掩的嘲讽意味刺到,知她耿耿于怀的,是上次蹴鞠之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上次让你替补蹴鞠之事,是朕不对。”
长安微讶,抬眼看他。
“还有上次发簪的事,也是朕不对。一不该主观臆断,二不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也抬起眸子来看着她,道“朕说这些不是求你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朕明白了你我一直相处不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朕亦有错。”
长安轩眉:“……”很好,这认错方式很慕容泓。
慕容泓见她轩眉便知她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原本平静的脸上不免浮上一层窘迫。
事实上他也是在今天听了钟羡的话之后才明白原来自己并不知道长安到底想要什么?她或许爱权爱钱,但这都与她的感情无关。他想用这些来换取她感情上的回报,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没再做无谓的遮掩,直言道:“朕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从今日起,我们彼此有什么想要的抑或不喜的,都直接说出来可好?”
“说出来又能如何?”长安问。
“朕不想再与你吵架了,朕觉得这样可能会好一些。”慕容泓神色难掩疲惫又暗含期待。
“那好吧,”长安回答得甚是干脆,不等慕容泓反应过来便接着道“奴才还是想要陛下榻下那几个盒子。”
第494章 头晕
长安满以为此番只消自己一开口,那几个盒子铁定就能拿回来了,毕竟慕容泓他在求和嘛,且不管出发点是什么,那诚意总要拿一点出来。
谁知她话音方落……
“不可以。”慕容泓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不假思索。
长安瞪眼:“为何?”
“因为,你的盒子若是没了,朕的箱子会寂寞。”慕容泓一本正经道。
长安懵了一下,怒道:“既然说了你也不答应,那说不说有何分别?”
见长安横眉竖目的,慕容泓居然还笑了。
长安终于觉出不对劲了,今天的慕容泓,好像和往日有点不一样啊。
面对长安探究的目光,慕容泓却很恶劣地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发笑,只道:“朕也没承诺你说要朕就一定会给啊,比之不说,说出来的好处就在于,朕会知道你想要什么。”
说着,他抽过一张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两行字,对长安道:“你拿朕的这份手谕去找少府监。”
长安过去拿起纸一看,上头写着让少府监拨给她四万两银子以作内卫司的经费补贴。
“陛下,奴才记得那盒子里光银票就不止这个数。”长安抗议。
慕容泓点头,道:“银票加黄金加珠宝,折算出来大约六万两出头吧,除了这四万两,剩下的是朕的保管费用。”
长安:“……”这特么的也太黑了吧!
不过就慕容泓这铁公鸡的性格,从他身上能抠一点是一点,长安虽心痛得在滴血,却也没再对那巨额的保管费提出什么异议,万一把铁公鸡惹毛了连这四万两都不给了,她找谁哭去?
于是她将这道手谕折好塞进袖中,正色问道:“那陛下可有什么要说的?”
慕容泓迟疑了一下,克服心中那点别扭和不习惯,道:“今日钟羡来见朕,想领去横龙江修堤治水的差事。朕让他先回去问过他的爹娘,若他爹娘同意,朕也会同意。”
长安何人,自是听得出他这是在同她解释,如若将来派钟羡去横龙江治水,是他自己要求且爹娘都同意了的,并非是他挟私报复将他外放。
他肯这样纡尊降贵的跟她解释在先,倒确实可以有效避免误会的产生。但同时她也明白,就算他这样做了,也不代表他心里对钟羡就毫无芥蒂,甚至,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对她的又一次试探呢?
治水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长安不想让钟羡在为朝廷百姓卖命的同时还要背负着皇帝的猜忌。
慕容泓说完之后,见长安垂目沉默,便知她并不信任他。就算在很多事情上他们都能心有灵犀合作无间,但在感情上,无论是他对她的还是对别人的,她都不信任。
他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因为她原本就生性多疑,还是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是皇帝,又抑或,是因为他不得不为的那些事。
“钟羡经验不足,但胜在有一颗为民请命的赤诚之心,加之兖州之行也给了他许多教训,此番去横龙江,若用心办差,未必不能成事,单看太尉夫妇舍不舍得放他去了。”长安道。
慕容泓闻言,下意识地就想问一句“你舍得吗?”但想到万一这句话一问出来惹恼了她又被她呛一顿,岂不是自讨苦吃,于是连忙忍住。
然而他不问长安却自己说了:“唉,奴才倒是有些不放心他。”
慕容泓:“……”感觉爱鱼又在心头磨爪子了。
“治水乃是大事,若你愿意,朕亦可让你与他同行。”他故作平静道。
长安十分鄙视慕容泓这口是心非的做派。
她摇头,道:“我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纵是朋友,也没有形影不离的道理。他有他的抱负,奴才也有奴才的职责,又怎能因私废公呢?”
听到“纵是朋友”这四个字,慕容泓刚想高兴,但她紧接着那句“怎能因私废公”又将飘起来的他给打落地面了。
她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她和钟羡只是朋友,但选择留下来却只是为了公事。
慕容泓憋屈:亲过抱过一个床上睡过,到头来却连朋友都不如,那朕算什么?
“陛下,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么?”长安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慕容泓身子一歪。
“陛下您怎么了?”虽然长安猜测他泰半是装的,但职责在身问还是要问一句的。
慕容泓伸手撑住额头:“朕有些头晕。”
“奴才这就去传御医过来。”长安转身欲走。
“不必了,近来经常发作,御医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发作时用药膏按揉太阳穴便可缓解。药膏就在桌上,你过来给朕按一下。”慕容泓病恹恹道。
长安顺着他手所指在书桌一角发现了那只小小的瓷盒,拿起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种绿色的膏状物,闻起来一股子青涩气,膏体中间有个小坑,看起来的确是被用了一段时间。
她来到慕容泓身后,用指尖沾了点药膏抹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然后放下瓷盒用双手中指给他打着圈的按揉起来,未几,一股凉丝丝的感觉漫上指尖。
长安觉着吧,这药膏大约也就起个提神醒脑的作用,就跟上辈子的清凉油类似。慕容泓这厮为了能跟她亲近,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她耐着性子给他揉了一会儿,问:“陛下,好些了吗?”
慕容泓正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时光,哪舍得这么快就结束,于是道:“唔……还有点晕。”
长安勾了勾唇角,继续给他揉,在某一刻忽然动作一顿。
慕容泓:“怎么了?”
“陛下,您要注意劳逸结合啊,您瞧,这还未及弱冠便华发早生,此乃早衰之兆啊!”长安煞有介事道。
慕容泓愣了一下,暗忖:我都已经有白头发了?这不可能。
“殿内光线昏暗,你看差了吧。”他尚怀一丝侥幸。
长安用小指去他头上某处拨了拨,道:“没错啊,这儿有好几根白的呢,要不奴才拔下来给您看看?”
“不必了。”他急忙道,“朕好多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奴才告退。”长安行了一礼,转身不慌不忙地出去了。
她一出了内殿,慕容泓便站起身几步来到妆台前,对着镜中拨弄她刚才拨弄过的那缕头发,然光线昏暗看不清,他去拿了两盏灯过来,又将发髻散开。
过了片刻之后,他唤:“长福。”
长福来到内殿一看,见慕容泓披散着一头长发面色不虞地坐在妆台前,忙上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过来,替朕找白头发。”慕容泓表情木木道。
长福愣了一下,道:“陛下,您这么年轻,怎可能有白头发……”
“叫你找便找,哪儿那么多废话?”
长福被斥不敢多言,只得小心翼翼地上前。
过了一小会儿,长福哭丧着脸:“陛下,真没看到白头发。”
“多点两盏灯,再找。”慕容泓道。
长安出了甘露殿往东寓所走,行了一段路后,回头一看,见甘露殿内殿窗内灯光大亮,忍不住暗笑,心道:幼稚鬼,叫你装病!
与此同时,太尉府却是另一副光景。
赋萱堂,钟夫人用帕子拭干眼角,道:“既然你说不危险,何妨带娘同去?总之我就一句话,要么你不去,要么你带为娘一道去。”
“娘,不是我不肯带您去,只是横龙江那么长,我定然不会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怎忍心带您随我一道不停地辗转奔波?再者说,您走了,这府里怎么办?谁照顾爹?”钟羡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别当为娘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原本答应娘到今年年底就考虑娶妻之事的,反悔不得便借口离家。你不带为娘去也行,在你上任之前,你给我娶个媳妇回来,由她跟着去照顾你,为娘就不去!”钟夫人道。
钟羡头大,忍不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自听说他要去横龙江之后就一直低眸不语的钟慕白:“爹,您说句话呀。”
钟慕白抬头将目光投注在钟羡脸上,沉稳道:“你对横龙江的水利情况了解多少?此番去横龙江治水,你预备怎么做?写一份详细的呈文上来,得我认可,便准你去。”
“是。时辰不早,孩儿先告退了,请父母大人早些休息。”钟羡如蒙大赦,行过礼后转身便走了。
钟夫人张口结舌,眼见钟羡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外,她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慕白:“你真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