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裴滢回身看着她纤柔袅娜的背影,忽然问尹蕙:“尹姐姐,你说陛下前夜宠幸她了吗?”
尹蕙脸一红,让随行的宫女走远些,轻声斥责裴滢:“你又开始嘴上没把门的了。”
裴滢噘着嘴道:“再有几个月我们就入宫两年了,尹姐姐,你说,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得不到陛下的宠幸啊?”
“帝心难测,这哪是我能知道的事。”尹蕙口中这般说,心中却也不免微微有些晃神,一辈子无宠,一辈子呢。
慈元殿,赵宣宜侧卧在美人榻上,见秀樾从外头进来,问:“都打发了?”
秀樾将给她捶腿的小宫女遣退,自己跪下来一边动作轻柔地给她捏着腿一边道:“都打发了,统共也就来了孔宝林,尹选侍和裴选侍三人。”
赵宣宜沉默不语。
“娘娘,您也别过于忧心了,奴婢听说,相爷并未认罪,他定是被人陷害冤枉的。您肚子里还怀着陛下的孩子,您先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想办法救相爷啊。”秀樾轻声劝道。
救父亲,她拿什么救父亲?难道用腹中的骨肉去要挟慕容泓?还是用赵合的身世去要挟太后?赵合已经死了,父亲都下狱了,慕容泓会让她这个赵家女儿有机会生下他的骨肉吗?她什么筹码都没有,除了等死,别无选择。
想当初她被选为皇后时,何其荣耀,何其风光,谁能想到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皇帝布的一个局罢了。君权之下,骨肉成泥,什么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全是虚妄。天家无情,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她了无生气地在贵妃椅上躺了一上午。
晌午,秀樾去传膳,回来后附在她耳边道:“娘娘,方才家里传来消息,说老爷让带话给您,叫您好好保重自己,不要管他,他无论如何都会给您和栋少爷留下活路的。老爷还说,您若遇到困难可去找太后商议,当初他因为大爷的事与太后起了龃龉,最近方知那事与太后无涉,太后,您还是可以倚靠的。”
赵宣宜呆了,看着秀樾自语道:“与太后无涉,那与谁有涉?”
秀樾蒙住,讷讷道:“这,奴婢不知啊。”
赵宣宜却忽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轻笑,到后来却是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秀樾看着她那疯狂的模样,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与谁有涉?还用问吗?她一直都记得大哥是何事出事的,是慕容泓主张嫡长继承制,过来试探她态度却被她耍小聪明挡回去之后,去祭拜母亲的路上出的事。因当时慕容泓驳回了父亲请立赵合为世子的折子,大哥就出事了,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太后下的手,却原来……
她甚至还因为此事试图让太后怀疑赵合不是她的亲生子以此来报复太后。
好个步步为营的慕容泓,好个算无遗策的慕容泓,好个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慕容泓!
赵宣宜只觉自己有生以来,从未这般强烈地憎恨过一个人,恨得她,想与他不共戴天。
长安在内卫司忙了一上午,中午回安府吃饭,见纪晴桐按她吩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甚觉满意。
纪晴桐几天不见长安,见她忽然回来,甚是欢喜,忙让厨下加菜。
长安见枇杷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筐黄澄澄的大梨子,过去拿了一个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就啃了一口。
“果然是秋天到了啊,这梨都这般甜了。”她对一旁的纪晴桐道,“府里各处都分到了?”
纪晴桐点头,道:“都分了,厨下还有两筐,我留着做秋梨膏。”
“秋梨膏?外头不是有卖么?何必费那功夫。”长安不甚在意道。
纪晴桐双颊微红,低声道:“我会做的也不多,想着给自家人喝的,总是自己做的放心些。”
“嗯,你愿意做就自己做吧,只别累着。对了,最近你弟弟回来过没?”长安问。
“前天回来的,昨天又回书院去了。”纪晴桐道。
长安在桌旁坐下,道:“吃穿用度上别短缺了他的,盛京这地方不比别处,比旁人稍显不足,就会被轻视和欺负。”
纪晴桐应了。
长安看一眼她愈发娇艳秀美的脸庞,道:“最近在家无聊了吧,至多再有半个月,这一波动荡就能过去,待我得空了带你去豫山赏枫去。”
“安哥哥你不会有事吧,我听出去买菜的余嫂说最近外头乱哄哄的,官府到处抓人。”纪晴桐听她说动荡,有些担心地问。
长安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只知官府到处抓人,却不知你安哥哥我就是官府。”
纪晴桐腼腆一笑,道:“安哥哥无事就好,这几日我闲着没事给你绣了个荷包,恰绣的也是枫叶,你稍等一下,我去取来。”
她刚走,圆圆带着厨下的丫鬟过来布菜,打趣长安:“爷,我看纪姑娘对您真是情根深种啊,正好纪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您选个日子将她收房算了。”
长安挑眉看她,悠悠道:“爷还是看你顺眼些,恰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爷选个日子把你收了?”
圆圆大惊:“爷三思啊,就奴婢这体型,万一晚上翻身压着您可怎么办?”
几个布菜的丫鬟听着有趣,布完菜你推我我推你嘻嘻哈哈地跑了。
圆圆这才低声道:“爷,这次福州派来盛京为陛下祝寿的使者不是夷王子,是九王子。”
“看来这个夷王子很沉得住气嘛。”长安玩味地掂着手中的梨道,“爷倒是愈发好奇他为什么打爷的主意了。”
饭后,长安腰间系着纪晴桐送的新荷包,喝了口茶就欲走了。
“安哥哥不休息片刻再去当差?”纪晴桐问。
“最近事多,不休息了。”长安觉得那梨不错,就从框里又拿了一个。
“安哥哥若喜欢吃这梨,不妨将这一筐都带上。”纪晴桐道。
长安想了想,道:“也好。”遂唤侍卫过来将梨拿上,想着待会儿去内卫司分给众人。
“后天就是中秋了,安哥哥回来过节么?”纪晴桐送她出院子。
长安停步,回身对她道:“许是不回来,你若寂寞,派人去将薛氏父女叫过来,你们一道吃个团圆饭,左右他们也只有两人。”
纪晴桐有些失望,强忍着,很柔顺地应下了。
傍晚,慕容泓见长安还未回宫,担心她夜不归宿为人所趁,正要派人去召她,长安自己回来了。
她去甘露殿点卯时手中还拿着个梨,下午在内卫忙起来忘吃了,所以就带进宫来了。
慕容泓恰有几封奏折要给她看,她便随手把梨往慕容泓的书桌角上一放,拿着那几本奏折到一旁看去了。
慕容泓悄悄打量那梨,心中暗忖:带个梨给朕,什么意思,莫非是暗示不想与朕和好,要与朕分离?不对,以这奴才的性格,什么话是她不敢说的,又何必要暗示?那这个梨是什么意思?
对了,中秋了,新梨也该上市了,莫不是带给朕尝鲜的?只是两人还未和好,她不好意思明说,干脆就这般假作不经意地将梨往他桌上一放,这份心思倒也趣致得很。
慕容泓越想越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真相,再看那梨也就格外顺眼起来。诚然只是一只梨,可它形状饱满,颜色金黄,连果梗都长得翠绿可爱,整只梨透着一种水灵灵甜蜜蜜的新鲜质感,一看就是用心挑选的。虽然他不太爱吃梨,但既然是她用心挑选来送他的,倒也不好浪费,待会儿就让长福来把它削了。
长安看完那几封奏折,问明了慕容泓要对其中哪几个人动手,问罪到什么程度,两人刚商议妥当,长安却隐约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咦?哪来的孩童哭声,莫非是端王来了?”长安问。
慕容泓道:“嗯,就安置在东偏殿。”
“奴才去看看。”长安一溜烟地跑了。
慕容泓看着空空如也的内殿门口发呆。
她去看端王没问题,可问题是,她还顺手带走了那只梨!
第512章 粹园遇刺
中秋这日,慕容泓要带阖宫女眷去粹园丹枫峡赏秋,并在峡侧的漱玉轩设宴。
早朝回来后,张让在内殿伺候他换衣服。
长安今日也没去内卫司当差,在内殿盯着他。
她早就知道慕容泓主动提议的这次粹园之行没这么简单,原以为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没想到昨夜他突然跟她说,要她今日把铁盒子给他戴上。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觉得他今天很可能会面对需要他亲自动手反击的危险。
今天可不同那夜,青天白日的,他若是自己动手,就算被他射中了人,见了血还不知谁先倒呢。
但因为身份问题,她又不能把他的事情问得太清楚。
最后慕容泓被她瞪得受不了,换好衣服就屏退张让他们,笑道:“好了,别瞪了,朕只是以防万一。”
“奴才想知道这个万一是什么。”长安道。
“太多可能了,你素来与朕心意相通,何妨自己猜一猜?”
长安发现慕容泓这厮打太极的本事愈发娴熟了。
长福今日不随行,端王伤风还未好透,慕容泓把他和另外几个太监都留下来看顾端王。
长乐宫众人跟着慕容泓来到太后的长信宫时,万寿殿前栽种着新菊的花坛边已是衣香鬓影乱花迷眼,今日随行粹园的嫔妃们都到了。
众嫔妃向慕容泓行礼,慕容瑛扶着大太监福安泽的手与赵宣宜一道从殿内走了出来。
慕容泓上前向慕容瑛行了礼,又看向一旁的赵宣宜,道:“皇后也去么?”
慕容瑛看了赵宣宜一眼,问慕容泓:“怎么,莫非皇帝不想带皇后同行?”
“请陛下切莫因为丞相之事迁怒臣妾。”赵宣宜不等慕容泓说话便红着眼眶上前行礼道,“臣妾自从嫁与陛下,生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丞相若念父女之情,便应为臣妾和臣妾腹中孩儿考虑。他若真的做出不忠不义的大逆之事,臣妾,也只当没有这个父亲。”
花坛旁的周信芳闻言,嘴角勾起冷诮的弧度,对一旁的陈棋道:“看见没,为了荣华富贵,都六亲不认了。”
陈棋如今没了家族倚仗,讷讷的没敢接话。
慕容泓伸手搀起赵宣宜,道:“皇后无需多虑,丞相的案子至今尚无定论,朕方才有此一问,不过是担心粹园路远难免跋涉,皇后的身子会吃不消而已。”
赵宣宜道:“谢陛下关心,臣妾问过御医,御医说臣妾胎相稳健,适当行走有益而无害。”
慕容泓闻言,便允了带她同行。
太后皇帝与后妃们坐着规制不同的辇轿,宫人们徒步随行,一路浩浩荡荡出了皇宫往粹园去了。
到了粹园,穿过梨园桃林,便到了烟波浩渺的雁池旁边,丹枫峡就在雁池对面。若沿着雁池岸边绕过去大约要走十几里的路程,坐船横渡雁池则要快上许多,所以雁池的桃花渡上一早备下了一座飞檐翘角富丽堂皇的双层画舫。
太后皇帝与后妃们带着近身伺候的宫人与一众侍卫上了画舫,其余宫人则从雁池边上绕行去丹枫峡。
雁池风景殊丽,虽已入秋,却岸芷汀兰花意正浓。天蓝水碧清风徐来,两岸秋木如画。
长安看着湖面岸边四处乱飞的各种水鸟,心中暗叹:古代生态环境就是好!
后妃们除了皇后略有些心事重重外,其余人都是兴奋得眸如星子颊飞红晕,她们在闺中都鲜少有出门看风景的机会,更遑论是入了宫,只是碍于太后与皇帝都在,不敢大声嬉笑,只敢凑做一堆暗自欢欣。其情其状,颇似牢犯出来放风。
长安看在眼中,只觉可悲又可悯。这些女子哪里还算是人呢?她们只是皇权之下男人的所有物而已,男人愿意带你出来才带你出来逛一圈,不愿意,你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你还得为这难得一次的放风机会感恩戴德。
这种日子若换她来过,估计得疯。
她正想得入神,忽觉身边似乎有人靠近,扭头一看,原来是慕容泓也来到了栏杆边上,为免被他看出异样,她指着湖中成片的荷花道:“陛下您看,入秋了这荷花还开得这样好,倒是难得。”
慕容泓随意地瞥了一眼,道:“回光返照罢了,老叶老梗的,风光不了多久了。”
长安:“……”
“这些秋荷花是开不了多久了,但若没有这些老叶老梗擎着莲蓬,明年哪能长出新的荷花来呢?这些花啊草的其实跟人一样,忘本最要不到。”慕容瑛也在寇蓉的搀扶下踱过来道。
慕容泓立刻道:“太后说的是,是朕妄语了。”
“有花无诗未免少了几分雅致,你们,谁会念荷花的诗?来,念一两首给哀家听听。”慕容瑛在美人靠上坐下,回头看着阁亭中的诸位嫔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