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她伸手摸了摸他下唇靠近嘴角处的痂,略带遗憾道:“不能亲了呢。”
慕容泓一把抓住她的手,下巴离开她的肩,看着她问:“为何转移话题?不想嫁给朕?”
长安:“……”要不要这么敏锐啊?
“我是觉着,这个任务有些艰巨,陛下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我不想给你增加负担。”长安情真意切道。
慕容泓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移开目光道:“朕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朕的考量。也许真的艰难,但世上所有的难,唯有这一种,是朕心甘情愿去面对的。”
听他这么说,长安心中有些不忍,伸手触着他瘦削的脸庞道:“不管陛下想做什么,总得有个好身子才行,我最近得了张进补的膳食单子,明日让广膳房照着做给你吃好吗?”
慕容泓猫似的歪着脸在她掌心蹭了蹭,柔顺道:“好。”
次日晌午,慕容泓结束了与大臣的晨议,传膳天禄阁。
他净过手来到桌边一看桌上的菜色,人就顿住了。
桂圆鸽蛋杞子汤,凤菇炖豆腐,八宝时蔬,薏仁芦笋,灵芝黄芪炖猪肉,还有一味甜点五彩蜜珠果。
因着今日给皇帝换菜色,广膳房的管事殷德亲自过来了,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慕容泓顿了一下之后,在桌边坐下,抬眸问:“这都是长安让你们做的?”
殷德瞧着慕容泓好似不太高兴的模样,益发小心恭敬道:“是,原来奴才们不敢给您上荤菜,是安公公说,可以试着每天给您做一道,备不住您哪天就愿意吃了。”
慕容泓沉默。
殷德如坐针毡般杵在一旁,心中叫苦不迭,长安明明是说是奉陛下之命来令他们改换菜色,可如今看陛下这模样,莫非她竟是假传圣旨?
良久,慕容泓方冷淡地开口道:“知道了,退下吧。”
殷德如蒙大赦,行了礼赶紧退下。
长福试过膳,拿着筷子站在桌旁等着给慕容泓布菜。
“长福。”慕容泓忽然唤他。
“奴才在。”
“今日朕看到这一桌子菜,什么反应?”慕容泓看着那碟子五颜六色的五彩蜜珠果,问。
长福被他问得有些发懵,有些结巴道:“陛下、陛下……好像有点不高兴。”
“朕为何要不高兴?”
“……奴才不知。”
“既然不知,你为何确定朕不高兴?”慕容泓语气重了些。长福吓得赶紧跪下,道:“奴才失言,陛下……高兴?”
“起来,布菜。”慕容泓拿起筷子。
一桌御膳,慕容泓根本没吃几口,剩下的按例应该赏给后宫嫔妃,不过慕容泓从没这么做过,他都直接赏了身边当差的宫人。褚翔作为慕容泓的心腹,他分到的自然是所有人中最多的。
“诶?这不是太尉府的菜色么?怎么倒出现在陛下桌上,陛下让做的?”褚翔端着饭碗问前来分菜的长福。先帝和太尉他们征战天下时,他们都还小,因着战事往往都同吃同住不分彼此。而钟夫人又是个喜欢琢磨吃食的,所以那时候往往是一群孩子在外头疯玩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就呼啦一声全跑钟家去吃饭,褚翔从小就跟慕容泓形影不离,是以对钟夫人的配菜习惯十分熟悉,就算细节上略有出入,也一眼就能看出是他家的风格。
长福还沉浸在“陛下越来越不好伺候”的忧虑中,苦着脸道:“听说是安公公让广膳房为陛下换的菜色。”
褚翔不说话了。
他自知脑子不算太灵活,但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的性情还是很有几分了解的。陛下他就算真的与长安那个太监有那种感情,也绝不会单单因为嫉妒去截她和钟羡的信,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呢。
而长安却在这时候让广膳房换钟府的菜色给他吃,这算什么?示威?报复?难不成他发现陛下的截信之举了?不可能啊,底下那帮人应该不敢轻易将真相告诉他。
褚翔默默地扒了一口饭,有些食不知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确定,当初彤云用自己的性命救下长安,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与紫薇大街相邻的素锦胡同里,丫鬟采风手里抱着两匹缎子,一边脚步匆匆地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口中道:“小姐,那几个人还跟在后头呢。”
“别回头,马上就到半日斋了,我们走快些。”纪晴桐心中也很紧张,天气越来越冷了,她想给纪行龙做两身新衣裳,不好意思动长安库房里的衣料,就想着自己出来买两匹。怕下人回去多嘴,她在素锦胡同下了轿,借口要随便逛逛打发轿子回去,不曾想就买了两匹缎子的时间,竟被人给盯上了。
看其中两人锦衣玉冠的像是富贵中人,她想起不堪往事,心中愈发慌张,口中安慰着采风,自己倒不顾形象地小跑起来。
“嘿,跑起来了看见没?把爷们当坏人了,这不行啊,这必须得追上去解释清楚才好。”后头隐隐传来男人的调笑声。
采风回头一看,惊叫:“小姐,他们真的追过来了。”
“把缎子扔了,快跑!”纪晴桐道。
“哦……”采风果然将两匹缎子一扔,跟着纪晴桐往胡同口跑,出去就是紫薇大街,街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的,这些人应当不敢胡来吧。
“唉,前面的姑娘,别跑啊,你们的东西掉啦!”后头男人的声音越发靠近,大约是捡着了她们丢掉的缎子,拖长了调子在那儿叫。
纪晴桐想起刘光裕,想起彭继善,一开始无不是这般围追堵截肆意调戏,她又是恶心又是害怕,浑身汗毛倒竖,眼前一片模糊,只知拼了命地要逃离这僻静逼仄的胡同。
是她大意了,在长安身边过了近一年的安生日子就放松了警惕,以为在这盛京再不会遇到这种事。不曾想,财狼虎豹遍地都是择人而噬,哪怕是在这天子脚下,也是一样。
“姑娘,都叫你别跑了,小心崴了脚,爷可是要心疼的。”后头的脚步声愈发靠近,几乎近在咫尺。
纪晴桐脑中一片战栗的空白,本能地冲出胡同口,谁料正好与经过此处之人撞了个正着。
她吓得惊叫,头上的帷帽都被撞掉了,苍白着一张小脸一边惊慌失措地后退一边双眼含泪地看向来人。
“小姐,你没事吧?”采风气喘吁吁地上前扶住她。
张君柏见状,微微蹙眉,问:“纪姑娘,你怎么了?”
这时胡同里的男子也已追了出来,纪晴桐一见,也顾不得掉在地上的帷帽了,转身就往半日斋的方向跑。
“诶,姑娘,你的缎子。”为首的那男子本来正打量张君柏,见纪晴桐跑了,脚步一动就要去追。
张君柏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第531章 滕阅
来人被张君柏拦住,很有几分不悦,斜挑着眉梢问:“阁下这是何意?”
张君柏收了手,瞧了眼男子后头巷中缓缓步出的五六人,道:“无他,只是在下与那位姑娘刚好相识,见阁下大庭广众之下无故追撵,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是故想问阁下一句,如此行状,意欲何为?”
“谁无故追撵了?这不是她们丢了两匹缎子,恰好我拾着了,要给她们送去么。”那男子颇有些胡搅蛮缠的劲头。
张君柏闻言,负起双手神情微冷,道:“有劳阁下了,青锋。”
青锋上前欲去那男子手里接缎子。
男子面色不虞,刚欲说话,后头一名看上去三十过半的银冠男子道:“安轩,既然这位公子愿意代劳,还不致谢?”
这名唤安轩的男子倒是听他的话,闻言将怀中两匹缎子往青锋手中一交,转身回到银冠男子身边。
张君柏冲那银冠男子颔了颔首,也未多话,带着人径自往半日斋去了。
待他们一行走远了,廖安轩才不忿道:“姐夫,瞧他那道貌岸然的样儿,何必让他。”
陈若雩眯着眼看着张君柏渐行渐远的背影,道:“没看到他侍卫身上穿的衣裳?黑衣银纹,绣的是鹰。如不出所料,是梁王府的人。”
“梁王?那夔州不是都发洪灾了吗?梁王府的人还有心思在这儿寻花问柳?”廖安轩瞪眼。
“赈灾是朝廷的事,与梁王府有甚关系?别傻站着了,再去别处逛逛。”陈若雩不甚在意道。
张君柏来到半日斋,纪晴桐在二楼,楼中伙计要上去禀报,张君柏阻道:“我是来还画的,你代为转交即可,就不必请纪姑娘亲自下来了。”
楼中伙计讷讷地从他随行侍从手中接过画卷和缎子,再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不多时,画卷和缎子都送到了楼上纪晴桐的面前。
采风拍打着缎子上沾染的灰尘,道:“小姐,我觉得这位张世子人还不错呢。”
纪晴桐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看着桌上的画卷。
她知道方才定是张君柏替她们拦住了后头那帮人,否则,看当时那帮人的势头,断没有不追过来的道理。帮了忙却不居功,甚至来了都不要求她下去见一面,算是不错了吧。
只是,她吃够了他们这种人高马大威武健硕的世家子弟的苦,现如今就喜欢如长安那样文弱秀雅的男子,小小的强势,但从不会盛气凌人,行止有度又绝不至于迂腐,偶尔不正经起来开几句玩笑,也无伤大雅。
她放下茶杯展开画卷,张君柏果然在画的右上角题了字。
他的字写得不错,远观如山峦雄浑巍峨,近看笔画之间却又不失流水清风般的自然潇洒之态,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两者兼具,算是极好的人了。
此念一起,纪晴桐想起长安那蟹爪般的字,又暗自摇了摇头。
她略带遗憾地看着这幅画,这幅画,她原本是画来送给长安的,如今让别的男人题了字在上面,却叫她如何去送?卖也不好卖,唯有束之高阁了。
朝上众臣在不知疲倦地就赈灾和立后这两个议题撕扯了大半个月后,忽有异军突起。
光禄大夫高烁上奏,言称此次洪灾暴露了朝廷税制存在重大问题,征税不利才致国库空虚,国库空虚才致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所以他提议不如趁此机会清丈土地改革税制,统一赋役役归于地计亩征收,除了秋粮之外,一概折成现银,官收官解。如此,或可一除弊端充盈国库。
这道折子一上,仿佛狂风过境,短暂的静默过后,什么蛇虫鼠蚁都爬出来了,朝上朝下物议沸然。
这一税改自然于朝廷有利,但它侵害了什么人的利益?它侵害了土地所有者的利益,而当今这天下,什么人拥有土地最多?地主,豪绅,勋贵世家。
高烁是个孤臣,长安不能确定这道折子究竟是他自己想上的,还是受慕容泓指使上的。若是后者,那慕容泓此番动作可有些太大了,若无重臣拥护,只怕独木难支。
长安担心相关利益方会趁机联合壮大,利用内卫司消息灵通的便利先发制人,若一个地方有两方势力可能联合,她就捧一踩一,使双方不能互相信任。若一个地方有几方势力可以联合,她就捧几个较弱的,踩最强的,人都是容易被眼前利益吸引的,一看就有机会取代当地最强的势力,谁还顾得上什么税改不税改,反正眼下获得的利益已经远远超过税改所带来的损失了。
她已经竭力运作,但内卫司毕竟是个刚发展出来的机构,就算再加上孔组织,相较于整个大龑的所有地主士绅及相关势力而言,还是杯水车薪难掌大局。
长安在心力交瘁的同时也不免疑惑,慕容泓此举,胜算在哪儿? 往深了一想,倒给她想出一身冷汗来,因为她突然发现,这回税改所针对的利益团体,与上回钟羡写信给她时所提及的,岂不是同一帮人?
若是钟羡表态支持这一税改政策,那钟太尉就只能在他所代表的利益团体和自己儿子中间二选其一了。而对于钟羡来说,不管是面对自己老爹的责难,还是自身所属的利益团体的排斥,往后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太好过。更甚者,他眼下本就身处险地,若遇到一些极端分子将对这一税改的不满全都发泄到他身上去,又或者说,有人假冒这些极端分子将其置于死地,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对慕容泓忠诚,她就该假装没有察觉这一点,毕竟钟羡是钟慕白的独子,钟慕白站在他这边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税改政策若是得到钟慕白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军队的支持,能够顺利施行的希望大大增加。而若是为了朋友义气,她就该写信去提醒钟羡,叫他不要妄自掺和朝中之事,在其位谋其政,眼下只管专心治水抗灾就好。
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因着最近事多,长安和慕容泓都忙,她已不是每天都回宫了,一忙起来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她就直接回自己的府邸休息。
这日时间倒是还早,只是她心中依然煎熬挣扎,便也没有回宫。
将近十一月,天已经相当冷了,长安自去年吃了大亏之后,体质就开始变得畏寒,入冬后不仅穿得较往年多,还整天手炉不离身。
纪晴桐照例听闻她回来就赶到垂花门去迎她。
长安一跨进后院就闻到一股子羊膻味儿,问:“今天又是吃羊肉?”
纪晴桐抿着嘴笑,道:“许大夫说了,羊肉有暖中补虚,开胃健力的功效,安哥哥你体虚畏寒,合该多吃些。”
前不久许晋请辞太医院御医一职,结果却被慕容泓打发到安府来成了长安的府医,长安命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们夫妇居住,倒的确方便了许晋给她调理身子。
两人边说边走,还未到正房门前,袁冬从后头追上来说张君柏求见。
长安停步,对纪晴桐道:“你先回房吧。”
纪晴桐应了,走到正房廊下,转身看着长安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那头。
最近他总是早出晚归愁眉深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与张君柏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