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430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整个人都冻透了,不想惊动吉祥等人,自己脱了被雪沾湿的大氅和棉袍,用帕子胡乱擦了擦头脸上的雪水,就这么往冰冷的被褥中一钻。

  过了好一会儿冻僵的手脚也没缓过来,倒是一股酸楚水漫金山似的绵绵密密地涌上心头。

  察觉自己在难过,长安忍不住自我嘲讽:你自己不回来,还不许他去找别人?多大脸?那是个如假包换的封建皇帝,又不是你包养的小白脸。一个现代女性,与一个封建皇帝谈恋爱,一点自讨苦吃的觉悟都没有吗?

  她一直都有这个觉悟,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自强独立的现代女性,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注定会有三宫六院的封建皇帝的?

  其实换个层面想想,这些事也委实算不了什么。为情所苦,不过是自苦罢了,可是与她一样生于这个时代的纪晴桐和薛红药呢?还有其他她所不知道不认识的那些女子,她们所蒙受的苦难,也许是她的千倍万倍。

  想想孤身跟着张君柏去夔州的纪晴桐,想想如今还不知所踪的薛红药,她作为一个女人,对待喜欢自己的女人以及依附自己的女人,又比慕容泓这个皇帝好多少?还有钟羡,她撩得他动了真心,却又辜负了他,此番他自请去横龙江治水,固有他为民请命的意愿在里头,但避开她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说到底是她伤了别人,所以应有此报。

  旁人都受得的苦,她自然也没有不能受的理由,她又不是什么天生好命,凭什么在感情上胜别人一筹呢?

  长安在被中侧卧着蜷起身子,听着外头的风雪之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昏昧不明的房间,想着他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让她知晓了对他来说她的陪伴作用也并不是不可替代,就算没有她,他还是能够去找别人的。如此,到了不得不离开的那天,她许是会少些犹豫吧。

  后苑琼雪楼,尹蕙和宫女们围坐在桌边剪窗花,心中犹自有些惴惴不安。

  今日宫宴,她见到了久未谋面的陛下,见他比之前清减许多,在宴席上也没什么胃口的模样,心中十分难过。散宴后顾不得其它,直接去广膳房将下午在那儿做的年年有鱼下了一碗让丽香送去了甘露殿。

  当时她并未多想,只是出自本能地关心他,可回到琼雪楼之后才回过神来,想起周信芳曾跟她说长安是女子,且与陛下是那种关系,那她此举会不会……会不会……

  女子惯会为了同一个男子争风吃醋,她此举若让长安动了醋意,存心要打压她,她哪里会是她的对手?若是影响了她与陛下的感情,恐怕连陛下都会厌弃她多事。毕竟,那是个可以让陛下视整个后宫如无物的女人。

  可是东西都已经送过去了,又不能讨回来,悔之晚矣,该怎么办?

  她正茫然不知所措,门外忽隐约传来一道太监的尖声唱喏:“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陛下怎会来此?

  尹蕙呆坐不动,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身边丽香着急地推她道:“才人,陛下来了,赶紧去接驾啊!”她才如梦方醒,赶紧带着人来到楼门前迎驾。

  慕容泓裹着风雪径自走进楼中,来到尹蕙她们方才剪纸的暖阁内。

  这里没有地龙,点火盆取暖的,气味稍有些冲,慕容泓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这是慕容泓第二次来琼雪楼,尹蕙毫无准备,好一通忙乱才备好了茶水点心,她自己拿着个手炉在一旁踟躇,看着慕容泓冻红的双手,想上前将手炉给他取暖,又有点不敢。

  “坐吧。”慕容泓却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纠结,一边翻看着桌上她们方才剪的纸花一边随口道。

  “是。”尹蕙自认并不是胆小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只要在他身边,她总是小心翼翼到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在他斜对面坐下,不敢看他的脸,只低眸看着他翻动剪纸的手。他的手指那么长,骨节分明却又不会显得突兀嶙峋,真是一双好看得无与伦比的手。

  这双好看的手很快从众多剪纸中拿出一张五福临门,这是个圆形的图案,中间是福字和梅花,外边是五只蝙蝠连成一个圆,再配以半圆花纹锁边,剪得很是精致好看。

  “这是谁剪的?”慕容泓问。

  尹蕙被他明亮的目光一扫,脸顿时又红了,低声道:“回陛下,是妾胡乱剪的,让陛下见笑了。”

  “没有,剪得很好。”慕容泓说着,感觉自己依然心情郁郁打不起什么精神来,便拿起桌上的剪刀和红纸道“朕也会剪。”

  尹蕙有些惊讶,惊讶之后便是不可置信的欣喜。陛下他居然愿意在这里剪纸?她居然能亲眼看到陛下剪纸?

  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两根手指悄悄缩到袖子里掐了自己一下,觉着疼,才相信此情此景,竟然真的不是在梦中。

  慕容泓一开始全神贯注,剪得又快又好,可没坚持到一半,他竟然开始走神,一剪子剪上了自己的手指。

  比红纸更红的血立时从伤口涌了出来,慕容泓只瞥了一眼便马上扭过脸去,胃里一阵翻腾。

  尹蕙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手炉也不知滚哪儿去了,她用帕子裹住慕容泓受伤的手指,结结巴巴道:“陛下,妾罪、罪该万死。”

  慕容泓抬眸瞧她,嘴唇丰厚了些,鼻子没有那么挺,眼睛偏圆了些,眉毛……眉形柔婉,与那人的张扬恣肆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反应过来自己在对比什么,慕容泓心中只觉一阵绝望。因为他发现自己逃离甘露殿来后宫避难的行为完全是徒劳的,就算与旁人在一起,他所做的,也不过是在旁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而已。

  可是旁人身上,又怎可能会有她的影子?她若如此容易泯然于众,又怎配让他情根深种?

  绝望过后便是心灰意冷。

  他起身,环顾一室因他受伤而惶惶不安的宫女太监,侧过脸吩咐长福:“去拿朕的大氅来。”

第556章 陈年旧事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时,伤口处的血也差不多止住了,张让遣了人去请御医。

  他试着看自己的伤口,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在入眼的瞬间便让他恶心欲呕,多看两眼更是连头都跟着晕起来。

  这晕血的毛病许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他再要强,也始终有这样一个要命的缺陷暴露于人前。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活着为父兄及宪儿报了仇,以后会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他这辈子,得到的都是他不想要的,而他想要的,不是已失去,就是求不来。

  伤了手,冷了心,他倒是彻底地平静下来,坐在书桌后开始处理奏折。

  风雪笼罩的宫苑下,一个独卧冷被,一个空守孤灯,一个不知多问一句她就会来,一个不知再看一眼他就会在,就这么任由本该团聚的时光寂寞孤独地悄悄流逝了。

  然如此寒夜,心事重重睡不着觉的可远不止宫里这两人。钟慕白在府里与钟夫人吃了一顿沉闷无比的年夜饭后,实在受不了钟夫人的唉声叹气哭天抹泪,于是躲出来一个人喝闷酒。

  他这等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去人多眼杂的丰乐楼德胜楼之类的公共场所买醉,他去的乃是位于南城的一座名为十二斋的茶园。

  这园中有十二座茶室,各拥一方绝佳的景致,无论你是想纤纤素手红袖添香,还是与有识之士高谈阔论,只要肯花银子,都能买得到。

  此处收费不菲,确保了相对的安静,钟慕白来此,也只为买这一份安静,而能够让他堂堂一个太尉烦闷到愿意花钱来买安静的,自然也只有他的独子钟羡。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管是舐犊之情还是望子成龙之心,都要比子孙昌衍的旁人高出数倍。钟羡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文武双全品性高洁,说是天下男儿中之佼佼也不为过。只是,他有能力独立,未免就不够听话。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方面欣赏儿子的行不苟合特立独行,不愿过分去干涉他,一方面又恐他木秀于林必为风摧,再加上上面那位,虽然年纪还比钟羡小上一岁,但若论城府,只怕十个钟羡也比不上他。钟家的未来都在钟羡身上,如今钟羡便如此多灾多难的,将来会怎样,真的难讲。

  钟慕白烦闷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刚想喝,门外忽传来贴身随从晏桓的声音:“老爷。”

  “何事?”

  “大司农求见。”

  钟慕白眉头微微一皱:慕容怀瑾?他怎会知道我在此地?

  “让他进来。”他放下酒杯道。

  少时,慕容怀瑾脱了鞋从外头笑容可掬地走进室内,向钟慕白拱手道:“下官给钟大人拜个早年了。”

  钟慕白四平八稳地坐着,伸手道:“慕容大人客气了,请坐。”

  慕容怀瑾坐下后,很快便有侍者送上茶水点心。

  待侍者出去,室内只剩两人时,钟慕白问:“如此良宵,慕容大人不在家中陪家人守岁,来此作甚?”

  慕容怀瑾叹了口气,看着钟慕白道:“钟大人不也在此么?”

  “我为何在此慕容大人想必心知肚明,慕容大人来此的目的,我却不甚明了。”

  慕容怀瑾闻言,笑道:“钟大人真是快人快语,既如此,那我便直述来意吧。我有一女,年十四,后年及笄,想与钟大人结个秦晋之好。”

  “犬子过了年便二十有一了,慕容大人的意思是,要犬子再等一年?”钟慕白神情淡淡的,显然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

  慕容怀瑾面上笑意不变,只道:“令郎成婚本已比别家公子晚,又何必在意这一年时间呢?当然,我也不会让令郎白白空等一年,有一桩与钟大人切身相关的陈年旧事,或可作为交换。”

  “哦?愿闻其详。”钟慕白依然态度散漫。

  慕容怀瑾也不介意,兀自道:“十七年前,钟大人与先帝一同举事反抗东秦暴政,当时你们二人虽以朋友相称,但那一年你年过而立,先帝不过二十出头,钟家又是世代沿袭的武将世家,在军中无论是人脉还是声望,你都要高出先帝许多。若是照当时那势头发展下去,这天下绝对不会姓慕容,而应姓钟。

  “可惜十五年前两江亭一战,钟大人你为亲信出卖,损兵折将身陷重围,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是先帝率援军赶到将你救出。之后的两年,你为伤势拖累不能带兵打仗,为了给钟家军谋出路,再加上感念先帝对你的救命之恩,你再三考虑之下,决定将钟家军移交给先帝指挥。至此,你与先帝在军中的声望开始逆转,这也就奠定了即便后来你伤愈,却也只屈居先帝之下的基础。

  “当年你那亲信为何要出卖你已不可考,只不过,有一件事,钟大人恐怕至今都不明真相。”

  慕容怀瑾所说的这些陈年旧事,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钟慕白被勾起当时的回忆,面色难免又阴沉几分,问:“何事?”

  “自然是困扰钟大人你多年的子嗣之事。两江亭之战,不仅使钟大人你身负重伤声望与势力一落千丈,钟夫人更是因为误听人言以为你战死两江亭,大悲而伤娠。从那一年起,钟大人你除了钟羡之外,再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我想你定然以为是自己伤势过重伤了根基,以致子嗣断绝吧。但真相其实是,有人趁你重伤之际给你下了虎狼之药,这才致使你除了钟羡之外,再无子嗣。”慕容怀瑾表情平静地道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钟慕白一双浓眉深深皱起,道:“你的意思是,先帝趁我重伤派人给我下药?”当时因为钟夫人小产,不能亲自照顾重伤的他,所以是先皇后主动承担了照顾他伤势的责任。

  慕容怀瑾摇头道:“先帝知不知道此事,我不敢断定,但是先皇后必是知道的。当时照顾钟大人的都是她的心腹丫鬟,其中,还有当今陛下的乳母。没过多久这位乳母便失足落水而死,比起意外,显然是被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你有何证据?”钟慕白眼神冷鸷。被人下药以致不育,若是事实,这绝对是个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让女子终身不育的药并不难得,但让男子终身不育的药,却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十几年前,东秦后宫有个用毒高手名叫罗泰,是受人指派潜伏在太后身边的,败露后被赐死。此人有写手记的习惯,机缘巧合,我得了几本他早年的手记,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慕容怀瑾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册子,递给钟慕白。

  钟慕白接过翻了几页,这似是一本记载必办事项的册子,中后部有一页上头记着“研得一药,可令男子不育,不负主望”,而这本手记的记录时间,正是十五年前。

  “就凭这个?”钟慕白将册子往桌上一扔。

  慕容怀瑾道:“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先帝与先皇后都已不在,纵有蛛丝马迹,也实难做到证据确凿。钟大人不相信我不要紧,但有件事我却不得不提醒钟大人,先司宮台內侍监郭晴林,是罗泰的徒弟,现在的内卫司指挥使长安,又是郭晴林的徒弟。听闻这个长安与令郎交情匪浅,又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日陛下若是想对令郎故技重施,怕是也不费吹灰之力。”

  钟慕白冷笑:“慕容大人此言,未免有挑拨之嫌吧。”

  慕容怀瑾也不与他争辩,只起身打开门,向外头道:“带进来吧。”

  晏桓带人押着一个身披白色披风的男子进来,并向钟慕白呈上一本巴掌大小牛皮封面的册子,单膝跪地羞愧道:“属下无能,若非慕容大人擒获此人,属下竟不知已被此人跟踪数月之久。”

  钟慕白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一言不发,冷着脸对晏桓挥了挥手。

  晏桓向押着男子的两名侍卫打了个眼色,两人当即将男子拖出门去。

  那男子见状不对,叫道:“太尉大人,小的不过是奉命行……”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手刀劈在后颈上,没了声息。

  门重新被关上。

  钟慕白看着慕容怀瑾,意味不明道:“论身份,当今陛下是慕容大人的堂侄子,慕容大人今夜之举,说是背叛也不为过吧。”

  “钟大人此言差矣,相较于悲剧发生后势同水火不可挽回的局面,我此时所做的,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了,又怎称得上是背叛?再者陛下继位至今数历险境,我看钟大人颇有观望之色,还以为钟大人对此事一早便有所怀疑。毕竟陛下早慧,又是先皇后一手带大的,若说此事这世间还有人知道真相,当非陛下莫属,不是吗?”慕容怀瑾道。

  外头风雪渐大,细密的雪花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风丝从窗户缝里渗进来,桌上的烛火跳动不安,晃得人的表情也晦暗不明。

  温壶里的酒渐冷,钟慕白却端起酒杯,神色不动道:“慕容大人说得在理。”

第557章 逼良为娼

  大年初一,慕容泓醒来时只觉浑身无力,鼻喉间干痛。他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果不其然,发热了。

  就他这身体,从小到大哪年冬天不得发个几次热,都习以为常了。近年来有空的时候跟着褚翔锻炼锻炼,本来以为情况已有所改善,没想到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今天上午要祭祀天地和祖先,还有大朝会,他这个皇帝若是新年的第一天就因病不能举行祭祀和朝会,只怕又会被下头那等逆贼拿去做文章,头重脚轻也只能强打精神起床装扮。

  长安昨夜受了冻,用了钟羡给的药油好久不曾作怪的伤口又麻痒酸疼起来,一晚上辗转反侧,也不知何时累极了才睡着。醒来天光大亮,她知道时辰不早了,应该已经来不及去甘露殿拜年,索性就不赶时间,慢吞吞地穿戴整齐,出宫回安府让许晋给她推药油。

  午后她回到长乐宫时,刚好看到长福送太医院院正杜梦山离开。

  “怎么回事?陛下病了?”长安问长福。

  长福苦着脸道:“安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昨晚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去了趟琼雪楼把手指头剪破了,今天举行完大朝会回宫的路上又晕倒了,这过个年过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苦不堪言啊。”

  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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