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何意?杂家想收一个义子都收不到,裘伯爷却有一院子的义女,杂家羡慕嫉妒之余,自然想亲自来看一看裘伯爷到底是夸大其词还是真有一院子的义女。哦,杂家先前派了一名手下前来探路,他人呢?”长安一边说一边带着人要往后头走。
“长安,你不要欺人太甚!挂着九千岁的名头就可以擅自闯人宅邸了么?”裘昊握着刀带人拦在长安面前质问。
长安皮笑肉不笑道:“欺人太甚?我何时欺人了?不过既然这帽子都已经扣上来了,那么杂家暂且戴着倒也无妨。来人呐,给我欺人太甚!”
她语音刚落,身边黑影一闪,裘德仁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突然动脚的陈若霖给踹出去四五丈远,落地时便吐了血。
第594章 一顶绿帽
长安一见便叫了起来:“陈三日,你打我儿子干嘛?”
陈若霖一边欺身上前一边道:“他若真是你儿子,我自是不敢动手,可他不是不愿认你做义父么?”
长安似是刚反应过来,道:“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你随便。”
陈若霖莞尔一笑,唇红齿白的不像是去打架,倒像是去卖春。
长安立刻收回目光继续往内院走。
龙霜虽是打不过陈若霖,但她手下这两百人的单兵战力和团队战力都相当不错,平阳伯府这几十名护卫根本不够看。长安被这些人护着往里走,那就是完美呈现什么叫‘如入无人之境’。
裘昊为保父亲过去阻挡陈若霖,奈何完全不是对手。他与陈若霖相识已久,第一次领教他的武功,吃惊程度不亚于那日的周景深。
“陈若霖,这是我平阳伯府与长安之间的事,你作为福王之子,袖手旁观比较好?”裘昊手中刀被陈若霖踢飞之后,退后两步气怒交加道。
陈若霖一拳挥过去,道:“反正你们急着找死,看在相识这么久的份上,就送个顺水人情给我,让我递个投名状又如何?”
裘昊艰难地招架住他,问:“你什么意思?”
陈若霖借着两人近身的机会压低嗓音道:“就这些年你们父子和周景深做的那些事,杀十次头都够了?如今周景深在长安手中,你们还得罪她,待到吴王府的人一来,为保世子,你说他们会怎么做?郡衙里的案卷做得再干净,若是有周景深站出来指证,你们父子落在长安手里,你说是平阳伯这个爵位保得住你们,还是镇北将军保得住你们?”
他用力一推,两人后退数步,各自站定。
陈若霖看了眼眉头深蹙若有所思的裘昊,一甩衣袖往后院去了。
在伯府后院靠西的某处小院前,长安找到了卫崇,借着士兵们手中火把的亮光,她看到他拄着把缺了口的刀浑身血迹斑驳地坐在掩着门的台阶上,院落前倒着五六位伤势不轻的伯府护卫,花木一片狼藉,显见方才有过一番激战。
“喂,老卫,还活着吗?”长安远远地朝他喊。
卫崇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来。
手下将院子前面的伤患清理干净,长安负着双手优哉游哉地走过去,问:“怎么回事啊?”
卫崇可惜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刀,道:“半个时辰前老匹夫又让人来带两名女孩子过去,这一次我没有袖手旁观。”
长安了然,上前推开院门。
院中廊下挂着十多盏大灯笼,照得整个院子明晃晃的一片。小孩子不知道害怕,又没有大人管着,天黑了还在院子里乱跑,见到有生人进来才停下来或怯生生或好奇地往这边看。
长安一眼扫过去,果然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看着只有三四岁。
龙霜看着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恻隐之心大起,在长安身边道:“我们的人已在卫崇说的那个乱葬岗子上掘出了上百具孩子的尸骨,挖过的地方据说还不到那乱葬岗子的十之一二。”
“一次就玩死两三个,多年下来,自然不止百千之数。普阳不过弹丸之地,倒是难为他搜罗得出这么些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长安平静道…
“光是普阳自然是搜罗不出这么多的,像他这般玩法,治下百姓全生女儿也是供不应求啊。”陈若霖的声音从后头响了起来。
长安回身看他:“是了,我忘了他还有百花洲。不论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龙霜,去,把裘氏父子押到郡衙大牢关起来先。”
“千岁且慢,千岁且慢!”这时孟衢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满头大汗点头哈腰地将长安请到一旁嘀咕了一阵,长安不赞同道:“可是他杀了人。”
孟衢又嘀咕几句。
长安:“孩子的命,就不是人命了?”
孟衢低声劝说。
长安沉默了片刻,似是妥协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杂家没有证据。既然如此,那杂家今日就给你个面子。”
孟衢心中大石落地,对长安连连作揖致谢。
长安回身招呼龙霜:“收兵,回驿站。”
龙霜不敢相信他因为孟衢的游说就真的将裘氏父子的事这般高拿轻放了,问:“那这些孩子呢?”
“自然是交给她们的父母官去安置。孟大人爱民如子,这一点杂家还是看好他的。是不是啊孟大人?”长安拖长了音调问孟衢。
孟衢忙道:“是是,千岁请放心,下官必定好生安置她们。”
长安回到驿站时,夜已深了。打发了龙霜她们,她独自回到自己房间,转身想关门时,发现陈若霖晃晃悠悠地跟在自己身后。
她挑眉。
陈若霖笑问:“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需要陪吗?”
长安扫一眼他前胸,凉凉道:“怕你的血流下来,扫兴。”
“你在上面大约便可杜绝这种意外的发生。”陈若霖提议。
长安:“呵呵。”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千里之外的盛京。
甘露殿,慕容泓坐在书桌后头,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捏着两张信纸,维持着这个姿势半天没动。
郑启麟在攻打荷塘郡的战斗中被潜伏在起义军中的内卫司高手所杀。燕王为报子仇,已在整顿兵马准备将荷塘郡一举拿下,沈巨万将以内应的身份去向燕王投诚,帮助燕王顺利剿灭起义军。
长安临走之前留下的奏报里说待此役毕,沈巨万与那名射杀郑启麟的高手将回盛京内卫司衙门当差。可是他认为此事干系重大,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彻底封住这两张嘴。只是,这两人都是长安信重之人,立了大功反被灭口,若被长安知晓,对他失望之余,怕是更会物伤其类。
不灭口,他要承担将来东窗事发的风险,灭口,他势必会伤到长安。利弊并不难权衡,只是掺杂了一个情字在里头,便让他左右为难了。
长安离开两个月又二十六天了。
离别,真是一切创伤最好的愈合剂,他现在已经回想不起她任何不好的地方,他只是想她,想她回来,想她在身边。
然而想到不久之后他就要立陶行妹为后,又觉得让她离开是对的,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没有错。
他亲口承诺过她,他的下一个皇后会是她,转眼,便食言了。他知道她其实不在乎他能否说到做到,因为她至始至终没想入他的后宫,但是,他毕竟承诺过她。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狠够绝,但,还是太弱了。弱的表现之一,便是他还无法自己决定正宫的人选。
有时候他恨自己与长安相遇太早,两个走不稳的人跌跌撞撞地相护扶持着过来,难免会让对方承担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重量。可有时候他又庆幸与长安相遇太早,若是相遇在现在,抑或将来,纵然他可能看起来更像个货真价实的皇帝,但,长安不会喜欢上他了。对于这一点,他有着莫名的笃定。
“陛下。”他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不可自拔,褚翔忽在内殿门外求见。
“进来。”他放下手坐直身子,将信纸折叠起来。
“陛下,出事了。”褚翔进来行了礼,神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
慕容泓却浑不在意,一边拿过还未批复的奏折一边道:“直说无妨。”
“是……后苑的乔美人与卫尉所负责巡宫的侍卫私通,刚被抓了现形。”褚翔有些艰难道。他深觉陛下今年可能真的有些犯太岁,前朝不宁也就算了,如今竟连后宫也不太平。这种事情,即便是普通男子遇上,那都是奇耻大辱,更别说是发生在陛下头上了。
慕容泓放下奏折,眉头微蹙。
乔雁锦是乔白骏的女儿,梁王张其礼的外甥女,他前两天刚下旨意让梁王伺机攻打荆州,以便给赢烨造成两面夹击之势,乔雁锦便在这个当口出事。这恶心人的手法,颇似太后的手笔。养精蓄锐这么久,她到底是耐不住要作妖了。
“事情闹大了?”沉思一回,他问。
褚翔道:“听闻是谭婕妤她们在后苑找云美人养的那只狗时发现的,待会儿韩卫尉估计就要来求见您了。”
“夜深了,朕不欲在此事上耽搁时间,你去外头等着,见了韩京叫他明天再来禀报,将两人看押好不准出意外。另外,派人去知会乔白骏一声,让他明日早朝后留一留。”慕容泓道。
褚翔有些惊讶于慕容泓这无所谓的态度,即便乔雁锦只是美人,可妾室与人私通,陛下也不至于若无其事到这般地步?
“怎么?还有事?”慕容泓见他僵着不走,问。
“没有,属下告退。”褚翔回过神来,行礼告退。
他出去后,慕容泓倒又将手里正在看的折子放下了。
没感觉,他对乔雁锦与侍卫私通一事完全没有任何私人情绪上的反应,生气,耻辱,怒不可遏,完全没有。
所以说,必须要对一个人有了感情,才会对她有忠贞专一这方面的要求吗?若是没有感情,哪怕她占着名分,也全然不影响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越计较,代表越爱吗?他容忍不了长安与钟羡有牵扯,哪怕他心里明白这牵扯不是男女之情,那都是因为他爱长安,所以斤斤计较不可理喻。那长安一开始介意他有后宫不肯接受他,后来勉强接受了,又不肯入他的后宫,岂不是也恰好证明她也很爱他,所以才容不得他有别的女人,哪怕她明白他对她们并没有感情。
原来至始至终她和他都是一样的,因为爱,而互相伤害。
这样想来,还是他伤她更多,因为后宫那些女人是占着他妻妾的名分,实实在在存在的。长安呢?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个换命之交,他还容不下他,他用爱的名义任性自私肆无忌惮地伤害她,终于,逼走了她。
想通了这一点,慕容泓一时心如火煎,难过到浑身每一块皮肉每一寸骨骼都叫嚣着唯有疼痛才可以缓解这种煎熬。他想套上骏马星夜兼程去找长安,告诉她是他错了,是他向她索取太多却付出太少,这样的他不配她全心全意不遗余力。他更想和她一骑绝尘远离是非,从今后朝夕相对形影相随。
可是他不能,除了坐在这里继续忍受这种煎熬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痛苦让他清醒,逆境让他成长。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非常可笑,明明不是凤凰,却似乎只有浴火才得重生。
他不怕浴火,他只希望,自己最后一次重生,能成为长安喜欢的模样。
第595章 一类人
次日一早,长安独自一人在驿站后头的小树林里散步。
太阳还没出来,树林里光线昏暗晨鸟啁啾,冷清而荒僻。
长安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地方,因为每当来到这样的地方,总会忍不住思考人生的意义。就如这叶间的虫,地上的蛇,还有枝头的鸟,从生到死,这短暂的充满各种彷徨痛苦的旅程,意义何在?
推人及己,自己活这一世的意义又何在?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似乎已经丧失了寻找快乐的能力。
每天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涌入脑中的是茫然,进而空虚,然后才是桩桩件件等着自己去做的事情。这种感觉让她日渐崩溃。
她觉得两辈子自己都是孤独的,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在此刻,她需要再次重温被孤独掏空的感觉。
上辈子她用不停换男友的方式来排解这种孤独和空虚,这辈子,她又该怎么做?她又能怎么做?
慕容泓,她告诉自己要和他彻底断了,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可是……昨晚又梦见他了。
梦里他还是未亲政时的样子,口嫌体直,傲娇得不行。笑起来唇红齿白眼尾柔软,有一种旁人没有的精致的青涩感。
好久不曾见他那样笑,梦里却依旧清晰得纤毫毕现。
长安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一抬头,不期而遇一株白玉兰,枝丫清瘦骨朵亭亭,单薄优雅像是那个人的模样。
她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忽而侧眸向来路投去清冷一瞥。
一身红衣的高大男人摆造型一般靠在离她五丈距离外的一棵树干上,盘靓条顺艳光四射,让这略显沉寂的树林都亮堂了几分。
见长安投来目光,他展颜一笑,道:“很好看。”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说人。
长安发现这男人正常的时候,还真是挺养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