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慕容泓,原以为这个矜贵秀雅的少年不过是慕容渊温室里养出来的一朵名花而已,外表光鲜无比,实则娇弱易折。却不曾想,他根本不是什么娇花,而是一棵竹笋。用弱小稚拙的外表包裹着自己,仿佛一脚就能踢开的模样。然而只要你错过了那一脚的机会,他便慢慢开始抽条拔杆,用以伪装的笋箨一层层褪去,方知他有他的韧度,未来更有不可衡量的高度。
让他不再继续示弱继续伪装的原因,才是慕容瑛心中不安的根源。
是连番遇刺让他觉着示弱无用,还是他根本就是已经察觉了欲对他下手的就是她,想要今天一举将事情挑开并做个了断?
她难以确定,但她绝对不能束手待毙。于是她借着从寇蓉手里端茶的机会,朝寇蓉使了个眼色。
寇蓉是她待字闺中时就伺候她的丫鬟,数十年朝夕相对,那份默契自然非是旁人能比。故而慕容瑛一个眼神过来,寇蓉便已心领神会,默默退到一旁站着,只等待会儿寻个众人不注意的机会溜出殿去见机行事。
那边闫旭川听了慕容泓的话,一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放水,卒与车不能兼得之时,便只能丢卒保车。慕容泓不是见不得血么,那他便偏要弄点血出来,只要慕容泓晕了,相干人等还不是随便他审?反正有太后在此,钟羡也不敢多话。
如是想着,他退到一旁,喊卫士过来对那几个宫女上刑。
“好端端的上什么刑?不知朕见不得血么?想着把朕弄晕了就没人挑剔你了是不是?”慕容泓不悦地斜着眼看闫旭川,仿佛刚才下令剥晴雪皮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闫旭川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了,拱手道:“既然陛下不让用刑,这几名宫女所言又难辨真假,那该如何往下审?还请陛下示下。”
“审什么审?今天她们在茶室当值,茶室就那么大,晴雪与嘉容之间发生这么多事她们居然都没看见,能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当时她们不在茶室之中,自然无从得知晴雪与嘉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值之时擅离职守,上次已经为此杖责过怿心以儆效尤,她们再犯,是为屡教不改,又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理应直接拖出去杖毙。第二,若是人在茶室之中而没看见此事,证明她们眼盲耳聋,那眼睛和耳朵长着也没什么用,拖下去挖出眼珠捣聋耳朵便是。”慕容泓动作轻柔地抚着爱鱼,字字温存。
下头跪着的侍女却大惊失色。她们原本就是听了嘉行的话,说过来只是走个过场,一应问题说自己不知就是了。她们当时受嘉行派遣都不在茶室,原本就不知此事,想着再怎么追查也追查不到当时不在茶室的自己身上,索性推个一干二净也无妨。万没料到到了慕容泓嘴里,却成了只能在死罪和酷刑之间任选其一。
慕容泓话音方落,便有那胆小的直接哭着求饶起来,说她当时不在茶室,是嘉行派她出去办差了。
有一个开了头,后面几个便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待最后一名宫女交代完自己当时的去向,众人的目光便都聚到了面色苍白的嘉行身上。
慕容泓目光如冬末春初拂过天际的风一般,柔和于表凛冽在骨地扫了嘉行一眼,悠悠道:“嘉行,你虽非朕从潜邸带过来的,但看在太后面上,朕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你如今的面色却告诉朕你有愧于朕?”
嘉行慌忙跪下,道:“陛下,奴婢冤枉……”
话刚起了个头,慕容泓便打断了她,道:“你是太后送来给朕的人,朕给你留一点面子。闫旭川,派人把她带到偏殿去审。”
闫旭川领命,派了两名卫士将嘉行带到偏殿去。
嘉行见眼下局势如此,自己恐怕免不了要被推出来当这个替罪羊了,惊惧之下腿软得站都站不住,被卫士架着双臂拖了进去。
这时门外卫士突然来报,说是御前听差长安求见。
慕容泓眉头一蹙,道:“他不在东寓所养病,跑这儿来做什么?”
卫士道:“他说有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必须要当面向陛下禀报。”
慕容泓一听就知道长安又要出幺蛾子,本不欲他来捣乱,但眼下嘉容没来,闲着也是闲着,也就放他进来了。
长安带着人抬着嘉容进了甘露殿,一眼看到她的钟大美男也在,兴奋之余当即决定要让这个意外之喜来得更猛烈些。
她先弓着腰一溜烟地来到慕容泓与慕容瑛面前向两人行礼,待慕容瑛恩准她免礼之后,她佯装无意间往窗下的软榻上看了一眼,然后……
“哎呀!死人!”她吓得一蹦三尺高,惊叫着绕过人高马大站得又离她很近的褚翔,一下扑入了站在褚翔右后侧的钟羡怀里。趁着钟羡还没反应过来,她搂着那劲长的腰肢,脸蹭在钟羡胸前深吸一口气,心底呻吟:“啊,多么熟悉的味道,多么迷人的手感!”
钟羡:“……”从没料到这样的场合会有人突然撞进自己怀里,他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长安,抚平自己胸前的衣襟,礼貌而疏冷地开口:“安公公请自重。”
长安清了清嗓子,讪讪道:“抱歉啊钟公子,杂家胆小,吓着了而已,平日里杂家还是很自重的……”她磨磨蹭蹭地又看了赵合两眼,挪到慕容泓边上,问:“陛下,赵公子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管他怎么了,你说你有了不得的事要当面向朕禀报,到底是何事?”慕容泓好脾气地问。
长安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正色道:“陛下,适才奴才在来的路上听闻您下令找寻嘉容,奴才要向您禀报之事,恰也与这嘉容有关。陛下,最近您千万要当心,这宫里有人要害您。”
殿中众人见他这样说,俱都看了过来。慕容泓更是目光一凛,问:“此话怎讲?”
长安嗡着鼻子道:“今日赵椿公子受赵合公子所托去东寓所探望奴才,奴才正在屋里与他寒暄呢,嘉容突然冲进屋中,对奴才说她吃了药,马上就要死了,然后扑过来对着奴才又抱又亲的。奴才一看不对,就让椿公子通知长福去请许大夫过来。椿公子走了之后,嘉容更是状若癫狂,竟将奴才当成赢烨,欲与奴才行那欢好之事。
奴才趁她不备泼了壶冷茶在她脸上,她稍微有些清醒过来,奴才便问她究竟发生何事。她说有人要她往陛下您的茶水里下毒,她实在没那个胆量,禁不得对方逼迫,她便自己服了那毒药。说了没几句话,便又发作起来。好在奴才曾跟着褚护卫学过一招半式,当即一记手刀将她劈晕,这才得以脱身。
奴才将她劈晕之后本想立刻来找陛下说道此事,又唯恐她醒来惹祸。正进退不得,长福回来了,奴才便让他叫了两个人,将嘉容抬上甘露殿来,顺便向陛下禀报此事。”
慕容泓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嘉容,淡淡道:“若照你这么说,嘉容并未在朕的茶里下毒,那这茶里之毒,又从何处来呢?”
慕容瑛在一旁道:“一个奴才的片面之词,也不可尽信。哀家听他话语里的意思,倒是大有要为逆首之妻脱罪的嫌疑。”
长安急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嘉容来找奴才之时,赵椿公子也在场,陛下宣他上来一问便知。至于嘉容是否服了什么药,几位御医都在殿中,随便找个过来给她诊一诊脉便清楚了。”
第67章 撒网不收
长安出来这么一打岔,将慕容瑛的思绪都打乱了。只因她不知长安有此一举,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突发情况?
但显而易见,若是按着他的话说,嘉容自己把本来要下到慕容泓茶里的药给吃了,那赵合中毒之事就与嘉容无关了。
慕容瑛认为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于是长安话音甫落,她便抢在慕容泓前面开口道:“杜太医。”
杜梦山上前听令。
“去,把那奴婢弄醒。”慕容瑛一指嘉容道。
杜梦山奉命刚要上前诊视嘉容,长安忙拦道:“杜太医稍等。”她向太后行礼道:“太后,嘉容身中之毒药性十分厉害,只要能动,根本不看人,抱着就是一顿亲。您看奴才这脖子。”长安仰起她被嘉容种满草莓的脖子向众人展示,“若是她醒来,抱着杜太医就是一顿啃,岂不连累杜太医晚节不保?”
杜梦山老脸一红,道:“无碍,若是受外力击打而致晕厥,微臣在她足底的涌泉穴扎上一针,便能让她醒来。如此,在她醒来之前,微臣便可退至一边了。”
长安道:“如她这般情状,醒了也无非就是添乱而已,杜太医不若先帮她把药性解了。”
“你这奴才,甘露殿投毒一案真相为何如今就着落在她的身上,你将她弄昏了抬来已是引人怀疑,如今又百般阻挠太医施法让她苏醒,到底存的什么心?”慕容瑛厉声斥道。
长安忙垂眉顺目地缩到一旁老实站好,嘴抿得跟河蚌一般。
慕容瑛见他老实了,这才压下一口怒气,示意杜梦山继续。
杜梦山能得太后点名,到底是有两下子的,脱了嘉容右脚的绣鞋后,连袜子都不用脱,在她足底某处扎了一针,捻揉两下,那边嘉容便悠悠醒转。
杜梦山动作迅速地拔了针退至一边。
众人目光都盯在嘉容身上,只见她双颊绯红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的藻井半晌,目光不见清醒,反而更显迷乱。不过须臾,她嘤咛一声,蜷起身子,以一种饱受情欲折磨却又不得解脱的性感嗓音呢喃道:“嗯……我好难受……我好热……赢烨……赢烨……救我……”她身边无人,无法在旁人身上得到宣泄的她只得一边呻吟一边本能地抚摸自己。不到片刻,长安好不容易给她理好的衣衫便又凌乱不堪了,嫩滑的香肩露了出来,白皙的小腿也露了出来。
看着她难耐地在地上扭动自摸,想起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长安有些不忍卒睹地扭过头去。殊不料这一侧头,倒让她发现了一道奇景。
不见光处列刀枪,满殿支起小帐篷啊!
这个时代的人亵裤衣袍本就松垮,如今正值春末夏初,穿着更是单薄,故而那玩意儿一旦勃起,还真没什么能束缚住它,一个个楞头倔脑地顶在袍子上,一眼看去甚是醒目。
长安一边乐不可支一边暗笑这些卫士没见过世面,嘉容不过扭动两下呻吟几声,便一个个都立正行礼了。若是嘉容再放荡一些,口中呻吟的不是“我好难受”,而是“啊,抱我,摸我,吸我的舌头”,这帮家伙是不是就该喷了?
她暗戳戳地意淫一回,忽而想到还有两人的反应没去看呢,如果也与这些卫士一般,那可就真成笑料了。
她先是不动声色地往钟羡那边瞟去一眼,却见他早已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转过身去背对着嘉容,身姿依然从容傲挺,然而一向严肃的表情中却带了一丝隐晦的不耐烦,显然眼下场景让他十分不满。
这家伙,自制力果然非同一般。
长安再偷眼去看慕容泓,却不料与慕容泓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底那一抹洞若观火的亮色,再想起这药本来是想借嘉容之手给他吃下去的,长安心中一寒,做贼心虚地急忙移开目光不看他。心底却忍不住暗想,若是慕容泓做出嘉容这副媚态……嗯,说不定她的幻肢会硬,咳!
慕容瑛大约也没想到会是这副情形,看着实在不成样子,便让闫旭川派人将她抬离甘露殿,指派了一名御医先去给她解毒。
这会儿第一碗药终于熬好端来了,几位太医彼此配合着给赵合灌了进去。
慕容瑛忍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人如何了?能救得回来吗?”
杜太医上前道:“回太后,解毒之药能灌进去,赵公子的生机便多了大半,如不出意外,当是能救回来的。”
慕容瑛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会儿才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救回来之后能与以前一样吗?会不会落下病根?”慕容泓问。
杜太医道:“回陛下,此毒药性十分猛烈,赵公子就算能救回来,十有八九也是会落下病根的,只是具体会落下何种病根,需到那时才能知晓。”
慕容瑛刚放了一半的心忽然又悬了起来。会落下病根?赵合才十七岁,这样年轻若是就落下了什么治不好的病根,可怎么办?
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慕容泓,她恨得心里几乎能挠出血来。
“陛下,你看现在已然时过晌午,那奴婢还不知何时才能清醒,此事,可否明天再审?”赵合眼下的状况委实让慕容瑛心神不安五内俱焚,她只觉这一上午下来自己已然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与慕容泓继续周旋,故而提议。
慕容泓道:“既然赵合没有性命之忧,此事朕也懒得亲自审问了,就让掖庭局和廷尉府协同审理吧。相干人等闫旭川今日便可带走,嘉容留下。若审案期间需要传嘉容前去问话,朕自会派人送她过去的。唉,长乐宫接二连三地出事,都是底下人不得用之故,朕也该着手好好整顿一番了。”
此言一出,太后、闫旭川、钟羡与长安皆是吃了一惊。太后闫旭川吃惊,是因为照眼下形势发展下去,若慕容泓坚持要亲自督办此案,局面对他们将十分不利。便是最后能脱身,只怕也得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故而一开始慕容泓接连发难咄咄逼人他们能够理解,但他这样遽然撒手抽身事外,他们却不能理解了。
钟羡吃惊自然是因为慕容泓的态度。这样差点要了他命的一桩投毒案,随便换做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过,但他却眼皮抬都不抬地轻易放过了。是的,又是那种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态度,正如他面对慕容宪被害一案时的态度一样。原来他不仅仅是不在乎慕容宪,他连他自己也不在乎。
长安吃惊也是因为慕容泓这网撒了一半,还未捞上鱼来便戛然而止的做法。在她看来,没能弄清太后为什么突然要对他下手的原因,也没能充分挖掘晴雪和嘉行的价值,连赵合都没死。此事除了让人虚惊一场外,几乎是一无所获。
那他演这么一出为了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
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慕容泓自己却毫无所觉地起身开始送客。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慕容泓回身,见长安还立在一旁,便问:“你病好了?”
长安吸吸鼻子,道:“还没。”
“那你还不速回东寓所养病?杵在朕这儿作甚?”慕容泓在布置好的桌旁坐下准备用膳。
长安涎着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奴才昨天没见着陛下,甚是想念,今天好容易见着了,便想多看两眼。”
慕容泓眉眼不抬道:“你可知世上有单相思一词?朕不想被你看,退下吧。”
长安脸一垮,恋恋不舍地瞄一眼桌上那道翡翠虾丸豆腐羹,行个礼转过身,无精打采地向殿外走去。
刚走到殿外的海棠树下,一名宫女从殿内追了出来,口中唤道:“安公公请留步。”
长安转身,那侍女捧着一只汤碗过来,道:“安公公,这是陛下赏你的。”
长安揭开盖子一看,正是那道引得她口水直流的翡翠虾丸豆腐羹,当即眉开眼笑地扯开她那特有的拖长了尾音的嗓门对着殿里嚎道:“谢陛下赏~”
及至晚间,吕英抱着被褥铺盖搬来了长安长福的房间。这家伙比较倒霉,来到甘露殿的第一天就目睹了这样一场投毒案,生怕知道了宫闱秘辛会被灭口的他到现在脸色都没缓过来。
长安正嘲笑他时,长禄回来了,说慕容泓让她去甘露殿守夜。
长安正想就今天之事向慕容泓问个究竟,便也不管自己伤寒未好,梳洗一番就往甘露殿去了。
午后慕容泓将整个长乐宫的太监和宫女整理了一遍,重新安排了差事。宫门守卫处也下了死令,严禁任何非长乐宫人不经通报擅入长乐宫,严禁夜间除巡逻守卫之外的人在宫中行走,如奉皇命则例外。如再因此生出事端,则巡逻守卫与生事之人同罪。
长安来到甘露殿内殿时,慕容泓正抱着爱鱼在窗前赏月。听到行礼声,他眉眼如月地侧脸看来,心情甚好道:“长安,从今往后,在这甘露殿中,你再不能借着被人偷听之便对朕行不规矩之事了。”
第68章 竹笋炒肉
长安闻言,腹诽:擦!谁对你行不规矩之事了?就你那搓衣板身材,送给姐调戏姐都没兴趣好么?摸下小手舔下耳垂就算不规矩之事?那你又是刮鼻子又是掐脖子还猝不及防就强抱算什么?
不过心里再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是以长安笑着狗腿道:“陛下您说笑了,就奴才这芥子大的胆子,哪敢对您不规矩呀?”
慕容泓睨着她道:“若你这奴才的胆子真的只有芥子大……”
长安一脸认真地等着他后半句话。
“那芥子大约真的能装下须弥山。”慕容泓冷哼道。
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