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李公子自己说不让报官,对我说过,对钟公子也说过。后来钟公子做主没报官,说等你回来处置。”
长安低眸看着小丫头抓着长命锁的胖乎乎的小手,没说话。
这时静莲从屋里端了茶水出来,将许晋怀里的女儿接过去,让两人喝茶。
长安惊奇,问许晋:“你把她治好了?”
许晋汗颜:“我哪有那医术?是茹儿,哦,就是我女儿。茹儿出生后,静莲她莫名的就清醒了许多。”
长安偏过头看着一旁的静莲沉思:母爱真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疯成静莲那样的清醒?那父爱呢?父爱是否也能有同等效果?
她在这里与故人叙旧,宫里慕容泓都快把天禄阁的地砖都给踩碎了。
长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在殿中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侍卫每隔半个时辰来汇报一次安哥的行踪,陛下一直挺冷静地听着。一个时辰侍卫来报说安哥进城了,回府了,然后龙将军也来了。龙将军走后,陛下就开始心事重重地转上圈了,表情看着挺纠结,也不知在纠结个啥?
慕容泓当然纠结了,他想长安想了一年多,手段使尽盼星星盼月亮地将她盼了回来,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敢召她进宫见面。原因无它,他幸了尹蕙。
他头一次不是为了前朝的事去幸后宫嫔御,而且这事根本遮瞒不住。宫里的规矩,嫔御入宫后凡是第一次承宠都会升一级位分,尹蕙现在已经由才人升为婕妤了。
虽然他是醉酒将尹蕙当成了她,可是,这样的事实,便是他自己听来都像借口,毕竟他到底是去了她那里,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长安问起,他该如何回答?她会不会一生气又走了?
朝思暮想的人明明已经回来了,天涯变成了咫尺,他却想见又不敢见,这种感觉简直如百爪挠心,让慕容泓焦灼得一晚上都没能成眠。
第二天一早心情低落,却还是要强打起精神来去上朝。夔州战事如火,最近朝上所议都是如何向夔州增兵一事,怠慢不得。
长安也起了个大早,带着吉祥从宫里调出去的一溜太监捧着礼盒进宫送礼。她虽托王增递交了辞官折子和官袍印信,但显然慕容泓并未批准,更未声张,所以这些人见着她仍是毕恭毕敬地喊千岁。
进了宫之后,她第一个去了甘露殿。她知道慕容泓还未散朝,也早已不在甘露殿批折子了,之所以还是去甘露殿,一是因为她给爱鱼那货带了福州的小鱼干,二么,她就是想去看看,没理由的。
她离开一年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期间有些东西难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比如说她的心境。但也总有些东西还保持着不变,比如说长乐宫的人事物。
守门的还是那些侍卫,都认得她。甘露殿门口还是那两棵海棠树,只是今年的花期已过,只剩绿叶繁茂了。右边的树干上也依然留着她以前刻下的划痕,密密麻麻的,现在她却不再想继续往上刻更多了,因为死在她手里或是因她而死的人已经多到记不清了。
公羊还在殿中当值,看到长安回来欣喜非常。
长安提了小鱼干去内殿看爱鱼,这内殿她敢随便进,旁人可不敢,所以她一个人进去后,还有时间四处打量。
这殿中的陈设丝毫未变,一桌一椅一榻一柜,都是她闭上眼都能想出来的模样。
她走到离门最近的书架一侧,那板上她当年量身高的划痕仍在,上面还有几道新的划痕,好像他现在还在这里量身高。
长安看着最高也是最新的那道划痕,心中暗思:已经有这么高了么?该不会又是踮着脚尖量的吧?
想起当日捉包他虚量身高的情景,她还有些忍俊不禁,鼻子却不知为何酸了起来,忙掉头走了开去。
她不再四处乱看,径直走到爱鱼的猫爬架前。阔别了几个月,这家伙明显又不认识她了,见她过来,戒备地站起身撇着飞机耳,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一副怂萌怂萌的模样。
长安不以为意,从纸包中拿出几条小鱼干放在它的碗里。
直起身一抬头,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猫爬架一侧他的书桌。
她送他的桃花台屏还放在原来的位置,笔架上的笔换了,不再是她当年咬过的玳瑁笔了,换成了翠玉管的。镇纸也换了,不再是原来的铜尺,换做了墨绿色的玉尺。除此之外,旁的都没变。
长安站在那里看着书桌后空荡荡的椅子,半晌不动。然后她叹息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只极小的圆形玉盒来。
这玉盒中装着一枚翡翠扳指,翠绿水润的底色,有自然天成的墨色点缀。最难得的是,这些墨色浓淡相宜形状秀丽,极似连绵的山水。
长安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慕容泓戴上它一定好看。
她试了大小,戴在拇指上稍微大了一点,慕容泓戴的话,大小应该也合适。
这是她在去福州的路上抄家得来的,带来带去到底是把它带到了甘露殿。
只是,以她此行的目的和目前与慕容泓的关系来看,给他送这样一份礼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但她原本就准备去后苑送礼的,既然后宫嫔妃都有礼了,顺便送他一份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想好像有点自欺欺人。
要不就这么放他书桌上?
这样与直接送他有何差别?旁人不敢擅入内殿,而今天她来过。
罢了,以后再说。
长安纠结了片刻,到底是收回了悬在书桌上的手,将玉盒往怀里一揣,小鱼干放在惯常放小鱼干的地方,转身出去了。
给后宫嫔妃送礼,照理来说应该按着各人位分高低来送。但长安其实就想送孔熹真一人,为了不扎眼才连别人的一起送,以后她也不打算呆在这宫里了,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就图便利按着位置远近挨个送过去。
琼雪楼位置偏僻,送到这里时已是倒数第二份,还有一份就是位置比她还要偏远的观月斋,孔熹真的住处。
长安昨日才回京,尹蕙原本还不知她回来,还是楼中一个好到处乱窜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回来报说安公公回宫了,正在给各宫娘娘送礼,她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所以待长安上门时,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尹才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长安还是一贯的模样,见了人还未开口先带三分笑。
“安公公,我家娘娘现在是婕妤了,不是才人。”尹蕙身边的宫女提醒长安。
长安挑眉,风度宛然地改口:“恭喜尹婕妤步步高升,杂家昨日才回京,孤陋寡闻了。”
“安公公说的哪里话?安公公如今贵为九千岁,能纡尊降贵来看我一个小小婕妤,已是抬举了的。”尹蕙温婉道。
“名头叫得再响,也不过是陛下的奴才罢了,不比婕妤你前途无量。杂家远行方回,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尹婕妤笑纳。”长安说着,挥手让身后太监将礼物呈上。
尹蕙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光从外表和言语神态上来看真的男女不辨。出去一趟,脸上多了那么长一条疤,而且人也晒黑了,怎么看,都是连给陛下提鞋都不配的人物。
可是尹蕙笃定,陛下不会嫌弃她男女不辨,不会嫌弃她破了相,更不会嫌弃她晒黑了。见她归来,他只会欣喜若狂。他会在她身上倾注那夜她感受到的激情,只多不少,因为那夜他醉了,而她回来了,他不必再为了她灌醉自己。
想起那夜陛下将她当成了眼前这个女人,又哭又求的模样,尹蕙恨得心里都能挠出血来。
就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靠着陛下的宠爱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权势,她凭什么让她的陛下卑微成那样?痛苦成那样?
说不清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嫉妒更多一些还是对陛下的心疼更多一些,尹蕙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念头,强烈地……想要摧毁一个人的念头。这种念头甚至超过了当初她对周信芳的恨意,她恨周信芳,不过是想要她死而已,从没想过要折磨她。
长安何许人也,尹蕙周身气场一变她就感觉到了,向她投去疑惑一瞥。
尹蕙却瞬间收敛了所有思绪去翻看长安带给她的礼物,其中有几只香料盒子,里面装的是海外的香料。长安的夷人朋友大鲲既是卖香料的,她要送礼自会照顾他的生意。
尹蕙闻了一下,忽然就侧过身去捂着胸口开始干呕。
身边人吓了一跳,长安眼神微微一凝。
第704章 重逢
“娘娘,您没事吧?”见尹蕙干呕,身边的宫女丽香紧张地问道。
尹蕙勉强止住呕吐之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那,是这香有问题吗?”丽香看向长安。
“不要胡言。”尹蕙忙喝止她道。
长安问:“尹婕妤闻不得这香?”
尹蕙抬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安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安跟着她来到楼中避人处,尹蕙才停下来对她道:“让安公公见笑了,并非是香有问题,而是……而是我有孕在身,所以才闻不得过于浓烈的气味。”
长安闻言怔了怔,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肚子。
尹蕙见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恭喜自己,便知她果然在意,当下微笑着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有些羞涩道:“才一个半月,看不出来的。就是陛下比较重视,吩咐了要等三个月后坐稳了胎才能声张,所以才不得不与安公公你到这避人处来说。”
“哦,原来如此。”长安回过神来,嘴角翘起笑意,道“那要提前恭喜尹婕妤喜得龙子了。”
“承安公公吉言,若他日真能诞下陛下长子,我定请陛下厚厚赏你。”尹蕙道。
“多谢尹婕妤。既然尹婕妤有孕在身,杂家这东西就不能随便送了,礼物我还是先带回,请御医检视过后,再挑能送的送来可好?”长安问。
尹蕙道:“有劳安公公费心了。”
“举手之劳而已,尹婕妤不必在意。”
两人说完话,便又回到楼前,长安命人将礼物收回,说改日再送来,然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尹蕙站在楼前看着长安消失在宫道上的背影,心中总算是稍稍痛快了一些。
她并不担心长安去找陛下对质此事,能让陛下为她失落成那样,可见其人心高气傲,看事一定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她昨日才回的京,那昨日定然没有进宫,否则不会连她成了婕妤都不知道。而今天这时候陛下应该还未散朝,也就是说长安此番回来,很可能还未与陛下见上面。
尹蕙眯起双眼,心中暗道:你以为你是谁呢,有这个资格来给后宫嫔御送礼?既然你如此客气,我又怎能不与你礼尚往来呢?现下好了,收下我这份大礼,好好地去与陛下久别重逢吧!
长安去给孔熹真送过了礼,从观月斋出来,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感觉。走在路上被一块缺了半角的铺地砖一绊,差点摔一跤,好在吉祥看她状态不对一直留意着她,及时将她扶住了。
这么一惊,她倒是神魂又附体了。
皇帝临幸妃子,妃子怀上龙嗣,应当应分合情合理,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各在其位,她有什么好失魂落魄的?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连尹蕙都临幸了,还让她怀了身孕,可见已经彻底适应了皇帝这一身份,前朝后宫都适应了。她终于可以对他彻底死心,无牵无挂地离开了。
都说初恋是用来怀念的,果然是真理啊。不过她认为,既然不能在一起,也不必再怀念了吧。于是等路过于飞桥时,她把怀里那贴身带了一路的玉盒拿出来,看了一眼后,就毫不犹豫地往桥下一扔。
白色的玉盒带着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瞬间消失在鸿池的千顷碧波中,再也无迹可寻。
只是,她能想得开,却压不住心口翻搅般的疼痛与窒息般的憋闷,走到半路实在忍不住,避到路旁扶着树干哇的一声吐出来,将早上用的那点早饭吐得干干净净。
遣散了跟着她的小太监们,她回到长乐宫,去陶夭那边讨杯茶水漱漱口,顺便看望一下这姑娘。
陶夭见到长安回来,高兴坏了,拿出一只绣得歪七扭八的荷包说是绣给她的。
长安接过荷包,看着上面那绣得七分像毛毛虫三分像龙的图案,道:“你这是绣给赢烨绣坏了,才说是绣给我的吧?”
陶夭脸一红,偷看长安一眼,小声道:“这你也看得出来?你也太厉害了吧!”
长安又好气又好笑,收下荷包细细问她的近况。
另一头,奉长安之命出宫回府取剑的吉祥走到半路,正好遇上散朝回来的慕容泓,忙上前行礼。
慕容泓记性好,虽然见过这奴才没几次,且又好久没见了,但还是一眼认出他是一直跟在长安身边伺候的。
“你为何在此?长安呢?”他问。
吉祥恭恭敬敬道:“回陛下,安公公在长乐宫,奴才奉他之命出宫办事。”
长安在长乐宫?是来见他的吗?明明知道他没有这么早散朝还是一早就来等他了?
慕容泓一时心花怒放,什么担忧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赶紧回去见到她最重要!
他挥挥手让吉祥离开,健步如飞赶往长乐宫。走了一小段路后又猛然一个急停,害得跟在他身后的张让差点因为质量太重惯性太大刹不住车撞到他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