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与长福互看一眼,曼声道:“哦,有人还没得过宠,就要失宠了。小福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长福一边伸手去摘葡萄一边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长安上去给他一巴掌,道:“安哥我教你生存之道呢,给我认真点!”
“哦!”长福嘴里含着的那颗葡萄都被长安给拍掉了,他暗戳戳地从铺上捡起葡萄飞快地往嘴里一塞,老老实实地在铺上盘腿坐好。
“一个人就算再聪明,也有一件事是永远、绝对不能去做的。”长安坐在两人中间,老气横秋道。
长禄侧过脸看着她,长福则很配合地问:“什么事?”
“那就是,自己不擅长的事。”长安公布答案。
“自己不擅长的事……可是安哥,如果不去做,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擅长呢?”长福问。
长安道:“不去做,难道你不会看么?近来在甘露殿有没有见着吕英插花?”
长福点头道:“见过几次。”
“同样的花和瓶子给你,你能做到和他一样好么?”
长福摇头。
“所以,插花,就是你不擅长的事。但你是负责洒扫的,不擅长插花没关系,只要扫好你的地就算尽到本分了。可若你见吕英插花插得好,得了陛下赏识,你也想去试试……会有什么结果,应该不难预料吧。”长安道。
长福想了想,道:“就我这粗手笨脚地去插花,别被陛下骂死吧。”
长安打个响指道:“对了,长禄犯的就是这个错。”
长福看长禄,长禄坐起身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问:“我做了我所不擅长的事?”
长安挑眉看他:“你到今天还没反应过来吗?”
长禄思虑一番,摇头,道:“我不明白。”
长安叹气,拍拍他的肩道:“咱们是在进宫的路上就认识的,有幸一起被分到这里,也算一种缘分,所以我才仗着比你们大两岁提点你们两个几句。长福老实,认命,听话,所以对他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至于你长禄呢,毫无疑问,不管是办事能力还是聪慧机敏,你都比长福强上许多。但在陛下身边这一圈人中,你也仅仅是比长福强罢了。不能跟我相比,更不能与陛下相比。你别不服,我问你,赵合中毒那天,我去甘露殿时看到你跪在外头,你可知陛下为何要罚你跪在外头?”
长禄道:“大约是因为我在当差时自作主张想去如厕吧。”
“你当时离开真是为了去如厕?”
长禄:“……”
长安向后靠在墙上,大腿翘二腿,道:“我虽不知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敢肯定,你当时想出去绝对不是为了去如厕。你想去做的那件事陛下早有安排,而你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所以你的擅自参与就相当于给了他计划之外的变数。陛下不想计划好的事情徒生枝节,所以才会罚你出去跪着。一是为了让你无法去实施你想做的那件事,二,自然是为了敲打你。”
长禄闻言,低眉沉思。
“你若不信,不妨将你当时出殿的真正目的讲出来。反正事情都已过去了,殿里伺候的人除了刘汾都换了一拨,也不怕得罪谁。”长安拈着葡萄道。
长禄觉着事到如今,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还不如讲出来让长安帮他分析分析,便道:“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嘉容到甘露殿前来向我打听你。我说你生病了,问她是不是有事?她说没事,着急忙慌地走了。我看她那样就觉得八成有事,于是就留了心。傍晚的时候我看到她从茶室出来往东边去,估计她是要来东寓所找你,后面却有个宫女跟着她,我就借故将那宫女拦下了。通过这两件事我感觉茶室似乎有点问题,所以第二天陛下让上茶的时候,我就又想去茶室看看,结果被陛下喊住。无凭无据的我也不能说我觉得茶室有问题,只好找个借口说我要去如厕,然后就被陛下罚跪了。”
“然而后来甘露殿出事之后,你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当时陛下为什么要让你罚跪。只是觉得从那以后但凡你多做点儿什么或者多说了几个字,都会引来陛下的不悦,颇有点动辄得咎的意思,对不对?”长安问。
长禄狂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这就是陛下看你不明白,在敲打你呢。好在今天安哥我心情好给你上一课,否则等陛下敲烦了也不见你这木鱼脑袋开窍的话,指不定就发配你去和长寿作伴了。”长安道。
长禄闻言急道:“安哥,你快帮帮我,我这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没想明白。”
长安道:“关于甘露殿投毒一案,我问你几个问题。既然是通过茶室往甘露殿投毒,谋害对象是谁一目了然吧?”
长禄道:“那自然是陛下。”
“当天原本负责奉茶的是谁?”
“嘉容。”
“后来赵合来了,陛下吩咐底下人给他也上茶之后,奉茶之人是谁?”
“……晴雪?”
长安道:“关键就在这儿,为什么多了一个人喝茶,这奉茶之人就变了?”
长禄一个头两个大,猜测着迟疑道:“难道是陛下安排的?所以赵公子中毒了,而陛下因为早知道茶中有毒,所以没喝?”
长安:“……”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自导自演嘛,晴雪正好又是潜邸来的。
原来的版本太复杂曲折,倒是他推断出来的这个简单易懂,长安干脆顺着他的话道:“对呀,如果这时候你去了茶室,看到晴雪借故支开嘉容,往茶水里加东西,你会怎么做?”
长禄道:“大约会到陛下面前去告发她。”
“所以啊,你这么一来,不就破坏陛下的计划了么。”长安拍腿道。
长禄恍然大悟,可不一会儿又蹙起眉头道:“可是,陛下为什么要毒害赵公子呢?”
长安:“……现在我告诉你聪明人绝对不能做的第二件事。”
长禄:“什么事?”
长安道:“多管闲事!”
长禄:“……”
他仰面在铺上躺下,看着房顶默了半晌之后,道:“其实说实在的,我知道我有些贪心不足了。做殿前听差的时候,想做御前听差,做到御前听差的时候,又想做像安哥你这样的御前红人。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够支持自己的野心,可是我真的想,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像刘公公那样有能力把家里人都接到盛京来享福。
我家祖上就穷,父母都是遇到荒年饿死的。我大哥做死做活地将二姐、三哥和我拉扯大,耗到二十五岁还没成亲。村里远近的姑娘都嫌我哥穷,二姐虽嫁了,却还有三哥和我两个累赘,所以都不肯嫁给他。
官府来村里采买太监时,三哥跟我说他要把自己卖进宫当太监,凑点钱给大哥娶媳妇。结果不知怎么被大哥知道了,将他狠骂一顿,说就算他一辈子打光棍,也决不能让自己的兄弟进宫当太监。他整日看着我三哥,我便得空跑了出来。
其实我三哥已经十五了,长得也比我高大结实,不用两年就能成为家里的壮劳力,实在不值当将自己卖进宫当太监的。而我是家里最小的,若是我进宫当太监,不但家里没了累赘,反而能多一笔钱,对大哥三哥都好,所以我就把自己给卖了。
我把卖身得的钱放一半在我大哥床上,还有一半藏在了家里的腌菜罐子里。大哥三哥得知我自卖己身进宫做太监了,撵了十几里山路追上采买太监的官兵,想把我赎回去,可他们只带来了我放在我大哥床上的钱,自然是赎不回我的。”
长禄说到此处,忍不住用袖子摁住泪水满溢的眼睛。长福爬过来坐到他身边,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最后只得拍了拍他的肩。
长禄胡乱抹去眼泪,唇角露出微笑,道:“我告诉大哥三哥还有一半的钱在腌菜罐子里,他俩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看着我大哭。我告诉他们听人说宫里有饭吃有肉吃,我是去宫里享福了。以后也会把他们接来一起享福。他们就坐在那里,看着我一直哭一直哭。”
长禄起身下铺,从柜子里翻出这几个月他攒起来的月例钱还有陛下遇刺那次赏给他的银子,沉甸甸的一包。他眼眶红红地对长安道:“安哥,我家那个山村特别穷,这么多钱够我大哥二哥两个人盖房娶媳妇的花费了。我想把这钱寄回去给他们,可是路途这么远,我怕路上就被人给私吞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长安看着他道:“先留着吧。从明天起好好当差,不用几年,你定然可以将你全家都接来盛京的。”
第80章 肥羊
次日一早,慕容泓带着刘汾和褚翔去宣政殿上朝了。
宫女们每天只有这个时辰能在甘露殿内做打扫和整理。
一名宫女正手脚利落地擦拭着书架,却眼尖地发现书架第四层的《地藏经》中微微露出纸页一角,其颜色与书页颜色不一致,看样子,似是有纸张夹在了这本书中。
她看了一眼便又去擦拭别处,借着动作之便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她,便又去擦拭第四层,假做整理书籍的模样将那本《地藏经》挪了挪,一挪之下手指已经极快地翻开了那本书。
里面果然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寥寥几行字,她却一个字都不认得。
她正想仔细辨认一下,眼角余光发现殿门处有人进来。她忙不着痕迹地合上那本书,继续擦拭书架。
长安抱着猫遛弯回来,一眼就看到嘉言和怿心靠在殿中窗下在那儿低声说笑。自嘉行出事后,慕容泓便将甘露殿的差事与茶室的差事分开管理了。甘露殿由嘉言负责,怿心调回来给她打下手。茶室由宝璐一人负责。
嘉言与怿心两人见长安进来,笑容便浅了,正想各自走开,长安悠悠开口了:“哟,看到杂家就走,两位姐姐这是对杂家有意见呐。”
怿心知道当初自己被打遭贬就是长安从中作梗,而嘉言则有把柄握在长安手中,这两人看到长安能有什么好心情?只不过长安地位在那儿,两人到底没这个底气与他撕破脸,见他这么说,只得停住脚步。
嘉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陛下待会儿就要下朝了,我等职责在身,还要去督促洒扫的宫女们动作快一些。”
“知道你们职责在身,新官上任三把火嘛!”长安拖长了调子道,上下打量两人一眼,她又笑得别有深意道“陛下居然把你俩放在一处当差,是准备让你们这对好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倒真是体贴。也不枉你们费尽心思地设计一场。”
这近一个月长安虽然人在床上躺着,脑子可一刻也没闲着。投毒一案陛下是如何洞察先机如何暗中排布的她没有多想,倒是太后为何在第一次刺杀不成功之后,时隔几个月又来这第二次的原因,她想了很多。
而且细细想来,太后这次行动其实是蛮仓促的,至少,甘露殿外围的工作她就没做到位。再怎么说,动手那天确保不会有长乐宫以外的人过来节外生枝那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显然她并没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问题就来了,她为何要这样仓促地动手?是什么事情促使她必须尽快对慕容泓动手?
长安思前想后,也只想到一件事——赵合非礼嘉容之事。
这件事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还牵涉了另外三人进去。第一个自然是她自己,第二个是长寿这个拉皮条的,第三个就是嘉言这个抓奸的。
长寿被贬去看守宫门,这件事在他身上算是惩罚过了。而她自己在这件事里虽然出力不少,但都是借别人之手,可说并未真正露面。最关键的是嘉言。她虽当时被赵合甜言蜜语巧舌如簧地给哄了过去,但事后经她提醒,未必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么,要杜绝赵合为了此事对付她的可能,又要彻底切断赵合与嘉容的联系,该怎么办最好?
嘉言是了解太后对赵氏兄妹的爱重之情的,所以,将此事断章取义地告诉太后最好。她原本一定想着,太后为了不让赵合继续犯错,定然会干预此事。要么敲打皇帝,要么惩罚嘉容,或者不许赵合再到甘露殿来都有可能。但她没想到太后会直接对慕容泓下手。
那太后为什么会因为此事对慕容泓下手呢,只有一种可能:她认为赵合与嘉容之事是慕容泓故意设计的,换言之,她认为在赵合身上,慕容泓已经发现了什么关键,所以才会将他作为设计对象。而这是她无法容忍的,所以才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除去慕容泓。
然而最后慕容泓没中毒,反倒是毒倒了赵合,这应该也是她始料未及的。所以她气得病了。
这样往前推算,那个雨夜太后与赵枢在紫燕阁见面,很可能就是为了商量这事。
以慕容泓事后对甘露殿人手调整的情况来看,他的想法应该与她不谋而合,在向太后那边告密这件事上,他的怀疑对象也集中在嘉言和怿心这两人身上。毕竟,虽然表面看来两人中只有嘉言知道此事,且有这个动机。然而这两人可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比起嘉言来,怿心无疑更善筹谋,也更有执行力。
所以长安才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来试探她们。
嘉言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茫然,而怿心虽没什么表情,但长安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袖子却微微波动了一下。
她心中有数,看着嘉言皮笑肉不笑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想不到你倒也是个狠心的。”
嘉言面色一白。
长安不再多言,将爱鱼放在殿中,转身优哉游哉地走了。
不多时慕容泓下朝回来了。
太阳艳烈,尽管刘汾给他撑着伞,他玉白的双颊还是被热气熏出两抹绯红来,加之他本来就眉目秀致面若好女,这般一来便更加艳色惊人了。
啧啧啧,希望将来后宫之中有个把彪悍妃子,能在床上好好磋磨磋磨这个身娇体柔却又钢心铁骨的芝麻包,真是想想都带劲啊!
长安站在海棠树下暗搓搓地意淫一番,见人走得近了,这才上去行礼。
“准备一下,待会儿随朕去明义殿。”慕容泓对她道。
“是。”长安本想跟着他进去,刘汾却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站住脚步,在海棠树下等着。
刘汾一路将慕容泓送进殿中,不多时果然独自出来。
“干爹,有何吩咐?”长安殷勤地凑上去。
“你哥要成亲了,我准备在地段稍好些的地方给他置个两进的院子,手头还短缺了点。”时间紧迫,刘汾开门见山道。
“我哥?”长安做迷惑状。
刘汾瞪眼,道:“你既叫我一声干爹,我儿子自然便是你干哥哥?”
“哦。”长安恍然,当即笑道“既然是干哥哥要成亲,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随份礼。干爹的意思我明白了,您且等着吧。”
刘汾满意地点点头,要说长安这小子若是能不起歪心,有这么个一点即通的干儿子,还真是他的一大幸事。只不过,越是聪明人,就越能明白,在这宫里人与人之间什么都能谈,独独不能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