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喂养指南 第21章

作者:寒土 标签: 甜文 美食 古代言情

  这年头,精细的白面和白糖都是稀罕东西,饶是生意再好,也经不得李泉这般大手大脚地囤积。

  这么多东西,自然不会是李泉平日的口粮,大约都是用来练手用的。面果既然有个“果”字,自然是甜食,自然是要用大梁白糖的。

  李泉快步走了进去,从角落里拖出了一个木盆,放到案台上,拍了拍,回头对呆立在门外的谢毓道:“来,先做几个馍我看看。”

  谢毓一懵。

  她只学过甜点心,虽说大致知道这东西怎么做,但对馍真正的的接触只有昨天在旁边“偷师”的那一小段,实在无法保证自己能做成什么样子。

  谢毓犹豫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却见眼前这怪脾气的老头大笑道:“这样才正好——你做就是了,又不问你要白面的钱。”

  谢毓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过有怪癖的师傅,知道这种厨痴子是无法和他们争辩的,于是认命地净了手,在旁边拿了个木勺。

  她一向聪明,特别是在“偷师”这一点上更是学了个十成十——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装成普通打杂的丫头偷学大厨手艺的经历——昨天在李泉旁边站的那一会,已经让她把大部分步骤都记牢了。

  谢毓嗅了一下,发觉其中一个袋子里的白面是易于发酵的老面,便用木勺舀了几大勺那白面,往里面加了一小勺碱面和一大勺素油,再在另一个方向加一些烧刀子,慢慢加水,先用筷子搅拌,然后下手揉成坚硬的团。

  面团上盖纱布,松弛一炷香时间,然后再用力揉,直至面团光滑。

  李泉在一边冷眼旁观,忽然发觉谢毓揉面的动作有些似曾相识。

  他先前只以为这姑娘是宫中尚食局的,这么些年练下来总归有些基础在,看她掌心的样子,也是个肯学的,现在发现他想得还是浅了——谢毓的手法和力气,显然不是在宫里闭门造车能学得出来的。

  他忽然开口道:“你可是原来跟王金荣那老货学过?”

  谢毓没反应过来,迷茫地回了下头,歪着头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第一任师傅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她点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李泉一哂:“也就只有他揉面的时候会这样,自己长得瘦瘦小小的一个,便恨不得将整个身子埋进去——你的动作倒是跟他一脉相承。”

  谢毓心中暗自腹诽,您自己也没多高,嘴上却只是笑笑,将发好的面揪成了几个小剂子,然后用擀面杖擀开,排去里面的空气。

  李泉像是有些放不下面子,犹豫了许久,才说道:“王金荣现在如何了?据说是回了老家,但也没留个地址,写了信都送不过去。”

  谢毓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良久才道:“师傅他好几年前就没了,说是早年在思虑过重,未老先衰,伤了根子,大病一场后就没救过来。”

  旁边炭炉上粗陶茶壶中的水开了,水雾冲出,“呲”的一声响。

  谢毓默默地将擀扁的面饼叠起来,用包包子的手法整理成圆形,擀扁,然后用火折子点着了灶火。

  火光缓缓晃动,很是耀眼。谢毓沉着脸,将铁锅坐了上去,然后把馍沿着锅边贴了一圈。

  李泉长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你说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想不开,非要进宫呢?”

  “也不见得就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了,照我看,掉脑袋的几率还要大些。”

  谢毓将馍翻了个面,黑色的锅铲和铁锅碰撞,将她轻微的声音掩住了一半。

  她道:“也不是我非要进宫的——不过宫里头到底也有好事”

  馍很快就烙好了。

  李泉像是忘了之前那个沉重的话题一般,又恢复了之前挑剔的样子,捡了个两面金黄的馍,在边角上掰了一小块,放入嘴中,嚼了嚼。

  白面香甜,因加了素油,又微微有些酥,入口并不很干燥,干着就能吃下去一整个。

  更不用说夹点肉或者泡在汤里吃了,那定然是绝顶美味。

  李泉面上不显,心中却叹道:“不愧是那家伙看得上的孩子。”

  他将馍慢慢地吃完了,然后朝着外间一指,对谢毓道:“这馍算是合格了。去堂屋拿笔墨和纸来,我开始教你做面果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更新时间越发不稳定了。

  不过日更一直都在,总归是能看到的ww

第25章 面果(四)

  “面果要做得能以假乱真,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李泉拿了个小几,把纸铺在上面,让谢毓给他研墨。

  墨很糙,磨在水里的时候有种若隐若现的腐朽气,跟李泉现在的背影微妙的相似。

  他道:“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觉得师父领进门的那一套就已经足够,等到老了才想更进一步,但是手劲和脑子都比不得当年了。”

  李泉接过谢毓磨好的墨汁,拿狼毫在纸上“大刀阔斧”地写了几个谱子,字潦草得很有章程,让谢毓怀疑这老头莫不是当过几年大夫。

  谢毓凑在旁边看了会儿,好歹靠着自己那一点半瓶子水的“家学渊源”看懂了个十之八/九,闻言说道:“我倒是没听说过有哪位大师是擅长面果的——您师父尊姓大名是什么呀?”

  李泉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狼毫往清水里一沉,朝她翻眼道:“你当是话本子上那种江湖门派呢,一个民间厨子哪里来的什么名号。”

  说罢拍了拍手,把纸往谢毓怀里一塞,也没从凳子上起来,翘着脚道:“你这面果可是宫宴上要用的?”

  见谢毓“唔”了一声,他便继续说道:“这种大场面,一般面果旁会放一盘时令的果子,两厢衬托,若是看不出差别,便是上佳之物。”

  “面做的……看不出差别?”谢毓用一种“您是不是老糊涂了”的眼神看了李泉几眼,见他一脸笃定,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来,“竟然还有这等点心?”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见识短浅,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李泉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撇着嘴说道:“从前也是有的,只是上不大得台面,还是到了我师父那儿,花了半辈子研究,才勉强能算得上是惟妙惟肖。”

  听他话中的意思,他自己付出的怕也不少,就是不知为何避之不谈。

  分明李泉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谦逊的性子。

  谢毓好歹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便没有多言,将纸展开了,眯着眼睛念道:“冬枣、苹果、香橙、杨桃、洋莓——确实都是宫中有的时令水果。”

  她一顿,目光放在了最后一项上面,说道:“不过洋莓这东西一整个冬天都不知道能有几筐送过来,还是西域上贡的,您宫外一个平头百姓,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谢毓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泉,脸上像是小女儿家寻常的好奇,但或许是因为高度的差别,眼中莫名地显出了一股子犀利来。

  李泉却是充耳不闻,权当自己耳边过了阵风,到窗前的麻袋里掏了把胡萝卜,往案台上一丢,回头对谢毓道:“好奇心害死猫听过没,丫头片子别打听太多,来干活了。”

  谢毓暗自嘟了下嘴,没再多言,挽好袖子上前,按照李泉的吩咐,将胡萝卜洗干净了,然后切碎,剁成泥,用纱布滤出汁水。

  做面果的面团本身跟普通的馒头没什么差别,重点在于“上色”和“塑形”,这两点让个外行来做,自然是掌握不好尺度的。塑形谢毓还能做个七七八八,但上色这一步,则是全要依仗李泉写在纸上的配方了。

  李泉看着性子毛躁,真静下心来时也是十分细致的,端看他拿着个橙色的圆形面团,一手持着竹签,在上面一圈圈轻轻戳下来,竟然一点都不乱,戳完之后,浅浅的孔洞留在上面,仿佛真是凹凸不平的橘皮一般。

  饶是谢毓再怎么不满李泉隐瞒的部分事情,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手手艺真是出神入化,恐怕已经沉淀了多年。

  一般学徒都是十来岁开始打下手,靠着双眼睛从师父手里能学多少是多少,只有资质特别好的,才会被收成正式徒弟。

  这么掰扯下来,李泉这面果儿,怕也已经练了四五十年了。

  谢毓大气儿都不敢喘,待一个“橘子”做好了,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的确是能称得上一句“以假乱真”。

  厨子之间的技艺相传,是不兴手把手教的。李泉这么演示一遍,已经尽了他的本分,接下来便都是谢毓的事情了。

  谢毓拿着竹签在面团上小心翼翼地尝试,李泉却是事不关己般地倒了碗粗茶,边喝边看着谢毓的动作,说道:“你这傲气倒是和王金荣那家伙一脉相承的,不过同他还差一点——当年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

  谢毓手上的动作一停,迷茫地看了李泉一眼。

  她印象中,那位瘦小干瘪的老御厨,除了坐在一边盯着他们练基本功,便是在院子里浇花弄草,向来沉默寡言,怎么也和“傲气”这个词擦不上边。

  李泉用嘴拨开了一片黏在碗口上的茶叶,低着头,眼中神色莫名:“那时候我和他都是刚来长安,在同一个酒楼里当厨子。”

  “我和他年岁相当,少不了互相比较,现在想来也是年少意气,成天不是拌嘴就是比试。”

  “我少能见到在面点上和我棋逢对手的,虽说输的时候不情愿,但也有遇到劲敌的快意——没想到后来,他一声不响地进了宫,去给皇帝老儿当厨子了。”

  李泉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一位“宫中贵人”面前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只是把翘着的腿换了一只,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茶。

  “他出宫的时候我见过他一面,几乎没认出来。”

  “不是因为皮相,而是因为他的骨头被磨平了。”

  谢毓一皱眉,心道:“什么骨头?”

  李泉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往她两眼之间一指,说道:“眉心间有傲骨,人皱多了眉,弯多了脊梁,那骨头也就平了。”

  谢毓心说这什么歪理,抿了抿嘴,重新动起了手,轻声说道:“您有句话说错了。”

  李泉笑了一下,大概是料到了她要反驳:“什么?”

  谢毓灵巧地在面团上戳了一圈洞——她已经找到些技巧了:“您说师父他当年比我还傲。”

  李泉愣了一下,微微瞪大了眼,良久才反应过来,忽地一笑:“你这丫头,真有些意思。”

  谢毓甜甜地回了句“您谬赞”,将弄好的面团举起,问道:“您看这个怎么样?”

  那面团,和李泉方才做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

  谢毓用了足足五天,才将那几样面果学了个八/九成,剩下的便要靠她自己再琢磨了。

  连续起早了好几天,一时间竟也调不回原来的作息时间,谢毓没等天亮就醒了,再睡已经睡不着,算算日子,今天戚槐应是排的早班,当即便打算去蹭口早膳。

  小厨房虽好,到底还是比不上掌管整个后宫的尚食局那般应有尽有,且虽说谢毓自认甜点心做得好,但是其他的则是几乎一窍不通,想要打牙祭,还得去求人。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大清早的跑我这来的理由?”戚槐看着面前捧着一笼多出来的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的年轻姑娘,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谢毓和戚槐开始还有些说不上话,毕竟最初见面的时候立场很是尴尬,不过一个月下来,两人又都是好相与的性格,自然有了不错的交情。

  ——如果忽视偶尔的争锋相对的话。

  谢毓咽下去了嘴中一口鲜甜的汤汁,把筷子一搁,说道:“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除了甜点心,其他东西定然是他人所不及的。”

  戚槐被她气笑了,说道:“某些人之前连面果儿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好意思这样自夸?”

  谢毓却是一点都不脸红,嘟着嘴道:“我这不是学好回来了嘛!”

  戚槐将她吃空了的笼子往空地上一放,将谢毓往大门的方向赶道:“现在吃也吃完了,该走了吧?尚膳监那边还在等你的消息呢,赶紧去那边回了信儿,回来试试我研究的新点心。”

  谢毓半真半假地抱怨"反正又没我做得好吃",抬头见戚槐两条细长的眉毛都飞起来了,不敢再贫嘴,朝她挥了挥手,往门外走出去了。

  戚槐叹了口气,看了眼谢毓撰的面果的配方,无奈地笑了一笑。

  她是有位分在身的女官,是能上和品级相符的妆的,和有些婴儿肥的谢毓在一起,全然不像是差不多年岁的人,连她自己都下意识地将谢毓当妹妹看,因而也不在意她偶尔的几句毒舌。

  戚槐心道,也的确是我技不如人,不怪她这般傲气。

  ……但总归还是不甘心的。

  .

  “她大概还是不甘心的。”谢毓心道。

  那场比试之后,她们自己半玩半认真地比了几场,每次都以谢毓的胜利为结局,之后戚槐便会一言不发地坐很久,然后再改那失败了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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