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宋衍向她温和的笑了一下,说到:“你们倒是起的早。”
“殿下说笑了。”谢毓将装了橘红高的袋子用麻绳扎了起来,提在手中,说道:“奴婢们怎敢让殿下久等。”
“张令德,将她们的行李和本宫的放在一块儿吧,省的到时候还要去队伍后面取。”宋衍淡淡开口。
张令德得了令,便让旁边是立着的小太监将谢毓的行李和太子的行李一道放到了准备好的小轿子上。
谢毓张了张口,本想说这不符合规矩,但想想自己所做的不符合规矩的事情也够多了,于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次谢毓还是没有能够坐上轿子,虽然宋衍不想让她迷迷糊糊地还要走这么长一段路,但为防在胡皇后面前露出什么可乘之机,最终宋衍还是依了谢毓,让她自己走。
到了承天门前,才略略晨光熹微。门前除了值夜的侍卫,没有任何人,大概实际的出行时间还要晚一点,太子爷却是早早地起了,就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
谢毓心道,看来太子爷的宠爱也不全都是靠对比得来的,他为了讨好皇帝,大约也不止一次费尽心思去做类似能让皇帝高兴一下的事情。
大概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皇帝才姗姗来迟。晋王说是直接在长安城门口等了——他住在宫外的王府,现下还是宵禁时间,入宫确实是不大容易。
皇帝此次一个低位嫔妃都没有带,身边除了李仁和几个谢毓不大认识的太监,便只有胡皇后和珍贵妃。胡皇后这几个月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现在和珍贵妃站一起,跟生生差了一代似的,十足令人唏嘘。
谢毓开始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胡皇后也跟他们一起去,转念一想大是皇帝怕胡皇后独自留在宫中会跟胡相里应外合搞出什么事情来。
她心道,这位皇帝对自己的正妻,也是够狠的。
不过谢毓到底也是贵妃一派的人,自然不会对胡皇后产生什么同情的心理,不幸灾乐祸已经算是好的了。
马车早就已经等在宫门口。上了马车之后,宫门便大开,车队慢悠悠地途径三道宫门,到了皇城的大道上。
皇帝和两位娘娘的马车遥遥的缀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串他们宫里的宫人,因而太子和他们其实离得很远,也没了什么顾忌,便让谢毓直接坐到他的车上去。
谢毓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后来发觉马车的空间极大,便放松了下来。
太子的马车虽然比不上皇帝的奢华,到底也比寻常人家的马车大了几圈,里面设了一张榻,一个茶几,甚至还有煮茶用的风炉和放点心的矮柜子。
旁边还放着些消遣用的游记话本之类,整个跟一个小茶室一般,倒是半点都不让人觉得旅途无聊了。
谢毓却是无心去欣赏马车中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各种装饰——天知道她已经快困死了。昨天满打满算,她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在路上走着,她都觉得眼皮子要打架。
现在又正式晚春,俗话说,“春日多好眠”,马车里又是暖呼呼的,外面带着花香的风吹进来,让人充满了倦意。
谢毓本来坐在茶几旁边,但不知怎么的就趴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谢毓平时并不是心大的人,但大概是太子爷正人君子的形象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她一点都没有产生什么警惕心理,睡得十分熟。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就正对着一张俊脸。
谢毓差点没失礼地倒抽一口凉气——但下一秒,她发现眼前的人大概不是有意的——
他睡得很熟。
谢毓想起来,太子其实也没比她们晚起多少,况且跟她铁打的身子不同,太子爷可是非常的病弱,现在应该累坏了才是。
她轻轻地坐了起来,盯着宋衍的脸。宋衍睡着的时候,显得非常人畜无害,那双和贵妃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闭着,睫毛比小姑娘还长,在他比寻常男子白上一个度的脸上打下了一小片薄薄的影子。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
谢毓将自己的那大半袋桔红糕又摸了过来,打开来,一粒一粒地掰开了吃。
吃了几颗,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个声音:“在吃什么?”
“殿下醒了?”谢毓转过身去,见宋衍不像是要起身的样子,便没上去服饰,只是回答道,“回殿下,是桔红糕。”
宋衍挑了挑眉,神情似乎有点疑惑。谢毓恍然,笑道:“这是民间的点心,殿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且一般只有小孩子和姑娘家家的喜欢把这作为零嘴儿,殿下既然是男子,从前大约也不会有厨子将这东西做了来。”
宋衍看上去还有点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只是盯着谢毓那沾了几点熟糯米粉的青葱手指,说道:“的确是不曾吃过。”
谢毓:"那殿下要不要尝几颗?"
宋衍点了点头。谢毓将袋子放到他手边,宋衍却没有伸手去拿,反倒是盯着她的手——
然后,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说道:“你喂我吧。”
谢毓一愣,然后“腾”地红了脸。
这桔红糕又不是汤羹一类的,能用勺子,这么小的点心,若是用喂的,肯定会碰到他的唇的!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能这样!
如果面前的不是太子爷,谢毓简直想喊一句“耍流氓”。
——可惜,事实就是,做出这样要求的,是平时一向正、人、君、子的太子爷。
谢毓瘪了瘪嘴,认命地拿了个桔红糕,递到太子唇边。
宋衍微微偏过头,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
谢毓的手指很好看。细而且尝,骨节不突出,白润如玉一般,修剪整齐的指甲粉嫩嫩的,和深橘色的桔红糕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谢毓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自己的指尖扫过。她浑身一颤,差点没当即打个激灵。
第41章 桔红糕(二)【双更】
马车里的气氛刹时暧昧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谢毓的脸一下子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她慌张的往后挪了一步,身边布袋子里的桔红糕滚了出来,撒了一地。
太子爷像是终于睡醒了,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孟浪行为,一时间冠玉般的脸上浮上了一丝霞红。
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但一时道自己刚才真的是非常得像个登徒子,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
正当车内的空气尴尬得快要凝结住的时候,外面突然传入了一片嘈杂的声音,像是马蹄重重敲击青石板,然后便是呐喊和城门大开的声音。
谢毓想了想,猛然意识到,大概是晋王的队伍跟上来了。
她掀开帘子看了看,果不其然,远远地看到了晋王那匹毛色油亮的马。
谢毓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晋王。她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太子说道:“要出长安城了。”
太子绷着脸点了点头。谢毓深呼吸了几口,防止自己又莫名其妙的脸红,随即跟太子告了一声罪,往后退了几步,坐在茶几旁边,假装无事发生般拿了本游记,看了起来。
游记讲的是北国的事情,谢毓从小长在江南,对于大都等地还是不甚了解,本来只是为了掩饰尴尬,但翻了几页,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就快到了地方。
太子在那之后又睡了一会,大概也是补够了觉,看上去面色好了许多。
谢毓想,不愧是整个大梁最富有的统治阶级,舟马劳顿之类的东西,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像这样大半天的车路,如果是普通人家,光是颠簸就够受的,不要说还能在上面养精蓄锐了一番。
广通渠就在长安城远郊外不远出,所以也不需在驿站停留多久,谢毓感觉,几乎是刚下马车,就到了上船的时间。
谢毓从江南来时候,坐的是娘家人认识的人家中的商船,虽然在平民百姓看来已经算是不错,但比起眼前的船队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皇帝和两位娘娘自然还是一艘船,而太子这边自有另外一艘船,船上挂着龙旗,上面有九龙戏珠的图案,整艘船也算的上是雕栏画栋,里面的陈设看上去自然也是费了心思的,虽说路上要花上十多天,但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适。
谢毓上次来时还是秋天,而现在已是晚春,即使水路已经走过一遍,也十分欣喜,在船上的大多时间都呆在窗边看两岸的风景,和来迎接南巡队伍的官员百姓。
永乐帝勉强还算是个比较勤勉节俭的皇帝,没有让途径的官员太过铺张,一路上来述职的官员也有不少,都是成了小舟靠近官船队,然后登船拜见皇帝。
因为皇帝在,所以就算是地方官员各怀心思,到底也没人敢当面笼络太子和晋王——毕竟皇帝身体还康健着,这么心急,就算皇帝多心大,恐怕也是留不住一条小命的。
路上偶尔会有官员请皇帝下船去歇一歇脚,为了行程,大部分时间皇帝会婉拒,但是偶尔也有答应的时候。
到那时,当地的官员便恨不得敲锣打鼓,好庆祝一番。
最近的一次停留是在淮城。这是一个中原地区的小城,算不上多富庶,但是是大梁的交通枢纽之一,且大部分信件都会在这个地方通过。
谢毓在船上坐了这么些天,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好不容易才上了踏踏实实的土地,当时快乐的几乎要跳起来。
还是因为太子爷就在旁边,才按捺住了自己欢欣的心情,没有表现的太过于小家子气。
先是由当地的官员来接风,接下来便是在驿站入住。
住的当然是当地最好的官方驿站,如果不是此次行程,谢雨都不知道民间居然也有此等金碧辉煌的地方。
“你跟那些宫女住在一起吗?”宋衍看谢毓跟他告退之后便要往楼下走,奇怪地叫住了她。
谢毓一愣,揣摩了一下他的言下之意,说到:“殿下,奴婢虽然是女官,但总归还是个伺候人的,自然不可能跟主子住在一道,下面的房间也算是干净整洁,奴婢跟白芷住一间房,也算不得委屈。”
宋衍看上去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谢毓总觉得宋衍看她的眼神,是觉得她受了委屈的。
谢毓心道,还好他没让我换地方住。
谢毓还真没怎么觉得委屈,或者说,她对现在这个安排其实非常满意。
谢毓一路上就盼着什么时候能有点在陆地上的空闲时间,好让她干些自己的事情。
她从前学厨的时候,认识了许多江湖朋友。
其中快意恩仇的剑客有之,擅长奇门异术的方式也有之,谢雨先前便想着,让他们帮自己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太子的病。
虽说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但总归还是毛病,那便总归有能治的方法。
谢毓知道很多民间的能人都是不愿意入宫的,就像之前的李泉老头儿就是其中的一人,虽然宫中的太医技艺也不错,但太过于匠气,有时候还真的比不上民间神医。
夜里当地官员安排了接风宴,皇帝和太子自然是要去赴宴的。
两位娘娘说是一路辛苦,早早的都歇下了。
其他的小宫女儿们除了要去主子跟前守夜的,大多都有活儿干,谢毓这个品级高的女官反而闲了下来。
——这正合她意。
她将这些天观察到的太子爷的一系列症状都写到了信里,只说是自己的一个旧友的病症,然后交给了驿站的信使。
她到底是宫中贵人,驿站的人自然是会好好对待的,加急件没几天就能送到。
收件人是谢毓一个跟行脚帮有些关系的朋友。她既然是走的水路,那么不管到哪里,回信都能被送到他所在的地方,所以也不用费心去想收信的地址。
现在太子爷就是她唯一的倚仗,谢毓这么惜命的人,自然不会想让这个倚仗出现什么问题,恨不得他活上百年才好。
——况且她对太子爷又有些别样的心思。
寄完信,谢毓便早早歇息了。在船上的几天耗尽了她大部分的精气神儿,现在显出了种少见的萎靡不振过,连点心都不想吃了。
况且虽说是和太子爷在同一艘船上,但是大部分时间,太子都要到皇帝那边去和他一同见地方上的官员,所以实际上能说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这两天反而是谢毓近期和太子单独相处时间最少的日子。说实话,她还有点怪寂寞的。
好在淮城虽说是中原地区的城市,但其实离江南已经不远了。
南巡队伍在淮城呆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船队便再次出发了。
淮城是途中最后一个停留的地方,之后又行了三天,便到了金陵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