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皇祖母,您再拖拉,太阳都要落山了!”淮阳看似娇憨地拉了下太后的袖子,但其实眼神和动作都很有分寸,半点不讨人厌烦。
太后笑了一下,眼角皱起了淡淡的纹路:“哀家听说你的点心在宫里头出了名的好,还受过皇帝褒奖?”
谢毓:“奴婢不敢。”
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居然能大到穿到这位老佛爷耳中的地步。
不过既然淮阳在这,是谁在其中作梗,便也一目了然了。
谢毓脸上不显,心里头却已经是风声鹤唳的,就怕淮阳对她自己怀恨在心,借着老佛爷的势头做出什么事来。
她这边担心着,那边然后却像是对她这个人全然不感兴趣似的,只是摆了摆手,将经书翻了一页,然后扶正了插在面前香炉中的几炷香,背对着她说道:“先前淮阳同我说,你的点心的确是不错,也无需谦虚。”
谢毓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回什么,咬了下嘴唇,还是先憋出了个“是”来。
太后:“既然这样,便给哀家去做盘点心事实看把,哀家清修以来向来是清粥小菜,倒是许久没吃过从前那些点心了。”
谢毓看不见太后的表情,但她忽然觉得,绝对是算不上愉快的。
太后沈氏,曾育有先帝第五字,然早夭,无奈将先帝长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养在了膝下。
宫中曾有传闻说,皇上的生母就是被这位年轻时手腕毒辣的太后活生生药死的。
也难怪现在皇上只是做做表面样子。
“奴婢领命。”谢毓福身,“只是奴婢须得回去尚食局,才能做点心,可否请太后娘娘略微等上一两个时辰——”
“无妨。”太后看上去有些疲惫,“哀家是时候去歇息了,淮阳,你跟这丫头一道过去吧,别吵着哀家清静。”
话说得不留情面,但谢毓能看出来,老佛爷看向淮阳的眼神全然不失亲近。
也不知为什么,独独对这一个孙女慈眉善目了。
淮阳笑嘻嘻地“嗳”了一声,上来状若亲近地挽住了谢毓的手。
谢毓整个人都僵硬了,满脑子都想着要把手抽出来,但又不好在太后面前失礼,只能就这么僵直的告退了,一直到了门外太后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才猛地将手臂抽出。
她警惕而冷淡地看着淮阳公主,说道:“殿下有何贵干?”
淮阳顿了一下,像是在心底挣扎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本宫一个月后就要出嫁了。”
“奴婢晓得。”
“那个耶律二王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淮阳像是忽然放下了什么掣肘似的,气定神闲地说道,“他野心很大,契丹的王位到底会落在谁屁股底下还不得而知。”
“所以为了不让本宫的身份造成麻烦,本宫大概活不大长。”
谢毓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些事情谢毓自己也不是没想到过,只是跟她无关,因而也没有多想,只是偶尔感慨两句罢了。
没想到淮阳自己反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谢毓想了想,说:“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还没活够。”
她一双丹凤眼紧紧地看着谢毓,食客注意着谢毓的神态,说道:“为了活下去,本宫什么都可以做——就算是要站到宋衍这边。”
谢毓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但是淮阳注意到她本来有些耸起的肩膀不知道何时放松了。
“这个您该跟太子爷说,奴婢可管不了事儿。”谢毓停顿了许久,说道。
“本宫知道。”淮阳说,“只是这一别也不知道要多久,虽说身在塞外,本宫也有要担心的人。”
谢毓:“......您指皇后娘娘?”
淮阳无奈地笑了笑:“母后不会甘心被珍母妃的。若是到了最坏的地步别的我也不求了,只希望你能答应我——”
“求太子爷,留她一命。”
谢毓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发散地想道,淮阳这一辈子叫过宋衍几次“太子爷”?
恐怕是没有几次的。
她谈了口气,迟疑了许久,又开口道:“那晋王殿下呢?”
淮阳:“......”
她今天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被秋天凉爽的风吹起发梢,打眼看上去,英姿飒爽。
她爽快地笑了一下。
“本宫管他死活。”
第58章 佛手酥(二)
这个点儿的尚食局正是最忙的时候,谢毓进去的时候,到处都是蒸汽腾腾的,菜碰到油“呲”地一声,散发出一股鲜香。
戚槐不知道去哪了,好在有小宫女看谢毓面熟,又穿着大宫女的宫服,便给她腾了个灶台出来。
谢毓没看到戚槐,还挺松了口气的。
也没什么,就是解释起来麻烦——毕竟南巡前她跟淮阳还是死敌关系,现在倒是两厢和谐地一起过来了,怎么看怎么奇怪。
谢毓从旁边的麻布袋子里将白面挖了些出来,回头问淮阳:“老佛爷可有什么爱好的吃食?”
淮阳想了想,说:“本宫不大确定,不过,佛手酥——你会做么?”
“能做甜口的,跟潮汕那边的不大一样。”谢毓说,“可以么?”
淮阳像是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但最终还是说道:“可以,你做吧。”
谢毓便挽了袖子,问人要来绸带将袖口扎住了,束紧了头发,然后把刚在挖的白面均匀摊到案台上,在正中间中间挖出个三只手宽的孔来。
在中间的孔中放鸡蛋和糖,上手搅拌,微微温热的蛋液慢慢地把糖化开。
待白糖全部融化在蛋液中了,便慢慢加油和水,用薄板将白面堆到中间,像是炒菜搬切拌几下,然后用力揉捏。
白面被水和油粘连在一起,在菜籽油的清香中,变成了光滑软韧、微微发黄的一团。
谢毓将面团丢到木盆中盖上湿润的纱布,然后用白面和宽油放在一起搅拌,做成油酥。
大锅中倒入白面,用大火快速翻炒,直到面香味被炒出来。
同时将黑芝麻和花生粒捣碎,和炒好的面粉拌在一起,加水和糖,再加一点盐巴提味,接着揉成湿润的馅料团。
等面团稍稍变软,便切成小济子,包上一小块油酥,卷为花型,用擀面杖擀开,包上馅料,擀成牛舌状。
用刀在前段切四刀,将五条面卷起,便成了个惟妙惟肖的佛手。
谢毓的手一直没有停过,一拉,一推,一卷,就跟台精确的仪器似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精准的线上,不差毫厘。
淮阳在旁边“嚯”了一声,惊叹道:“你这手艺,可真是了不得。”
谢毓朝她笑了笑,手上不停,将个蛋黄打碎了,拿细毛刷子刷在“佛手”的手背上,撒上芝麻,然后放入加好炭火的吊炉中烘烤。
初秋还有点余热,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出了点薄汗。
“你学了多久?”淮阳靠在案台旁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谢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八年。”
淮阳哼道:“你这样的,就算在家里躺着都能嫁个好夫婿,干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毓将袖子上的系带解开,说:“小时候跟人约好的,一时冲动就学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坚持了这么多年。”
“是个傻的。”淮阳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地说道,顿了一下,忽然又一惊,“你说八年?”
谢毓:“?”
淮阳按耐下好事者看热闹的激动,问道:“那个跟你做约定的人,年岁几何,长什么样?”
“奴婢不大记得了。”谢毓说,“大约是个半大少年,似乎不大爱出门,也不知道叫什么。”
淮阳:“……”
淮阳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可知道,八年前太子爷曾经到江南去养过一年病?”
“这事情别人还真不一定清楚。”淮阳转念一想,又说道,“本宫还是某次无意间听到的,贵妃那边瞒得很紧,太子爷少年时一直深居简出,母后都是太子爷回宫后才得到的消息。”
她没说当时胡皇后有多懊悔没趁机下手,但谢毓也无暇来注意这些了,她脑子里就像是烟火爆开,炸得到处都是。
如果那个少年是太子爷……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贵妃娘娘会找上她、为什么太子爷会对她另眼相看。
“被惊呆了?”淮阳见谢毓愣愣的样子,噗嗤一笑,“宋衍这人还真是个狐狸,本宫猜他早就知道了,还瞒着你,要叫你自己发现。”
谢毓嘟嘴道:“他怎么能这样?”
亏她还一直战战兢兢的、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引起太子爷注意,连喜欢都是小心翼翼的。
但是。
她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原来他们这么久之前就认识。原来他们的缘分已经持续了八年。
吊炉里冒出了芝麻和花生的香气。谢毓美滋滋地打开了吊炉盖子,将佛手酥拿出来,道:“奴婢谢过公主殿下了。”
淮阳本来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以为谢毓会去跟太子爷闹腾——她虽说现在要跟宋衍合作,但也不介意偶尔给他添个无伤大雅的小堵,以报过去之仇——却没想到这人反而更开心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不懂这些满心情情爱爱的人。
“真是傻子。”
她想。
*
佛手酥送过去的时候,太后还没午休完。
太后的大宫女让谢毓先退下了,淮阳便一边抄经,一边等太后起来。
整整抄了半个时辰,太后才有了动静,又梳妆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人影。
“淮阳见过皇祖母。”淮阳忙起身搀住太后,将她带到椅子上,然后给她倒茶。
太后看了眼旁边的食盒,说:“这就是那个丫头做的?”
“是。”淮阳说,“皇祖母不然用一块?淮阳看着,倒是十分香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