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知微
手指微微颤抖,他紧握着拳又松开,原来失去她是这种感觉,不是送她离开的那种不舍,而是真切的锥心之痛。
他摸着心脏的位置,激烈的撞击让他呼吸困难。
正在他起身想要靠近谢柔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唤,卓海回来了。
他看了眼沉睡的谢柔,抿了抿唇,出了门。门外除了卓海,卓远和卓生也赶来了,两人衣角发丝上都滴着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混战,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萧承启冷冷望着二人,火气再次滚了上来,忽然飞起一脚揣在他们的肩上,两人疼得发颤,却不敢倒下,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萧承启手紧扣着掌心,指甲陷进皮肉里,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抽刀将两人杀了,如果这次不是他和卓海及时赶到,谢柔性命危矣,不论是死在刺客刀下,还是被劫持到何方,对于女子而言,这一辈子就毁了。数月前她在皇宫中还好好的,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是他守了八年的姑娘!他从前不舍得她被右相、嫔妃欺负,想尽办法让她过得好一点,现在呢,什么人都敢欺负她!
他气派出的这两个暗卫不顶事,关键时刻犯糊涂,说过不能离开她半步,却还是将她一人扔在徐府,他更气自己,怎么脑子不清楚,竟那么轻易就答应谢柔放她离宫。
血丝漫上双眸,他咬牙挤出几个字来:“去领罚。”
卓远和卓生面色惨白,向他叩首领罪,他们都知道这次皇上是真的生气了。萧承启很少惩罚他们这些暗卫,有时候哪怕是事情做得不到位,或者战略失误,大多是小惩大诫,他曾经对众人的师父卓海说,暗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他不忍心折了他们的血性。
可是这次不一样,当他们看着萧承启冲进火场时心都凉了,皇后离宫,他们接到唯一一条指令就是护她周全,两人自诩是暗卫里的好手,沿途又有无数联络点,北上一行绝对不会出差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失误,倘若谢柔真的出了意外,他们百死莫赎。皇上没有杀了他们,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卓海看着卓远和卓生退走,没有为他们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他现在只庆幸没有酿成大祸。
萧承启还在气头上,余愤难消却也没忘了正事。
“那些刺客是什么人?”
卓海道:“小老儿本想留下活口,然而那些人牙间藏毒,死得痛快。”
萧承启满脸冷意:“可有其它线索?”
卓海道:“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两样东西,一是写着“曲州”字样的白纸,另一个则是领头的那人,腰间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疤,小老儿看着极像狼头图腾。”
萧承启瞳孔一缩,狼头图腾是图坦国将士会有的标记,至于为何不是刺青而是伤疤,许是刺客行事谨慎,将自己的刺青图案用刀划去了,只剩下模糊的痕迹,也亏得卓海仔细,若换了旁人极易忽略。
两人神情均是凝重,图坦国千里迢迢跑来刺杀、劫掠本朝皇后,这件事乍闻委实不可思议,谢柔离宫乃是秘密进行,除非此事被人发现了,而且这个人背后和图坦有关系,否则眼下这种状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派人去查,然后告诉谢煊一声,让他盯紧图坦动向。”
卓海领命。
房间里,伏在绵褥上的谢柔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见徐府起了火,将自己困在其中,正当绝望之际,有人伸手把她拉了出去,滚烫的火焰和那人手上的暖意让她从梦中惊醒。
沁凉的夜风从帷帐外钻进来,她慢慢清醒,却又像一直沉浸在梦境里,她记起之前的事来,好像……见到了萧承启?可怎么会呢,他明明去了南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突然降临,他是神吗?
此时仿佛是回应她,门扉吱呀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她艰难地转头,透过缝隙向上看去,熟悉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里,眼泪似是自己有了意识,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微带哽咽,喃喃唤道:“陛下。”真的是你吗?
萧承启听到女子的声音,又惊又喜,只是沉重的自责制住了他的脚步,他想看看她,又不敢靠近,熟悉的女子从骄傲灿烂的翠竹变成了一碰就会碎的琉璃娃娃,他心里揪成一团,多少言辞都在顷刻之间化成了沫,只留下两个字,被他轻轻吐出:
“是我。”
谢柔从来没有这么哭过,眼泪刹那浸湿了枕头,几乎泣不成声。在萧承启的记忆里,也不曾见过谢柔落泪,她那么坚强,许多时候是她来劝他,哄着他不要和朝臣犯别扭,不要太难为自己,而现在换成他了,却不知怎么哄她才好。
面对流泪的女子,他手足无措,憋了好半天才道:“你……你别哭了。”
然后又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是真的来晚了,他后悔了,不应该放她离宫的,更不应该留她一个人面对凶险的刺客。
谢柔看着眼前的男子,眸中盈满水泽,起伏不定的心却渐渐踏实下来,他对她说“对不起”……世上历朝历代不会有一个帝王会对旁人说这三个字,可他说了,小心翼翼、踌躇不定的,都是为了她。
大块血色还停留在他的身上,她一眼望见便觉得自己错了,不应该用出宫刺激他试探他,他们应该好好在一起的,哪怕像从前一样在宫里一辈子,也好过让他在此地冒险拼杀。她出了事没关系,可他怎么办?
何况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从凤阳到吴城,她走了近两个月,而萧承启只走了不到一个月,他一个帝王竟用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来,路上该有多辛苦?
她眼底酸涩,满心不忍。
帐外,男子皱着眉,仿佛心神不定,谢柔看在眼里,胸口有温柔缓慢的升腾,她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对他道:“谢谢你,陛下。”
萧承启摇了摇头,他做得还太少,谈何感谢。却听女子接着道:“臣妾很想念陛下,出宫至今,一直如此。”
他一怔,她自称“臣妾”……
“陛下来了,臣妾很欢喜。”她笑着对他说。
他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救她护她,原来世上真的有神明,那是她的守护之神呐。
第28章 心中欢喜
“神明”心中亦是欢喜,然后就乖乖去给她熬药了。
他想多为她做点什么,可糟糕的是他不太会照顾人,谢柔入睡之后,他茫然思量许久,觉得为今之计是要她快点好起来,好像煎药是目前手头上唯一能做的事。
大夫也不跟他客气,医馆深更半夜没个小厮,他眼睛也不太好使,恰巧有萧承启在,这些事自然就一股脑扔到了他手里。
“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大夫斜眼看他。
萧承启一愣,“皇后”两字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幸好大夫没等他回答,自个儿接了下去,堵住了他的嘴:“是你娘子不是?是的话就自己动手,我们穷乡僻壤地方小,抓药都是自己来。”
他往旁边一指:“草药在格子里,药罐在那儿。”然后打了个呵欠,拉着自家夫人去睡觉了。
他的夫人看见萧承启满脸为难的样子,拽了一下自家夫君的衣袖,人家厚金寻诊,总没有自己熬药的道理,可大夫眼睛一转,却道:“让他自己来吧,我看他乐意着呢。”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看出来的,算得上奇准。
萧承启有点后悔了,他好像惩罚卓远两人过早了些,应该留下两人帮忙抓药的。现在剩下他一个,顿觉棘手,只是谢柔还病着耽误不得,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一副药连找再熬过了好几个时辰,等大夫睡醒,萧承启已经收尾了,他探过身子,对药罐里的东西品评了一下。
“你这个人真是不仔细,给你娘子喝的熬成这副德行,你看看面糊一样,让人怎么喝。”大夫恁的事多,拿了金子嘴也没闲着。
他夫人终于看不过去了,瞪了他一下,对萧承启道:“小伙子,我来吧,你如果愿意的话在旁边看着,以后再自己动手,熬药不费事的,心意到了就够了。”
萧承启有些尴尬,但如今有求于人,身份又不能暴露,自然旁人说什么就只能听着。
再进屋时,谢柔已经醒了,萧承启将药放在床头桌子上。
“臣妾谢过陛下。”她几乎下意识的就说了这句话,两人都怔了怔。萧承启对于感情一事十分迟钝,却也品出些不妥来,两人并非在宫中,可相处的模式还和以前一样,这称呼说不上错,可就有股“半生不熟”的味道,在皇城里还不曾感觉,放在其它地方便有种违和感。
萧承启道:“微服出巡隐匿身份,不必称我为陛下。”
谢柔想了想就道:“那叫什么好呢?”
萧承启泛起难来,他觉得有关于她的事都很难,难想也难做,他禁不住去看她的神情,也忍不住去猜她的心思,心里其实有个答案,可他不知她怎么想。
“医馆的大夫以为我们是夫妻。”带着一点忐忑,他缓声道。
谢柔微怔,假装没瞧见萧承启眼中的期盼和试探,有意绕过那个答案,道:“那叫您‘少爷’,可好?”
萧承启万没想到是这个回应,他皱了皱眉,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一样,直往下沉,谢柔看着他,隐在帷帐后悄悄翘起了唇角。
心里是甜的,但现在不能说,她用了很长时间盼着他来到身边,可她需要的不只是陪伴,从他在黑夜里现身的那一刻,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了,然而过去两人缺失的太多,萧承启自己又想不明白,她只好一点点靠近他的心,不能太仓促也不可太激烈,她甚至有点怕吓坏他。
那个男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她从来都知道,他对她有多好,所以她愿意陪着他成长,无论是作为天子,还是作为……夫君。
“少爷,我的伤还有点疼,您能帮我端一下药吗?”她弯着眉眼,小声对他道。他听不出来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他还不太懂,但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事,念及她的手臂有伤,他捧着药碗递到她的唇边,翻出记忆里她喂药时的情景,将汤药吹凉了一些。
女子微笑着看他。
“我记得你怕苦。”萧承启道。
谢柔喝了一口药,确实苦涩,但她摇了摇头道:“这碗不苦。”因为有你喂我呀。
她低头将药喝完了,动作很小心,全程没有碰到萧承启,她能感觉到萧承启接近她时,全身都似紧绷着,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能和人离得太近,他也许已经很努力在突破自己了,她很知足。
其后的一天里,萧承启一直陪着她,只是脸色不太好,谢柔侧躺在床上,看他略显笨拙的照顾自己,忙前忙后,高高在上天子处理国事得心应手,可和她相处就有点力不从心。医馆大夫是那种快言快语的人,说为人如何苛刻也不是,但好像格外喜欢为难萧承启,都快把他当小厮了。
萧承启看在谢柔的面子上没说什么,若他当真要惩罚大夫,直接将身份告诉他绝对能把他吓死,还好他一次次的忍住了。
大夫的夫人乔氏却对他倒是印象不错:“女孩子都是用来疼的,你对你的娘子有多好,她一定能感受到的。”
萧承启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因着那一声“少爷”,他一直不痛快。轻咳一声,他不耻下问:“怎么能让一个女子开心?”
乔氏笑了:“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女子喜欢花喜欢草木,有的女子喜欢新做的衣裳,你得知道她想要什么。”
萧承启闻言愣住,这么一说,他还真不知道谢柔喜欢什么,多年宫廷生活,好像不缺锦绣珠宝,她又是皇后,用的也是他能给到最好的东西,至于喜欢不喜欢,他没有问过。
既然决定守在她身旁,总该行动起来,他不怕从头开始,如果说过去的生活是为了国家政事、为了铲除异己,那么现在他要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两人而活,心里的疼是真的,悸动也是真的,他还没有真正明了那份情感,不过没关系,不会的他可以学,等不到就继续等,他们还有大把时光可以重新磨合。
萧承启用了一天的时间,放下身段,学会了熬药,连做饭都学的差不多了,晚上他看着谢柔把饭菜吃完,她还病着,灯火下像带着露水的花瓣,只是每每望向他时,眼底都有温柔之意,这一点从来没变过。等谢柔喝了药在帷帐后入寝,萧承启犹豫了很久,站在帐外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这句话问得着实有点突然,谢柔道:“少爷为何这样问。”
萧承启道:“我想着这几日呆在村子里确实无趣得很,你若有喜欢的东西,我可以替你找来。”
喜欢的东西么?谢柔默念了一遍,然后看向了萧承启。
他没明白,只看着她没动作。
她忍俊不禁,傻瓜。
小时候她喜欢和哥哥一起骑马,觉得那是最自由的时光,后来进了宫,她不必喜欢那些绫罗绸缎,因为他一定都会送给她。这个问题她也曾想过很长一段时间,大约有几年光景罢,直到哥哥寄了那封信,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说到底,她和那些入了宫的嫔妃是一样的,想要被人牵挂在心头,在初雪落下的时候,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到白头,关心她的冷暖,愿意为她摘星揽月。她曾笑世间为爱过于痴狂的男男女女,却原来她也是个俗气的女子,和世上大多数的人并无区别。
现在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她呢,要不要告诉他,或是透露一点自己真实的心意。他那么迷茫,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笨拙而莽撞的向自己跑来,她笑得时候他眼睛会亮,又因为一声“少爷”,眼眸里就晦暗起来,有点傻气,却也可爱极了。
不曾见过这样的萧承启,所以她很珍惜。
心意初定,她稳了稳心神,对他道:“少爷,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过有一样,也许少爷可以给我。”
萧承启微怔:“是什么?”
她抿唇浅笑道:“少爷,你离近点可以吗,我告诉你。”
萧承启往前走了一步,鼻尖几乎贴到了纱帐:“你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柔什么都没说。
只是做了。
她不顾肩头的伤口,忽然起身跪在床榻上。平视着男子,她隔着层层纱帘,吻上萧承启的脸颊。
萧承启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完全僵住了,话语断于唇齿,蜻蜓点水的触碰停留在侧脸,他屏住了呼吸。
小小的房间里,只剩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鼓膜,全身血液逆流而上,汹涌地冲击着心房,他眼前炸开无数重光影,似繁花盛开,又似碧波万顷。
隔着纱帘,他们望着对方。
谢柔脸颊滚烫,烫得眼眶都有点发红。她用了八年时间和他并肩而立,又用了毕生的勇气靠近他。她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心,她最想要的,是他。拥抱与亲吻,欢喜与爱,她都要。他还做不到,没关系,她会努力向前多走几步,也许走到了,他就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直男:突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