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别走 第43章

作者:谢知微 标签: 古代言情

  对于皇后白衍一向敬重,于是改了往日皮相,拿出了十二分正经的态度,谦虚地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谢柔淡淡微笑,道:“此次若非小侯爷及时赶到,天门关恐怕生灵涂炭,我替圣上还有边关百姓谢过小侯爷,义勇之举当得群臣表率。”

  白衍摆手道:“微臣不敢居功,天门关一战是个意外,陛下其实已经安排妥当,只是……”

  谢柔明白他的意思,她坚守天门关并没有错,只不过成了一个变数,萧承启那时一定很着急。

  “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娘娘平安无虞。”白衍哈哈一笑,把话圆了回来。

  “不知娘娘找微臣有何事?”

  谢柔原本是要去寻哥哥和萧承启的,但既然在此遇上,许多事可以提前聊一聊,思量片刻,她直言道:“本应让白小侯爷好生歇息,但我有一事不明,所以想来问问。”

  白衍略敛了笑:“娘娘尽可问来,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谢柔选了一处凉亭,挥退众人,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白衍点了点头。

  谢柔道:“我听陛下说,并未调白小侯爷离开凤阳,白小侯爷为何会私自调兵千里驰援?”

  白衍怔了一下,回忆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将理由告诉了萧承启,但因战事紧张,不曾知会谢柔,两人之间漏下了不少信息。

  简单梳理过,他道:“是纯修容通知微臣的。”

  谢柔微怔。

  白衍道:“有人曾在冷宫中放了一把火,欲图谋不轨,纯修容用了数月时间找到了凶手。她不知皇后娘娘不在皇宫,央求我出宫只是为了追上皇上告知详情,但微臣想到了其它可能。”

  谢柔追问:“放火的人是谁?”

  白衍道:“苏葳如。”

  谢柔眸光一紧,捕捉到其中细节,忙道:“你将宫中情况和我详细说说。”

  白衍默然点头。

  *

  屋中光线明暗交替,如萧承启的目光,令人捉摸不定。

  他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男子,眼中有几分探究几分冷意,他猜到谢煊要说什么,胸口的火气忽上忽下,若是没有昨夜那般笃定的亲昵,此时恐怕已经爆发出来了,念及谢柔,他强自将火气压了下去。

  手指停在案上,他缓声道:“说来听听。”

  谢煊早在回城路上就打好了腹稿,因事关谢柔,他不敢大意,一字一句斟酌了许久,道:“陛下方才提到论功行赏,微臣久在边关,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良田金箔皆无用处,这些年陛下的封赏臣也未动,臣毕生心愿不过是家国安宁、边关太平,此战陛下深谋远虑,铲除祸患,微臣感佩至极,一则不敢求赏,再则无赏可求。只有一事,徘徊在微臣心中八年有余,”

  他直起身子,道:“臣想求一人,不知皇上能否答应?”

  萧承启神情更冷,胸膛微微起伏,过了很久都没说话。

  谢煊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微臣亲妹谢柔侍奉陛下多年,妹妹从小顽劣,不适宜国母之位,臣请求陛下放她离开,臣愿用多年赏赐、官衣将印换此恩典。”

  话音未落,萧承启已然眼角充血,所有的火气都被谢煊最后一句话激了出来,他一把抓过手边的砚台砸向谢煊,脑海中一点清明勉强控制了角度,砚台没砸在谢煊身上,而是落在地上,溅出了墨汁。

  谢煊铠甲未褪,身上沾着血,又染了墨,脏得一塌糊涂,只是他跪得笔直,根本没有退却的意思。

  “谢煊,”萧承启怒道,“你荒唐!”他已经为了谢柔忍了许久,他怎么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将她夺走!

  “谢煊,你别忘了,你的官印和荣耀都是朕赐给你的。如今你在做什么,和朕讨价还价?”

  谢煊没说话。

  萧承启冷笑道:“在你眼里,依依就值这么点钱?没有这一身官服,你一文不值,难道要依依陪着你乞讨么,谢煊,你根本没资格和朕谈论此事,连过脑子的资格都没有。”

  谢煊没有反驳,反而显得极为平静,他道:“陛下说得不错,臣走到今日全仰赖陛下成全,站在臣子角度,微臣无话可说。然而作为兄长,微臣不得不说。”

  萧承启已经将宣纸攥得稀碎。

  谢煊视若无睹,径自道:“陛下既然已经选择放手,为何还要追上来?”

  萧承启面上又浮起冷笑,笑此人太过自我,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他竟然不闻不问,当年放谢柔离开,他还知道要问一问谢柔的意思,到谢煊这里可好,他连问都不问,只从这一件事出发,就要替谢柔做决定,未免过于草率。

  他被气笑了:“荒谬!这是朕与依依两人的事,外人怎可置喙,妄议皇家家事,与犯上同罪。”

  谢煊目光微动,道:“臣今日开口,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臣只为妹妹求上一求。”

  “陛下说臣荒谬,臣确实揣测居多。然而陛下所谓的真实,臣又该如何证实?”

  谢煊语速极快:“臣怎知,陛下是否真的喜欢依依,这喜欢又从何开始,陛下追出凤阳,是出于喜爱,还是出于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占有欲?”

  “作为一个兄长,臣只问陛下,如何证明?”

  他的话几近逼问,萧承启心中不快,一口气从胸膛滚出来,方至咽喉却忽的顿住了,望着谢煊的眼眸,他的瞳孔紧缩起来。

  谢煊神色坚决,一步未退。

第66章 往事常思

  两人针芒相对,无声的僵持着,萧承启紧扣着桌案边缘,指节青白。

  他不记得谢煊后来又说了什么,脑海中只回荡着那句质问,最初只觉得莫名其妙,谢煊的怀疑和揣测毫无依据,可他问的话却让他提心吊胆,某一瞬间,他甚至在想,谢柔有没有这样怀疑过,认为他是因为不甘心才追来。他对感情一事如此迟钝,八年间,谢柔是不是也曾想过放弃,才会那么坚决的离开。

  萧承启自从坐上皇位,除了右相,再无人敢这般逼问他,然而眼前的人不是敌人,是谢柔的兄长,他再气也不能贸然发火惩治,于是那些锥心之语就得了空子,直往他心里钻。

  谢煊说完了话就退下了,他知道问多少句,今日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望了一眼座位上的萧承启,他目光沉了沉,门扉隔绝了两人的视线,斩断了凛冽的气息。

  萧承启无处发泄,衣袖扫过,奏折笔墨纷纷落地。

  *

  凉亭中谢柔并不知晓谢煊和萧承启在短短半刻内发生的事情,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白衍所说之事上,在他的描述中,宫里不太平,苏葳如手段毒辣,为人阴险,竟有放火杀人的胆子。广芸虽然小心谨慎,但苏葳如躲在暗处久了,或许更为敏锐,万一猜到了什么,广芸就危险了。

  谢柔秀眉紧蹙,素指慢慢蜷了起来,她统管后宫多年,一向出手果决,可对于苏葳如,她顾忌着她的父族势力,怕前朝出事,所以没有下手,如今回想颇为后悔,她应该更狠一些,哪怕不能立刻铲除,也要贬出宫去,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白衍看到她的神情,心中略略想过就明白了,于是劝道:“娘娘不必自责,人心险恶,况且此事关键不在于苏葳如,而在于她的父亲苏威,苏威早有不臣之心,稍一煽动就原形毕露,右相倒台党羽未绝,在暗处煽风点火助纣为虐。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娘娘那时真的将苏葳如杀掉或者逐出宫去,苏威怒火中烧之下,照样会举起反旗,时间或早或晚,该来的还是要来。”

  “再者,娘娘坚持选秀,精挑细择将这些良家子选入后宫,也都是为了皇上不是么?”

  谢柔微抿了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白衍说完便没再出声,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她想清楚,这些事情皇后作为一宫之主,不会想不明白,只是她与广芸感情深厚,一定心有不安,他一个外人只能劝无从解。至于广芸……他脑海中划过御花园中那张羞涩的面容,眉头也紧了紧。

  “你来边关之前,纯修容可还好吗?”谢柔问。

  白衍点头道:“我已嘱咐修容,皇上归来之前可称病不出,不要接受苏葳如给她的任何东西。我出发时纯修容一切安好。”

  谢柔思绪急转,从凤阳到边关来去数月,数月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眼下大半暗卫被调往边疆战场,宫中几乎没有能立刻用得上的线人,现如今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行。

  “白小侯爷。”谢柔眸中逐渐安定。

  白衍站了起来。

  谢柔道:“本宫有一事相求,不知白小侯爷可否答应?”

  白衍躬身一揖道:“娘娘客气了,微臣是臣子,娘娘只需吩咐,微臣自当领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柔虚扶起他,道:“白小侯爷言重了,你一路劳苦功高,本宫今日所求是不情之请,小侯爷量力而为,拒绝也无不可。”

  白衍起身看向她:“娘娘请说。”

  谢柔默然一刻,道:“可否借白小侯爷府兵一用,并请小侯爷先行一步转回凤阳?”

  白衍愕然:“娘娘的意思是……”

  谢柔注视着他,道:“回宫救人。”

  白衍愣住,脑海有电光石火交击,随即猜到了谢柔言外之意。谢柔此次是秘密出宫,若要回返不能跟随御驾大张旗鼓,一则有可能被沿路重臣认出来,二则会打草惊蛇惊动苏葳如,若她真要下手,一定会赶在御驾回宫之前,那么这一段时间就是最宝贵的,而白府府兵是最好的选择。

  “娘娘放心,明日微臣就启程。一半府兵随微臣疾行,另一半就交给陛下和娘娘了。”

  他答应得痛快,谢柔心中却十分不忍,她知道白衍有多辛苦,从出凤阳至今,他都没怎么闭过眼睛,两只手掌心皮肉都被缰绳磨烂了,可除了他,她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白衍作为武昌侯在凤阳势力极大,有拱卫皇城之责,这也是为何萧承启敢把暗卫从凤阳带走的原因。眼下无暗卫可用,就需借助白衍的势力。

  “白小侯爷,你当真愿意?”谢柔微有迟疑。

  白衍却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不过是跑跑腿罢了,救人最重要。”

  谢柔心头一烫,不由离座向他福了福。

  白衍吓了一跳,赶快摆手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谢柔道:“后宫生乱,是本宫的责任,而非白小侯爷的职责,君臣之间也没有这个说法,小侯爷愿意相助,本宫感激在心。”

  白衍却是笑了,摇了摇头道:“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只要陛下和娘娘需要,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何况要按娘娘的说法,天门关城楼也不是娘娘应当去的地方。”

  谢柔一怔。

  白衍笑而不语,弯身施了一礼:“若无它事,臣就告退了。”

  谢柔望着他,肩膀逐渐放松了下来,她闭了下眼睛,而后点了点头,白衍很快走远了。

  谢柔看着他的背影,吩咐道:“把陛下从宫中带来的药给小侯爷送去。”

  “是,娘娘。”

  *

  谢煊走后,萧承启无心政事,在屋子里独自坐了一下午,因为太过出神的缘故,就连天色也未注意到,屋内漆黑一片,他浸在其中无知无觉。

  谢煊的话像打开水闸的一枚钥匙,回忆如洪水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过去八年里的诸多往事、种种细节,在眼前不断放大重现,仔细回想,才发现过去有太多时刻让人心慌,若不是谢柔足够坚强,他早就失去她了。那片晦暗的天穹,谢柔为他撑住了一半,他当时不大懂男女之情,或者说并不在意,她便一个人咬牙坚持着。

  他没有问过她,那些年月,是否有疲惫无奈的时候,那时她又是如何撑下去的。

  方才谢煊的言辞很是刁钻,但有一句话却问到了他心坎里,他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依依的,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从未想过。

  冷静以后思考起来,谢煊的疑问并非没有道理,在他眼里,他和依依过去八年都相敬如宾没有逾越半分,直到依依离宫,他才表明心迹,站在兄长的角度,怀疑他只是习惯了她的陪伴,一时不甘才有此反应,这种想法何谈错误?

  可他该怎么办……久未曾感受的慌乱,忽然卷土重来,他揉了揉眉心,陷入僵局。记忆里的片段一直往回延伸,每一幕都清晰无比,他想捕捉些细枝末节,却一头雾水无从下手。

  那样刻骨铭心的喜爱,究竟从何开始,是她跪在雪地里去求右相的时候,还是哄他喝药的时候,是她陪他下棋之时,还是身着华服坐在他身侧之时?

  想着念着,月夜如流水,不知今夕何夕。

  朦胧间,他似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向这里靠近,灯光从门缝透进来。

  “夫君,你在里面吗?”过了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看着门扉打开,一时间定住了视线。

  她提着一盏灯,从外面踏入,轻黄色的光芒映在她青色的衣裙上,柔软的像夏夜的微风细柳。她看到黑暗的屋子,似乎怔了怔,转眼见到他时,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

  “夫君?”她没有问他为何不点灯,只提着手中的光晕向他走近。

  恍惚的一瞬间,他仿佛再次见到当年十二岁的谢柔,御花园里,她一身青衣如莲从人群里走出来,身姿玲珑,许是好奇,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碰巧他那时正闲得无聊,玩着手里的弓也瞥了过去,她的身影便直落进他的眼底。

  随后又见她轻盈拜下,不卑不亢:“臣女谢柔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