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15端木景晨
大约末正,两名喜娘进来,给东瑗道了万福。
世子夫人打发了她们一个红包,就把东瑗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喜娘。喜娘替东瑗盖了茜红色轻罗绣着戏水鸳鸯的红喜帕,说了祝福儿孙满堂、夫妻和美的话。
东瑗眼前顿时影影绰绰,天地间皆是朦胧的淡红色。
大门那边喧闹被薛府亭台楼阁阻断,东瑗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直到申初一刻,她的大堂兄薛华靖来,说恭喜九妹大喜,给了她红包。
东瑗接在手里,她知道,等会儿背着她出去上轿的,就是她的大堂兄。盖上了喜帕,东瑗不能言语。
须臾,鼓乐越来越近,人呼迎新娘,薛华靖道声九妹,就蹲在东瑗面前。喜娘和丫鬟等人帮衬下,东瑗伏在薛华靖的背上,由薛华靖背着,出了厢房。
外面日光温暖明亮,虽盖着红喜帕,东瑗也能看清前前后后的大致景观。出了宗祠,绕过抄手回廊,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就快到了垂花门前的穿堂。地上掼着大红鞭炮屑,空气里都是炮竹气息。
出了垂花门,又过了两重仪门,出了镇显侯府的大门。
薛华靖把东瑗放在门口厚厚的红毡毯上,由喜娘搀扶着,上了垂着五彩折羽流苏的花轿。
喧闹声、鞭炮声,震耳欲聋。
起轿的唢呐声响起,花轿一阵轻微摇晃,缓步而去。
渐渐的,人声消迩,鞭炮不闻,只有锣鼓唢呐奏响着她的路。
盛家为了敬重柔嘉郡主,东瑗出嫁的仪式,并不是按照继室,而是照原配的。她的花轿,绕着整个京城走了一圈,极力奢侈,直到天色将晚的戌初,才进了盛昌侯府的大门。
花轿稳稳停下,有三支箭射在轿门,才有一双手撩起帘布,把绾着双同心结的红绿牵巾塞到她手里,牵着她下轿。
接过牵巾的瞬间,东瑗触碰到那双手,很温暖。
她下了花轿,踩着盛昌侯府铺着的大红毡毯,进了盛府的大门。从今日起,她就是盛家的人了,这个瞬间,她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
又是鞭炮声,人声,喧闹不止。
天色已黑,盖在红喜帕的东瑗什么都看不清,新娘搀扶着她,在她耳边轻轻低语提醒着她。
进了正堂,便是拜天地。
一拜天地,富贵荣华,天长地久;二拜高堂,安康祖寿,福泽绵长;夫妻交拜,多子多福,白首偕老。
司仪洪亮祝福声中,东瑗完成了拜天地的仪式。
恭喜声不绝于耳。
喧阗声中,她被送进了新房。
喜娘把缠着红绸的秤杆交到新郎官手里,笑呵呵大声道:“新郎官挑起盖头,夫妻和美百年。”
一阵嬉笑声中,东瑗看到有人影走在她面前,挑起了喜帕。
喜帕一掀,她眼前的光线骤亮,令她眼睛微眨,片刻才适应新房里明亮的光。
她也感觉到,盖头挑起的瞬间,新房里原本的喧闹,有短暂的停歇,好似被她的容颜惊艳,不知言语。
喜娘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应该是沃盥。她的滕妾服侍新郎官净手,盛家的侍女服侍东瑗净手,表示洗尽污秽,从此平安和顺。
两个眉目清妍的侍女服侍东瑗,微微抬眸的瞬间,东瑗也看到了薛江晚。
她穿着水红色的喜服,正在帮盛修颐净手。
而盛修颐,东瑗不敢抬眸去瞧。她垂眸时瞥了瞥,只感觉盛修颐双腿修长,应该是身材颀长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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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节洞|房燕好(1)
沃盥之后,喜娘端上合卺酒,给东瑗和盛修颐喝了。
盛家侍女端上肴馔,东瑗和盛修颐各自象征性吃了一口。
最后,按照习俗,新郎的侍女要帮新娘脱下霞帔,摘下凤冠;新娘的滕妾要帮新郎褪下吉福,换上喜气衣裳,这称为“脱服”。
在喜娘的指导下,东瑗头上的凤冠被侍女摘下后,她的脖子似卸了千金般的轻松,终于能自由扭头、抬头。她不敢幅度太大,还是微微动了下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垂首。
薛江晚伺候盛修颐换下了吉服。
婚礼便算完成了。
新郎官被拉去外间陪客、饮酒,款待来宾,剩下亲戚女眷便围着东瑗打量,笑嘻嘻评头论足。这亦是新婚闹洞房的一种形式。
她们说话声音虽然很轻,东瑗亦听得到最多的、不停重复的一句话:新娘子像天仙一样美丽。
皮肤白皙,额头饱满,是福禄之相,新娘子有福气。
甚至听得有人说,盛家世子爷看到新娘子脸红了,还是头一回见盛家世子爷脸红。
这些话,不知真伪,东瑗都垂首听着,无得意,心里没有任何涟漪。她是新娘子,按照习俗,她需要“坐床”,不能笑,不能开口,任由众人闹腾着她。
她不敢抬眸,只得低垂了眼帘任人打量着。
约两刻钟,有小丫鬟清脆声音道:“开席了,二奶奶请众人夫人、太太、小姐们前头坐席。”
东瑗听到呵呵的笑声,鱼贯而出的脚步声,新房里渐渐安静,只有两个喜娘、盛修颐身边的两个美婢和薛江晚陪着她。
“姐姐,你累了吧?”薛江晚声音细腻柔婉,轻声问着东瑗,然后端了茶来,“姐姐先喝口茶。”
姐姐?
东瑗心中好笑,她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看来她对这个滕妾的身份很满意。
东瑗微微抬眸,新房里四处摆满红艳蜡烛,将斗室内照得艳丽喜气;桌椅上皆贴了大红喜字,绣着盘螭栖凤的大红锦缎帐子,交颈鸳鸯的喜被,将东瑗原本就浓艳的脸映衬得越发撩人妩媚。
她抬脸的瞬间,薛江晚愣一瞬。
这个在家衣着、妆容都素淡极致的九妹,原来浓妆艳抹非但无俗气,反而似璞玉雕琢后,发出灼人眼眸的光彩,令人心动神摇。
薛江晚活了十七年,向来自负美貌,此刻却难掩心中嫉妒,自惭形秽。
东瑗樱红唇齿轻扬:“多谢妹妹,我不渴的。”
她是真的不渴,也不想此刻就和薛江晚弄得姊妹情深,她心中依旧过不去这个坎儿。
当着喜娘和盛家丫鬟的面,薛东瑗没有抬举薛江晚,令薛江晚尴尬不已。她心中暗藏了恨意,讪讪将茶盏放下,又问东瑗是否累了,先伺候她梳洗休息。
东瑗依旧淡笑,一同往日的疏淡客气:“我等世子爷回来,妹妹先下去歇息吧。”
然后对两个喜娘道:“夜色将深,铺好床被,你们也去歇息吧。”
两位喜见东瑗一路上羞赧安静,并无世家小姐的傲气或者大方,比起小家女子还要羞赧沉默,以为她是个怯弱无主见的,正要提醒她该铺床了,没想到东瑗自己先开了口。
两位喜娘对视了一眼,开始帮着铺床,将床上的花生、莲子、桂圆等等吉祥物都收起来,又把房间里的肴馔撤下去。
薛江晚插不上手,东瑗又开口撵她,她实在不好再留在新房里,只得出去。穿着水红色吉福的她搀扶着丫鬟的手,出了薛东瑗新房的正院。
悬挂双喜字的灯笼把正院磨砖对缝的院墙和朱红色大门照样得红光满目,门楣上三个鎏金大字越发醒目闪耀。
“静摄院……”薛江晚轻轻念着这三个字,语气里有难以遏制的晦涩与憎恶,似乎在心中咒骂薛东瑗。顿了顿,她敛了情绪,掩饰般问身边的丫鬟燕儿,“为何这里叫静摄院?”
燕儿摇头,小声道:“姨娘,我原是外院书房伺候的,不懂世子爷这屋里的事。”
薛江晚有些不满看了眼燕儿。
薛江晚是薛东瑗陪嫁的滕妾,除了她的乳娘李妈妈,她在薛家的用度一律不能带到盛家来。昨日她随着陪嫁一同进了盛昌侯府,盛夫人遣二奶奶葛氏帮她安排了住处,住在静摄院东斜角的一处庭院里,跟盛修颐其他三位姨娘住在一起。
不同的是,她的屋子是正主屋,是生了庶子的陶姨娘腾出来的,比其他三位姨娘地位高,薛江晚很满意。
这个燕儿,就是二奶奶临时拨给她用的丫鬟。薛江晚感觉这个丫鬟呆头呆脑的,一问三不知,她很不喜欢。
盛夫人让薛江晚的乳娘李妈妈跟着她做管事的妈妈,又派个三个二等丫鬟给她使。
盛修颐的其他姨娘都是一个管事妈妈,两个二等丫鬟。
燕儿就是三个丫鬟之一,另外一个叫莺儿,一个叫雀儿,都是老实巴交的,什么都不知道,薛江晚甚至怀疑二奶奶故意整她。
不论这些,三个二等丫鬟的体面,是其他姨娘没有的,场面上过得去,总算弥补了薛江晚心中不喜。
薛江晚处处比其他姨娘尊贵些,她原是很高兴的,心中对这段谋划很得意。直到方才薛东瑗没有接她的茶,叫她妹妹,薛江晚仿佛一下子打回了原形。
她先进府一日,却要等薛东瑗三朝回门后,才会安排她侍寝。
今晚,就是她的丈夫和薛东瑗的大婚。她要孤零零搀扶着丫鬟,回自己的院子,和另外三位姨娘一样,等待着薛东瑗的安排,才能把世子爷留在房中一宿。
薛江晚看着那大红灯笼,越发刺目。
总有一日,她要住在这里,住在静摄院,而不是姨娘们住的小院。
静摄院的新房里,东瑗独坐了半晌。墙上的自鸣钟敲响,已经亥初了。昨夜未睡,白日又劳累,东瑗此刻却无睡意。她仍是紧绷着心。虽说婚礼已成,可没有落红,她就不算是盛家的媳妇。
哪怕对外人隐瞒,东瑗心中仍会不安。
她一直在紧张,等会儿进了新房的盛修颐,会不会完成夫妻最后的仪式,让她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不想进宫。不管盛修颐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婆婆如何看待她,不管这场婚姻如何委屈,只要能摆脱进宫的命运,她就愿意努力,做好盛家的媳妇。
可是她很担心,盛家世子爷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大约知晓了皇帝对东瑗的感情,也许他不会碰她。可东瑗依旧怀着三分期盼。期盼他像个男人一样,既然娶了她,就把她当成妻子,而不是讨好皇帝、攀附权贵的工具。
越想,东瑗的心越来越乱,越来越紧张。
见两个丫鬟拱手立着,东瑗为了舒缓紧绷的情绪,就问她们说话:“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忙屈膝给东瑗行礼,其中一个圆脸的婢女道:“回大奶的话,奴婢叫蘼芜,这是杜若,我们都是夫人遣来服侍世子爷的……”盛修颐在家中排行老大,盛夫人早就嘱咐过静摄院的人,喊新进门的薛氏为大奶,蘼芜就恭恭敬敬喊了。
“你知道我的妈妈和丫鬟们现在何处吗?”东瑗没有多想,又问。
蘼芜又道:“在都安排在耳房里住下了,大奶要唤人使吗?”
东瑗笑了笑,道:“你把我的丫鬟和妈妈都叫进来吧。”她想要洗漱更衣,总不能指使盛修颐的美婢。
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容貌清妍的丫鬟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临时在新房服侍,还是常年服侍盛修颐的?
蘼芜没有犹豫,忙去叫了东瑗的丫鬟们进来。
须臾,毡帘撩起,蔷薇领头,紫薇、红莲、绿篱都进来服侍。她们身后,还跟着罗妈妈和已嫁为妇人的橘红、橘香。清冷的新房,顿时满满一屋子人。看着这些熟悉的脸孔,东瑗的情绪松懈了不少。
特别是看到眼眸噙泪的罗妈妈、橘红和橘香,她眼睛不由自主有些湿润。
蘼芜和杜若告诉蔷薇,哪里是净房,如何调度,蔷薇连说多谢姐姐,就和罗妈妈一起,服侍东瑗更衣洗漱。
“你们都去歇了吧,蔷薇在这里就好。”东瑗笑着对她们说道。
众人都屈膝给东瑗行礼,退了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蔷薇问东瑗,“您脸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