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15端木景晨
可仔细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家在找借口把薛东蓉留到新帝选秀。
而薛东瑗也一直没有说亲……
她亦不敢肯定排除自己进宫的可能性。
她容貌出众,比五姐妍丽,更加容易获得圣宠,为家族添荣耀。
东瑗捧着手炉,手指微紧。
五年前她睁开眼,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躺在床上消极了两月,心中是有怨怼的。
后来,她身边的丫鬟杜梨去端热水,半天气哄哄回来,说小厨房封火了,只剩下半盆。
还对另外一个丫鬟木棉抱怨说:“……倘若摔死了,咱们回五夫人屋里,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不会这样受人白眼!平白无故,我们苦命受她牵连。”
最后,还把那半盆热水给泼了……
小丫鬟们个个凝神屏息不敢出声。
木棉劝她别生气。
东瑗已经睡下了,却一个骨碌爬起来,吩咐木棉:“伺候我洗脸吧!”
木棉诧异,她明明听到了杜梨的抱怨。
杜梨也微讶。
见她们俩不动,东瑗又叫了旁边粗使丫鬟端水来。那丫鬟结结巴巴说没热水了……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没有热水怎么洗脸?
东瑗重复了一遍:“去端水来我洗脸!”
杜梨以为东瑗是挑衅,冷哼了一声,出去端了盆冰凉刺骨的冷水进来,斜睨了她:“九小姐,您也忒不懂事!天这样寒,把我们不当人使,任着自己的性子来!”
东瑗好笑,伺候她洗脸就寝,不是杜梨作为贴身丫鬟应该做的吗?怎么还责怪东瑗故意刁难?
东瑗笑了笑,自己拿了帕子,沾着那寒水洗脸。
刺骨的寒意顺着脸颊,沁入心脾。她也瞬间醒悟过来,怨气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唯有改变,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才可以活下去!
连个丫鬟都敢欺负她!
洗完脸,她冷冷将帕子摔在脸盆,溅了杜梨一身的水。
杜梨尖叫,要不是木棉拉着,大约会跟东瑗吵起来。
东瑗则看也不看她,直径上了床。
霜重漏深的冬夜,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仔细谋划着如何把屋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人解决。
这才有后来老夫人遣汤妈妈、卖木棉杜梨的事。
她一点点努力,不急躁沉住气,获得老夫人的认可、好感、喜爱,以至于今天的溺爱。
老夫人最初用深虑的怀疑眼光打量她时,她不气馁惭愧;如今老夫人溺爱她时,她亦不自傲忘形。
用心换心,老夫人喜欢她,她也是真心孝顺,时时想着老夫人。
后来老夫人越发溺爱她,大约是年纪大了,慈悲心越发浓郁,身边又是这么个聪慧的孙女,自然就不再顾忌什么疼爱均分,不让其他孙女拈酸吃醋的规矩。
而东瑗也越来越觉得老夫人像她前世的奶奶,很是孝顺。
虽然她的孝顺总是送些小吃食、小玩物。
老夫人什么都不缺,亦不在乎东西。能时刻想着,这份真情实意打动她而已。
她遇事沉得住气,平常总是淡然幽静,直到此刻老夫人把贵妃娘娘赏的铜手炉给她,她的心才一瞬间烦躁不安。
老夫人宠爱她,不代表观念跟她一样。
东瑗是新世纪的职场小白领,来到这个时空这些年,她早已逼迫自己认命,顺应这个时代的法则。可她对婚姻是有底线的,第一条就是不入宫门。
古代婚姻对女子是不公平的,三妻四妾的法度更是对女人身心的迫害。
而皇宫,把这种迫害夸大到了极致!
近百佳丽争宠……
想想都骨头里发寒。
倘若她早生几年,能嫁给太子,将来母仪天下,或许她愿意忍受惨无人道的宫廷生活。可太子比她大十岁,早已娶妻,而今也封了皇后。
东瑗进皇宫,只是皇帝的妾。
她倘若端庄贤德,偱于礼教,皇帝会厌烦。这些皇后才应该有的品德,她一个妾端起来,可笑又可怕。皇帝是君主,亦是男人,哪个男人真心喜欢女人带着礼数的木讷面具?
倘若她妖娆妩媚,不遵礼教,又是这天成的狐媚模样,皇帝如果不能自控,过度宠爱她,御史参她一本妖姬佞妃,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老夫人是古人,她自小受的教育里,皇妃是人上人。就是老侯爷见了贵妃娘娘,都要三拜九叩。能进宫,是女人最顶端的前程。
进宫为妃就是莫大的荣誉,是极佳的机会。
老夫人不会因为溺爱她,帮她争取这个机会吧?
想到这里,东瑗心底再也静不下来,似春燕轻掠过湖面,阵阵涟漪。她不禁望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慈爱问她:“怎样,这手炉是不是轻巧又暖和?”
第007节内宅路滑
手炉是很轻,不过苹果大小,捧在手里毫不累赘,暖流沁入雪肤,在她掌心扩散,缓慢入心扉,心房亦跟着暖和。
不管老夫人如何安排,都是为她考虑……既然观念不同,那自己应该想想,如何让老夫人明白,进宫对于女人,就是判了死刑。
她相信人与人的交往,并不都是尔虞我诈,老夫人这些年对她的恩情,并不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念头从心尖掠过,东瑗觉得老夫人的声音依旧慈爱轻柔,入心定神。她笑容甜腻纯净:“很轻巧,很暖和。祖母,五姐流萤馆比我的拾翠馆远,每次她来,捧着那么重的手炉也很累。我想送给五姐……”
老侯爷便望了她一眼,眉眼的笑意越发深浓。
姊妹之间和睦友爱,谦虚礼让,家族才会团结,宗族才能兴旺。
老夫人听了,顿时不悦:“你是嫌捧着麻烦!这个你拿着,祖母有东西赏你姐姐!”
东瑗只得笑嘻嘻往老夫人怀里钻:“您非要揭穿我!我想孔融让梨,博个贤名都没机会……”
老侯爷和老夫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内室毡帘微晃,大丫鬟宝绿走了进来:“侯爷,老夫人,二夫人带着五小姐过来请安……”然后顿住,等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搂着东瑗,对宝绿摆摆手:“今日我这里清静一天,都拦着吧。”
宝绿恭声道是,退了出去。
片刻,外间有木屐踢踏之声,渐行渐远。
老侯爷问东瑗最近念什么书。
他好像对东瑗的学问很感兴趣。
四书五经她就算学了亦用不上,诗词歌赋对她的人生仅仅锦上添花,针黹女红才是她应做的本分。
因为字不好,而将来出嫁,需要写字的地方不少,所以她在写字上很花功夫。这些门面上的,必须过得去才行。除此之外,就是跟着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做针线,绣花缝衣,哪里还念书?
老侯爷眸光里带着殷切,东瑗心中惭愧,羞赧起来:“女四书还没有读完……”
然后偷偷打量祖父的神色,见他眉宇噙笑,听完她的话,没有不虞,就调皮着说笑:“我太笨。夫子原本想着,等我把女四书都背熟,还教我几首前朝诗词。怎奈我不是五姐般的过目不忘,十天半个月背不熟一篇,夫子先气馁了……诗词就不提了,只求我赶紧把女四书背熟,好交祖母的差。他还说,幸好我是女儿身,不用考功名、习八股时文,否则就是三倍的束脩,亦不到我们府上坐馆……”
老侯爷又笑起来。
相处时间越久,老侯爷越发喜欢这个孙女。有人在的时候,她温柔娴雅,说话曼声絮语,举止优雅娴静;单独一处的时候,她便调皮烂漫,常有妙语逗人捧腹。
老夫人就捏她的脸:“侯爷您瞧瞧,她偷懒不用心念书,还找了这么一堆借口,也不知道像谁……小五的学问可是咱们家孩子最好的!”
小五,薛东瑗的父亲薛子明,永兴四十五的状元郎。
“像我!”老侯爷大笑,“我小时候就不爱念书,总是在父亲面前挑夫子的毛病!”
“哎哟,原来出处在这里!”老夫人夸张打趣老侯爷,惹得老侯爷又是一阵笑。
东瑗亦跟着笑,屋子里的沉闷一扫而尽,老侯爷的精神比东瑗刚刚来的时候还要好。
老夫人这才微微放心。
紫鸢端了茶进来,给他们续茶。
宝绿又匆匆撩帘而入,道:“侯爷,老夫人,葛大总管说有急事见侯爷。”
葛大总管是薛府的大总管葛陶祥。
老侯爷眉梢便有了几缕烦躁,沉声道:“让他进来说话。”
葛大总管今年四十来岁,从前是老侯爷身边的小厮,从小服侍老侯爷的。他穿了件天青色奈良稠裘袄,先给老侯爷行礼,再给老夫人和东瑗行礼,才道:“侯爷,乾清宫的娄公公来了,在外书房等着见侯爷。”
娄公公,是禁宫太监总管,皇上身边服侍的。
老夫人急忙起身,要喊宝巾、宝绿、紫鸢、绿浮几个大丫鬟进来替老侯爷更衣。
老侯爷拦住了她,对葛陶祥道:“你去回了娄公公,说我病得神志不清,在内院养着,不能出去见客。”
葛大总管眸中有了丝为难,看着老侯爷。
老侯爷眼角微挑,眸子变得锋利。
葛陶祥忙行礼道是,转身疾步跑了出去。
“侯爷,您何必……”老夫人语气里有些担忧,看了眼旁边的薛东瑗,话咽了下去。
老侯爷一瞬间面拢寒霜,冷哼一声。
薛东瑗心中一跳,发生了什么大事?薛老侯爷向来不会恃宠而骄的,这次是怎么了?这样驳新帝的面子,会不会引来新帝的记恨?
她又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欲言又止。大约是自己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祖父,祖母,昨日罗妈妈说教我苏绣的盘针,我再不回去,该唠叨我偷懒了!”她笑着起身,给老夫人和老侯爷行礼,便要退出去。
老夫人没有挽留她,只是叫了橘红进来,嘱咐她好生服侍九小姐,又叮嘱东瑗回去的路上慢慢走。
这几天化雪,小径湿漉漉的,很容易摔跤。
东瑗应了是,跟着橘红出了内室。
下了几天雪,今天终于放晴,地面、树梢的积雪融化在金色光芒里,地面露出泥土的暗黄,树梢则悄然有绿意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