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 第9章

作者:作者:15端木景晨 标签: 古代言情

  老夫人怀里则依偎着大爷薛华靖的嫡女,八岁的薛风瑞。比起东瑗她们姊妹,薛风瑞活得轻松又快乐,八岁依旧是懵懂幼儿,见曾祖父问弟弟,她亦抢着答:“曾祖父,今年的粥特别香甜……”

  大奶奶杭氏忙给她使眼色,轻声道:“瑞姐儿,曾祖父问你弟弟呢。”就是说,大人没有问,不要擅自插嘴。

  薛老夫人已经笑起来,捏了捏薛风瑞的脸颊:“今年的粥里放了乳酪,只有我们瑞姐儿吃出来了。”声音里满是慈爱。

  大家便附和着夸奖薛风瑞聪明,把大奶奶的话盖了过去。

  说了会话,外院的管事说世子爷有客,请世子爷出去;然后总管事葛陶祥又进来说,萧国公来拜访薛老侯爷了。

  世子爷和薛老侯爷离开后,四老爷、五老爷及大爷、四爷五爷等人纷纷借口外院有事,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气氛轻松欢愉起来。

  老夫人又留他们吃饭。

  吃了饭,大家知晓老夫人中午小憩的习惯,都不敢久留。

  东瑗跟着五夫人和五房的十小姐薛东婉、十一小姐薛东姝、十二小姐薛东琳,及六爷薛华逸,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姨娘们等着给五夫人请安。

  五夫人坐在东次间宴息处的临窗大坑上,让薛东瑗和薛东琳坐在自己下首,十二岁的六爷薛华逸抱在怀里,薛东婉和薛东姝依次坐在挨炕的金丝楠木铺着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几位姨娘赐了锦杌,沿炕各自坐了。

  说了几句话,五老爷从外面回来。

  五夫人就吩咐东瑗她们各自散去,不给她们在五老爷面前说话的机会,却喊了十小姐薛东婉:“婉姐儿略站站,我有几句话说……”

  薛东婉的生母何姨娘眼眸狂喜。

  和薛东婉同住在桃慵馆的十一小姐薛东姝却有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五老爷又留了薛东琳和薛华逸,其他人这才退出去。

  刚刚出了院门,五姨娘章氏就抿唇笑,低声对薛东瑗道:“五爷真疼孩子,每次在夫人这里吃饭,总是让琳姐儿和逸哥儿陪着。自古严父出孝子,五爷倒也不顾忌……”

  这是在暗示东瑗,她虽然是嫡女,可是在五老爷心里,和姨娘、庶女是一样的地位。

  是挑拨离间吗?

  东瑗装作不懂,柔婉轻笑:“父亲朝中事务繁忙,难得在母亲这里吃饭,自然想儿女绕膝。”

  章姨娘是前年翰林院掌院学士裴大人赏给薛子明的,今年才十九岁,明妍妩媚,五夫人总是防着她,她的待遇不及其他几位姨娘。

  难道她想借着挑拨离间,把自己和她拉到一个阵营,对抗五夫人?

  东瑗好笑。

  五夫人再厉害又能如何?拾翠馆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拿的是老夫人屋里的月例,不与五夫人相干。

  章姨娘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十一小姐薛东姝就拉了东瑗:“九姐,我听说祖父书房那块宝砚赏了你,可是真的?”

  东瑗颔首,也感激她把章姨娘的话打断。

  “我正好没事,去九姐那里讨杯好茶,瞻仰瞻仰那块宝砚。”薛东姝娇笑,挽着东瑗的胳膊就往拾翠馆去。

  东瑗的拾翠馆四周种满了翠竹,绕过两条回廊,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的西南角有栋精致小楼,就是薛东婉和薛东姝住的桃慵馆。

  “我做了梅花酥,十一妹帮我尝尝味道如何。”东瑗亦亲昵冲薛东姝笑,然后跟几位姨娘见礼,就回了拾翠馆。

  薛东姝的生母二姨娘眼角有了几缕淡然笑意,然后看到身后的三姨娘和四姨娘,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妍姐儿和娴姐儿?”

  十三小姐薛东妍今年八岁,是五房的三姨娘袁氏所生;十四小姐薛东娴五岁,五房的四姨娘宋氏所生。

  听到二姨娘问,三姨娘口气平淡说了句:“受了风寒,还传染给了娴姐儿……”

  大姨娘何氏生了十小姐薛东婉,二姨娘孔氏生了十一小姐薛东姝,她们俩都是先夫人韩氏的陪嫁丫鬟。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则是五夫人杨氏的陪嫁婢女。四人两个阵营,向来水火不容。

  见三姨娘口吻平淡,二姨娘也不太介意,笑了笑,跟着大姨娘,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边,薛东姝跟东瑗说着话,却总显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拾翠馆,薛东姝笑道:“我才想起来,前段日子答应帮三伯母做双鞋,应了腊八节后一天送过去,还有边口的纹饰没有绣好,改日再来叨扰九姐。”

  原本就不熟,她说去拾翠馆坐坐,也是替东瑗打断章姨娘不着边际的闲话,东瑗自然不会强留她,笑着让她回去慢些,这几日还在化雪,路上湿滑。

  薛东姝道是,由自己的大丫鬟芙蓉扶着,回了桃慵馆。

  当天半夜,桃慵馆那边吵闹起来。

  东瑗亦被惊醒,看了墙上的自鸣钟,才寅初三刻。她披着裘袄起身,让橘香掌灯,然后吩咐小丫鬟去桃慵馆看情况。

  小丫鬟回来,吓得哆哆嗦嗦:“九小姐,十小姐没了。”

第010节故人他行

  十小姐没了?

  东瑗耳边兜兜转转,半天都是这句话在回荡。

  直到橘红声音微颤,问那小丫鬟:“十小姐……好好的,怎么没了?”今天跟九小姐去老夫人的荣德阁喝腊八粥还看到了十小姐,她气色红润,腼腆坐在五夫人身后,不声不响的,一如既往的贤柔乖巧,怎么就没了?

  一向活泼的橘香则紧紧攥住自己的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东瑗缓慢回神,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带颤音:“还打听出什么了?”

  那小丫鬟摇头,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哆嗦着,断断续续道:“世子夫人已经在桃慵馆了,荣妈妈和花忍、花烛两位姐姐守着,谁都不让进……我绕到后面厨房,塞给当值的小丫鬟两个八分的银锞子,才知道是十小姐没了……”

  荣妈妈是世子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花忍和花烛是世子夫人贴身大丫鬟。

  东瑗想起下午在杨氏的屋里,她喊十小姐薛东婉略站站时,十一小姐薛东姝那眉梢瞬间流露出的忧色。

  橘香遣了那小丫鬟下去。

  罗妈妈披了件绒袄进来,狐惑问东瑗:“小姐,桃慵馆那边吵吵闹闹的,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橘香眸中的震惊与哀痛尚未回转,定定望着罗妈妈:“妈妈,十小姐没了……”

  罗妈妈脸色大变,失措问橘香:“这年关的,十小姐怎么就没了?怎么没的?好好的小姐,我昨日去找玉佩,她还笑着问我咱们小姐最近做什么针线,一点也看不出生病……”

  不可能是生病。

  荣妈妈和花忍、花烛是世子夫人荣氏跟前最得力的,出入就是行荣氏的令,她们挡在门口,就是世子夫人挡在门口。

  这样怕人知道?

  东瑗明白,薛东婉是自尽的。

  似三月桃蕊娇艳的年华,为何要自尽?对于这个庶妹,东瑗是了解的,没什么心机,为人憨厚单纯,又有杨氏的人“照顾”她,行事除了乖巧温顺,无甚可取之处。

  因为两人年纪相当,幼时总在一处嬉闹,薛东婉的生母何姨娘又是韩氏忠心耿耿的丫鬟,从小贴身服侍的,东瑗和薛东婉姊妹情分深厚。后来东瑗身边换了老夫人的人,杨氏就不准薛东婉跟东瑗太亲近,两人才少了来往。

  可儿时的交情还在的。

  薛东婉有时也来跟东瑗讨教绣花写字。

  东瑗屋里的糕点、果子、茶叶甚至小巧可爱的摆设,薛东婉倘若喜欢,就毫不避讳开口讨要。

  并不是她贪心,而是跟东瑗不客套。

  东瑗贵重的东西,她就从未张口索要过,就算一对赤金耳坠,东瑗送她,她就极力推辞不肯拿。

  这样娇憨的姑娘,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没了。

  东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身子发软,心口似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疼。她扶着炕沿坐下,唇色发白。

  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老夫人,跟谁都不太亲近,唯有薛东婉因为跟这个身主的关系较好,常常不请自来。

  东瑗见她毫无坏心思,又是和自己一样在杨氏打压下求生存的可怜人,有了几丝怜悯。相处久了,觉得这姑娘单纯善良,很是可爱。东瑗虽然从来不跟她说掏心窝的话,却是实实在在把她当成朋友般照拂。

  她是东瑗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同龄友人。

  东瑗又想起薛东姝的慌乱。

  下午的时候,杨氏留下薛东婉,薛东姝到底在害怕什么?或者说,她知道了什么?

  镇显侯府的姊妹中,薛东婉是个毫不起眼的。性格尚可,处世幼稚,模样普通,才情疏漏,实在不能成为手中棋子。

  杨氏到底做了什么,逼得薛东婉自尽?

  东瑗扶着炕沿的手越收越紧,关节咯咯作响。

  橘香见她这样,忙端了热茶给她。

  她一饮而尽,脸色才缓过来,眼角早已湿濡。

  罗妈妈心疼不已,拿着帕子替东瑗拭泪,柔声安慰她:“没事,瑗姐儿别怕,可能是误传。当年四爷房里的吕姨娘上吊,也是半夜闹,说她没了,后来还不是救下了?还生了馨姐儿…….”

  罗妈妈口中的四爷,并不是东瑗的四哥薛华胜,而是四伯,那个庶出的伯父薛子健。

  吕姨娘是薛家八小姐薛东馨的生母。

  东瑗接过帕子,自己摸了泪,对橘香和橘红道:“吩咐下去,咱们院子灯火通明,让丫鬟们都起来……”

  橘香和橘红微愣。

  罗妈妈便道:“小姐,世子夫人叫人拦着,怕是不想太多人知晓,咱们歇了吧,当做不知。”

  “妈妈!”东瑗情绪松了几分,人也理智了些,“桃慵馆离咱们才几步路,吵得这样厉害,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咱们躲着装作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可是我的姊妹。再说,从母亲、二夫人屋里来,要路过咱们拾翠馆,咱们点了灯,免得她们手里的宫灯太小看不清楚道儿,失足滑了……”

  装不知,也太过于刻意,好似她们知情似的。

  倘若叫人怀疑她们知情,少不得有人打听消息,不堪其扰,还不如堂堂正正的。

  罗妈妈微微思量,便重重颔首:“小姐说的是。”

  然后又吩咐橘香和橘红:“我陪着小姐,你们俩去桃慵馆,看看可需要帮忙。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橘香和橘红道是,转身出去了。

  罗妈妈劝东瑗到床上躺着,别冻坏了自己。

  东瑗才惊觉自己袖底的手冻得有些僵硬。

  她回房躺下,见罗妈妈依偎在床边的榻上,亦眉目紧锁,惆怅不已,不时侧耳倾听外面的脚步声,便知道她也心绪难宁。

  大约两刻钟,五夫人赶去了桃慵馆,然后是二夫人。

  半个时辰后,桃慵馆有呼天抢地的哭声,似五夫人那尖锐的嗓子,东瑗的心瞬间沉落,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她的眼泪簌簌滚落。

  没有意外,薛东婉是真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