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侯门美妾 第61章

作者:作者:醉酒微酣 标签: 古代言情

  来时充满了希望,此刻却犹如当头棒喝,美娘唇齿生寒:“可是并没有找到尸首啊……”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看见尸体,她不信他死了。

  姜参事抿紧了嘴,不忍打击她却还是选择如实相告:“山上积雪深厚,有什么也会被埋起来,那地方四月才会化雪,那时属下会亲自带人再去搜寻一趟。”

  也许他已经死了,陈尸在茫茫冻原荒野,幕天席地身覆白雪,等着被人找到。

  美娘不敢再问下去,她苍凉垂下眼帘:“我跟你们一起去。”

  谢安平,你冷不冷?

  谢安平,我会找到你。

  谢安平,我带你回家。

  府里的人虽然没说,但黄莺和香槐都暗中备下了丧葬用品,全套的寿衣鞋袜放在箱底准备带到北陲去,行雁还悄悄去棺材铺订了一副上好棺木,谢氏墓园也打好了招呼,让人打理出一块风水宝地来。所有人都在准备丧事,只是这一切都瞒着美娘罢了。

  京城已经是暮春了,北陲来消息说积雪渐渐融化,雪山脚下露出了原本地貌,姜参事的腿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于是众人商量不日动身。

  “姑娘,小少爷也带着一起去吗?这山长水远的,万一孩子禁不得颠簸生病了怎么办?”黄莺担心美娘到了北陲受到打击,又拖着孩子实在累赘,于是提议,“要不把小少爷送到霍老爷那里吧,夫人会帮着照看的。”

  美娘执意要带上不留:“不了,我想带不留去。”

  黄莺不再劝阻,默默收拾好小少爷的衣裳。

  是啊,不留应该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如果还能见到的话。

  就在美娘准备启程的那日,侯府来了位不速之客。行雁开门,听了来人自报姓名,赶紧把人迎进花厅坐着奉上好茶,又让香槐去请美娘出来。

  美娘闻讯连发髻都没梳好,披着衣裳匆匆出来,看见花厅里的清俊男人,脱口喊道:“哥?!”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眼前这人是尤文扬吗?

  尤文扬已经褪去了从前的书呆气,取而代之是一股风霜磨砺的沧桑感。他看见美娘露出笑容,亲昵招手:“美娘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哥!”美娘一头扎进尤文扬的怀抱,紧紧勒住他,热泪盈眶,“哥你终于回来了……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担心死你了……”

  尤文扬也反手拥紧她,怜*地抚摸她的后脑:“一别五年,我家小妹已经长这么大了,美娘你还好吗?”

  美娘这段日子孤苦无助,想哭都只能忍着,这一切在看见尤文扬的时候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伏在兄长怀里失声痛哭:“不好,一点也不好……哥,安平在北陲出事了,虽然官府还在寻找,但一直没有消息,偌大的侯府就我一个人守着,我谁也不敢说,连娘都瞒着……哥,我害怕,真的害怕。”

  尤文扬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扶着美娘坐下:“难为你了,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美娘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我想亲自去北陲一趟,不亲眼看见的话我是不会死心的。倒是你,当初说是和杨家哥儿一同去漠北做生意,一走却几年都没信儿,现在回来了就不许再走了,我禁不起你们这样折腾。”

  尤文扬没有拒绝,兄妹俩聊了许久,相互告知这几年的状况。原来尤文扬和杨家哥儿去了漠北以后是做贩茶的生意,刚开始经营的有点起色,谁知碰上货船在河里翻了,满船的茶都打了水漂,血本无归。后来俩人又辗转往北,想到深山里收购兽皮出来贩卖,但又跟带路的猎户走散迷了路,俩人在老林子里乱窜碰到了猛兽,一路追赶被迫跳河,被水冲下一百多里的路程才被人救起。两人醒来后方知已经出了晋国的地界,流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部落,这里靠近胡越部族的势力范围。尤文扬打算回晋国,但部落的首领担心他们是细作,软禁了他们不让走,这一住就是三年……兜兜转转,直到最近他才有机会返回晋国,然后直奔京城。

  直到黄莺抱着小少爷过来找娘亲,美娘才惊觉日落西山了,今日肯定是无法动身离京,她只好通知行雁改期。接着美娘让人准备饭菜,对尤文扬说:“哥你就先安心住下来,过两天我把娘也接回来,咱们一家团聚。”

  尤文扬点头答允:“好。美娘,明天我去拜访几个老朋友,等事情处理妥当了我和你一起去北陲。”

  美娘觉得尤文扬回来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对她们娘俩自然是十分好的,见到不留的第二天就出去买了副金镶玉的项圈送给小家伙,对她也依旧嘘寒问暖,但有时候言语间似乎话里有话。

  “美娘,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这日尤文扬从外面回来,劈头盖脸就问了美娘这样一句话。

  美娘一怔,目光落在骑木马的不留身上,神情温柔又辛酸:“自然是好好抚养不留长大成人。”

  尤文扬道:“我问的是你,不是不留。你今年才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难道能守着儿子过一辈子?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娶妻生子,有自己的世界,那你呢?就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大宅子老死?”

  美娘被他说得心头一颤,咬唇道:“那能怎么办……安平回不来了,我只剩不留,我不能扔下他。”

  “不是叫你扔下孩子,只是你也要为自己想。”尤文扬低低叹息,劝道,“重新找个好男人过日子罢,澄海他也没有娶妻,你们还是有机会的。”

  美娘一惊:“怎么可能!哥,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单凭我如今是个寡妇,又顶着侯府夫人的头衔,如何再嫁?温大哥是个好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应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这样才般配。”

  尤文扬在这件事上很执着,道:“你是侯爷夫人又怎么样?大晋哪条律法不准寡妇再嫁了?再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兄长,长兄如父,我说能嫁就能嫁!美娘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姓谢的是怎么强占良家妇女的众人都知晓,你摆脱了他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样不是很好吗?”

  美娘连连摇头:“不好!这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哥你别管我的事了,我准备后天就动身去北陲,安平尸骨未寒……我……”说着她又忍不住掉泪。

  尤文扬瞟了眼伤心欲绝的美娘,淡淡说道:“澄海说了他不介意等你,美娘,明天你跟澄海见个面罢。也许你见了他就会回心转意了。”说完他不给美娘否决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诶……哥!”

  尤文扬一意孤行,请来了温澄海,美娘也不好把客人撵出门去,心想迟早都要做个彻底了断,便邀请他去凉亭一叙。

  “温大人。”美娘亲手给温澄海倒了一杯茶,“请用。”

  温澄海见她这番动作,想起多年前国子监门口的初见,恍如隔世。他不着痕迹垂下了眼帘,略有尴尬:“是文扬做东请我来喝茶,我不知道他是……打扰了你的话,我这就告辞。”

  “温大人留步!”美娘喊住他,连微笑都是那么坚定,“如果我们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哥是不会罢休的。”紧接着她问:“上次送去的书信你收到了吗?”

  温澄海有些苦涩:“收到了……也看了。”

  相逢未嫁是前缘,还君明珠终不悔。

  美娘不看他,低眉道:“我不后悔,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后悔,也不觉得遗憾。你们不要觉得我跟了谢安平是委屈不甘,其实我这几年过得很好,也许当初我确实怨恨他,毕竟他轻易改变了我的一生,毁掉了我对后半辈子的期望。但我也很庆幸认识了他,因为无论我做怎样的自己,在他眼里都是好的,他都会喜欢,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包容我包容得这样彻底。我在他面前不需要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我脾气坏就坏,善妒就善妒,小气就小气……他不介意,他*全部的我,仅仅就是我。”

  “我从来没想过可以活得这么恣意,是谢安平给了我一切,就算他现在不在了……”美娘略微哽咽一下,抬眼却依旧在幸福地笑,“我会靠着他留给我的东西过完下半辈子,不是因为我有多*他,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分享我跟他之间的回忆,或好或坏,酸甜苦辣,千滋百味,我都要一个人慢慢回味。”

  就算谢安平死了,她心里也没有办法再容纳另一个人。

  温澄海默默听完她的话,轻扯嘴角笑得却有几分苦涩:“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那天你请我一定要带他回来,我便明白你永远只会等着他了。”

  言毕他站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失落,袖子拂落了茶杯,水滴滴答答留下来。只听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说你不后悔不遗憾,我却……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因为真的喜欢你,还是因为谢安平是士族子弟而不甘心。千年以来寒门都饱受世家压迫,也许正是如此,我才那么急迫得想要胜过他,也许换一个人,我不会这么执着。甚至,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侠客梦吧,救弱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大概是天底下最能够满足男人英雄情怀的故事了……”

  美娘很高兴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放得下的东西,他也放下了。她一如初见时那般称呼道:“温大哥,你已经是英雄了,天下所有寒门子弟的英雄。”

  目送温澄海落落大方离开,美娘一回头看见尤文扬站在廊下,唇角笑容似有似无。

  她走过去唤他一道:“哥。”还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尤文扬却若无其事问她:“明天启程?”

  不责怪她吗?美娘微怔,点头:“嗯,一早就走,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在这里等……”

  “我跟你一起去,说好了的。”尤文扬始终挂着一丝莫名笑意,他在美娘肩头一摁,带着几分唏嘘感慨,“女大不中留啊……”

  美娘纳闷:“唔?”

  尤文扬收回手:“没什么,我去准备些东西,明天走的时候叫我一声。”

80、

  从京城到达睿王的封地,美娘他们足足走了十天。尽管已经是春天了,这里依旧荒凉,茫茫莽原上都是黄沙碎石,偶尔才有生命力顽强的小草从石缝中钻出头来,贪婪汲取这来之不易的阳光雨露。

  一行人渐渐向雪山靠拢,姜参事此时打算让女眷进城安置,找人这种话还是适合男人来做,哪知美娘却执意要跟他们同去,一时间让金吾卫众人十分为难。

  飞山走石,乱木荆棘,丛林猛兽。他们的搜寻可不是儿戏,谁还有精力照顾她?女人在这种时候只能成为累赘。

  尤文扬知道众人的为难,道:“你们在前面,她跟我押后,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其他人进城安顿,不留交给黄莺。”

  姜参事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美娘换上女子骑装,跟着搜寻队伍浩浩荡荡往雪山方向行进。

  金吾卫将士的脚程很快,不消片刻就把尤文扬和美娘远远甩在身后。美娘远远望着半个山头都耸入云端的山峰,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她无力地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跌下去的……”

  看着脚边尖锐的砾石,还带着冰雪刚刚消融的寒冷,如果谢安平摔下来的地方没那么高,是不是能少受一些伤害?

  偏偏尤文扬不合时宜地指着山腰上一处凸起:“听说是那里,当地人叫它回头崖。因为前面无路可走,必须回头。”

  尽管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美娘闻言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埋头往前头:“哥快一点,我们掉队了。”

  尤文扬不慌不忙地跟上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妹妹低落的情绪,而是说道:“山里常有野熊出没,那些家伙连死尸都吃,我们小心点。”

  连死尸都吃……美娘更想哭了,谢安平是不是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尤文扬看她脸色苍白却还拼命硬撑的模样,低眉隐隐一笑。

  美娘自幼就是养在深闺的,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就算穿上了防滑好走的毡底麂皮靴,还在鞋里塞了厚厚的鞋垫,却仍旧磨破了脚,没一会儿就疼得迈不动步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跟金吾卫走散了。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

  尤文扬脱了她的鞋检查,叹道:“叫你别跟来偏不信,现在好了,你伤了脚不说,咱们还待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美娘拿手绢把流血的地方包好:“这里我是一定要来的,他在哪里,我就要去哪里。”她重新穿上鞋,“我还能走,我们走吧。”

  “想走也得想好往哪儿走,先坐下。”尤文扬拉住她,嘴上念叨着“迷路了怎么办万一晚上被野兽袭击”之类的话,可瞧他的神情却一点也不担忧。

  叮铃——叮铃——

  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摇铃声,犹如佩环相撞清脆悦耳,伴随着铃声的还有女人的吆喝,仿佛在驱赶什么动物。

  “哟喝——哟喝——”

  美娘好奇地望向草丛背后隐隐挪动的巨大影子,有些害怕。尤文扬闻声却双眼一亮,笑道:“这下有救了。”

  等到那些庞然大物现出真身,美娘才看清并是一种形似梅花鹿的动物,只不过体型比梅花鹿要大上许多,头上还有一对非常威武的鹿角,皮毛也是深棕色的。

  传说中的四不像?

  “别怕,这是角鹿,有人养的。”尤文扬安抚地拍了拍美娘的手,过去跟赶鹿的妇女说话,用的却是美娘听不懂的方言。

  赶鹿的妇人身材微胖,脸庞黑红圆润,带着部落民族特有的爽朗,笑呵呵跟尤文扬说了几句话,便牵来一头公鹿,给它套上嚼子,还在它背上放置了鞍垫。

  尤文扬过来搀扶美娘:“他们的部落就在不远处,我们借宿一晚,等明天你的脚好些了再继续上山。”

  美娘战战兢兢地坐上去,双肩紧绷嘴唇紧抿,生怕被这头跟牛一般大的角鹿甩下去。妇人一拉咬绳,公鹿就站了起来,颠得美娘惊呼一声,赶紧俯身紧紧扒着角鹿的背脊。

  “搭上这个。”

  尤文扬不知从哪里递过来一条彩色的纱巾,要美娘盖在头上。美娘不解:“为什么?”

  尤文扬面不改色:“挡风。”

  考虑到尤文扬在北疆边陲住了几年,对这里应当是很有经验的,美娘便听话地把头罩住,在叮叮铛铛的鹿铃声当中,骑着角鹿摇摇晃晃进入了密林深处。

  养鹿的这个部族叫雅库特,他们生活在晋国的边疆地段,却并不隶属于胡越部族,而是单独的一支族系。雅库特人也是采取游牧的生活方式,不同于其他部族,他们很少养牛马,而是专门驯养角鹿。每年雅库特人都要赶着角鹿群进行迁徙,秋天进山,来年春天才会回到部落。角鹿似鹿非鹿,头似马而非马,蹄似牛而非牛,身似驴而非驴,的的确确就是中原人口里的“四不像”。角鹿因为是家养的,脾气非常温顺,一路上除了会埋头啃两口苔藓而外,一直都是任劳任怨的样子。有时候这位雅库特妇女会摊开手让角鹿舔,美娘一开始还不明白,经过尤文扬解释才知道这是在给角鹿喂盐。

  雅库特人一向是择水而居的,他们走了整整一天终于走出森林,来到一条河流边,那些有亮光的地方就是雅库特人的家了。此刻已经天黑,但部落里燃着熊熊篝火,好像在庆祝什么。

  几人一跨进部落的木栅栏,旁边就有人抓撒东西扔过来,似乎是盐。

  尤文扬解释:“这是欢迎的意思。”说完他似乎觉得解释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赶鹿人回家,都要用这种仪式表示喜庆。”

  “哦。”入乡随俗,美娘也没多想,只是伸手去扯头上的纱巾。

  可是尤文扬按住她的手:“这里都是些外族男人,你身为中原女子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了。”

  美娘一想也有道理,便依旧盖着纱巾,只不过暗暗腹诽尤文扬也变得迂腐起来了。

  好心带他们回来的雅库特大婶牵着美娘下地,很快有人把一群长途跋涉的角鹿都关进了圈里,接着铺天盖地涌来一群人把几人围住,说着美娘听不懂的话,然后开始唱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