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第33章

作者:作者:赵熙之 标签: 古代言情

  孟景春想到那句话心中大骇,然她却道:“贤弟这话我听不明白。太子妃选定事关重大,必定层层严筛,浑水摸鱼之辈怎可能混进来?何况,这太子妃若不是魏府千金,那又会是哪个?贤弟说偷梁换柱,退一步讲,当时那轿子是从魏府抬出来的,若当真是换了个人,魏大人难道不知?魏大人若真是将自家千金换掉,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让人替己做事,大抵离不开威逼利诱,既然无利诱,便剩下威逼。”陈庭方语气仍是平缓,“魏大人早已是太子一方的人,太子手中必握有其把柄,若这把柄足以使魏府天翻地覆,那魏大人必然也要思量着做事。”

  孟景春见他总是避着答,却迟迟不说正题,便径直问道:“看来贤弟似是知道得很清楚,这么晚到这里来找我又是为何?”

  “因我出不了这个面。这层窗户纸,得你去捅破它。”

  “我何德何能?贤弟做不到的事,我又如何做得到,实在是高估了。”

  “思来想去这件事唯有你出面最合适,其实并不难。你经手韩至清一案时,翻过那所有案卷,不知有未注意到,韩至清那小女儿脚有六趾?”

  孟景春眉头顿蹙,心不由一紧,她今日回头翻案卷才发现此细节,陈庭方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且这韩至清小女儿怎么就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

  她一头雾水,只回说:“是。”

  陈庭方仍是不慌不忙:“巧得不得了的是,刚殁的这位太子妃,也是脚有六趾。”他稍顿:“左脚。”

  孟景春顿时明白了什么,却道:“贤弟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这样清楚,你又不笨,何必装出这番不明白的样子。”陈庭方轻抿唇,又道:“我今日是求你帮忙,兴许姿态不对,但希望你能尽快出面捅破这窗户纸,不然就来不及了。”

  难道要她去说已经查到韩至清小女儿的下落,说那姑娘被当成了魏府千金送进了宫,还成了太子妃?太荒谬了!她甚至想不通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庭方见她一脸惊诧,也不打算瞒她太多,道:“二殿下督查韩至清一案时,因怜惜其小女儿,便打算将其私放,但却被魏大人发现,魏大人劝其不如将韩府女眷全部放了,这样便不会有人只盯着韩府这小女儿。若二殿下想将其带回京城,亦无不可。二殿下照做,没料一回京便是铺天盖地的折子递到了皇上的案上,二殿下以为没什么要紧事,便不予辩驳。之后这案子移至大理寺,徐正达却畏首畏尾,担心得罪太子,将这案子丢给了你。所幸你在殿上那一通慷慨陈词说得还算漂亮,且还给魏明先扣了个大帽子,甚至还将这案子演义了一番,说魏明先是同韩至清做了交易,以其供词及自尽来换女眷平安。你虽说得头头是道,且也被三法司采纳予以结案,但终究不是事情本身。”

  他句句所讲皆是孟景春先前的怀疑,但孟景春因迟迟没有证据而不敢妄作定论,当时只斗胆推敲了其中最实际的可能。现下陈庭方所言虽并不一定就是事情本身,可她仍是体会到了这皇家权谋中不认血亲的一面。

  魏明先身为太子一党,劝二殿下私放韩府全部女眷,不过是做了个套来让二殿下跳,等他心甘情愿跳进去,便立即反咬一口。而二殿下这般行事,实在是太鲁莽且没有心机。这样的人,如何在争斗不断的皇室中长这样大,实在难以想象。

  她仍旧蹙着眉,看了一眼陈庭方道:“这案子与太子妃又有何干系?”

  “当时二殿下急着回京,不方便带上韩至清小女儿,便托魏大人将其带回京城,先在城郊替她安顿了住处。故而即便二殿下回京后被人参劾,他心中仍是对魏大人存有感激,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并不觉着自己做错了。他与韩至清小女儿来往甚密,似是感情很好,却被太子得知此事。当时恰逢遴选太子妃,太子托沈相举荐魏府千金,而当时,二殿下却发现韩至清小女儿已不住在城郊那小宅,满京城都找不到她。”

  孟景春倒抽一口气:“所以那小女儿替了魏府千金?可那真正的魏府千金现在还在府中?”

  “据我所知那位真正的千金在遴选前一晚自尽了。”

  孟景春骇道:“为何?”

  陈庭方慢慢回:“未婚有孕。”

  孟景春又是一口冷气,她定了定神:“魏大人便冒此风险让韩至清的小女儿顶替?”

  “不是魏大人冒风险,而是太子逼迫至此。”陈庭方轻叹出声,“他虽贵为太子,但从小便未受过宠,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争。皇上对子嗣的宠爱悉数都给了二殿下,二殿下自小应有尽有,除了天上的月亮,几乎没有什么要不到的,故而也养就他如今这样毫无心机不会算计的性子,总是被人欺。”

  “何以至此……”

  “这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二殿下生母元妃娘娘受宠至极,有人心生妒忌便下了毒,致使元妃神志不清,不久之后便殁了。”

  孟景春听闻他又提起那桩案子,心中甚堵,忙喘了一口气。

  “但皇上并不能将那下毒之人如何,便对其更加冷落,太子亦跟着受了冷脸。皇上对二殿下愧疚至极,便万分周顾宠爱……如今不过是重演当年。太子如今年纪渐长,已有掌控朝政的野心,对二殿下这般欺负已不是头一回。皇上渐渐管不到了,且对二殿下越发失望,便不如以前那般护着。”他顿了顿:“这一回遴选太子妃,他让二殿下中意的那女子入东宫,便能气疯二殿下。何况韩至清那小女儿当真是绝色,加之还能将魏大人控制得更死,他亦并不吃亏。”

  孟景春听完他所述,已是快要消化不了,叹了一口气道:“难道,太子不怕东窗事发吗……”

  陈庭方冷笑起来:“东窗事发?若太子妃身份被戳穿,太子尽可以直指魏大人心存不轨,自己反倒占个受害者的角色,脱身脱得干干净净。”

  孟景春听着手心都渗了冷汗,不由斗胆揣测道:“难道……失手掐死太子妃之人,是二殿下吗?”

  陈庭方回说:“是。”

  “他为何?!”孟景春心道二殿下虽然毫无心机不懂争抢,可也从来都宅心仁厚,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醉酒失手。”陈庭方语气仍是平静,“倘若心爱之人与你摊牌,之前与你处得好,不过都是在利用你,从未付出过真心,你又当如何?”

  孟景春脸色甚差,唇抿得紧紧的。

  陈庭方轻叹:“我也未预料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我这辈子注定很短,故而求的亦不多。二殿下与我一同长大,虽无血亲情谊,却也算得上是我想护之人。我有时甚至担心,一旦太子即位,二殿下兴许会被赶尽杀绝,恐怕活都活不了。算计他实在太容易,又让人如何放心得下。”

  孟景春已没什么话好说,她陡然间回过神,问道:“那为何我不尽快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便来不及?”

  陈庭方似是预料到她会这样说,便道:“魏大人左右已逃不掉咎责,若我们先捅破这层窗户纸,那魏大人便能说是被太子逼迫至此,是为了算计二殿下才做出这等事,那矛头所向便是太子。但若太子那边先挑明,他自己便成了受害者,所有咎责便全是魏大人与二殿下。”

  孟景春已是冷静了许多,只道:“我不过一介小吏,自保尚且来不及,又为何要搀和进去?”

  陈庭方看了她道:“一来这是你职责所在,当初韩至清的案子你既然接过了手,且结了案,便意味着你那些推断有理有据,你要对其负责。若被太子捅出来,恐怕你亦逃不掉被追究,倒不如你现下自己去说。二来,你自己的身世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你父亲为何会下狱,你年纪小小又为何得受流离之苦,究其原因都是后宫倾轧,说起来你与太子生母亦有私仇。”

  孟景春万未料到他竟如此清楚自己身世,已是惊讶至极,一时咋舌,竟不知如何开口回他。他若知道她身世,那必然也知她是女儿身,更知道她与沈英之间的渊源!

  陈庭方起了身:“虽说沈相举荐过魏府千金,也算在这件事里头插了一脚,但想必他能寻到自保的办法,因此你也不必顾虑此。”

  “你……”

  陈庭方唇角轻压,看她一眼,末了道:“你与沈相两情相悦虽是很难得,但你们现在处的这位置,一是身份多有尴尬,二是阻力太多,你一介小吏无所谓,但沈相的身份却容不得他犯错。外面盯着这宅子的眼睛不计其数,你切莫以为当真是无人问津。美梦不宜做得太久,你也得醒一醒。”

  孟景春似是被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都冷得有点僵。

  然此时,牛管事却急急忙忙赶来,敲了敲门道:“孟大人,相爷托人送了信回来。”

  陈庭方轻压眼角,孟景春赶紧过去开门,低头接过那信,手有些发抖地快速拆开那信封,却只从里头抽出一张小纸片儿。

  上头一个字也没有,只随手画了一只饺子。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因方才太紧张手竟有些发麻,这都什么时候了?相爷他竟还惦记着饺子……

  

☆、【四四】尘归尘

  陈庭方走过去,瞥了那纸片一眼,却轻蹙眉,但只说道:“你若不愿上这折子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未说,我会想旁的办法。”

  孟景春沉默不言,这案子确实是她职责所在,且也是她一块心病,但这般贸然被卷进去,她实在还没有这个胆气。

  陈庭方又看她一眼,仍是紧抿着唇,便匆匆忙忙走了。

  待他走后,孟景春定了定神,将沈英那信收回袖袋,忙问牛管事早上沈英放在马车里的那些信札现下收去了哪里。牛管事回说放到书房了,她便急匆匆去了书房,将丁孝生那封信翻出来收进怀中,又匆忙与牛管事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一趟,便埋头上了马车,往大理寺去了。

  她笃定沈英在太子妃遴选前对这偷梁换柱之事毫不知情,不然他不会密饬丁孝生查韩至清案的后续。她揣测,沈英应当是陈韫做寿那日,在陈府后院与她一道听了墙角之后起了疑,才特意去查。兴许是查出了一些端倪,这才密饬丁孝生,得一个确认而已。

  沈英在朝多年的这份心细,终究是她所不及的。

  她夜至大理寺,值宿小吏都已睡下了。费力敲了许久的门,才有小吏披着外袍出来给她开门。那小吏白日里见过她,醒过神问道:“孟评事如何又来了?”

  她说:“白天来时不小心将东西落在里头了,突然想起来便来取。”

  那小吏还打着哈欠,她却已是端起烛台脚步轻快地进了存卷室,将韩至清一案的卷宗取下来,从里头翻出记录韩至清女眷的相关案卷,飞快地收进怀中,抹平衣服前襟,神色从容地走到了门口,放下烛台。

  那小吏问:“孟评事可找到了?”

  孟景春抬了手腕,露出那红手绳:“找着了,因是很重要的信物,故而这么晚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那小吏又打一哈欠,说:“没事没事,孟评事走好。”

  孟景春便头也不回地迅速下了台阶,马车停在外头,她钻进去,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这折子都要写,二殿下及太子如何她顾不到,这等手足倾轧之事,她一介小吏,连选择站在哪边的资格都没有。

  今夜陈庭方匆匆来又匆匆回,孟景春从未见过他这样子,虽依旧平静从容,但脸上那愁色也说明这已是了不得的大事。

  她回府写了一晚上折子,理清思绪斟酌措辞,生怕写错。沈英一夜未归,到天快亮时,孟景春有些发昏地站了起来,将折子收进袖袋中,便往衙门去。

  已是正月十七,今日该上朝的上朝,该去衙门画卯的画卯,按说一切都将回归春节前的常态。然孟景春到了大理寺,却见徐正达早早地灰着一张脸到了衙门,便猜到今日停了早朝。

  同僚间也不过都是互拜晚年,说些祝福话,似乎没有任何人知晓宫中发生了什么。

  孟景春和同僚寒暄几句,却有些坐不住。沈英一夜未回,不知现下是在政事堂还是在宫中,亦不知这事情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陈庭方又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宫中迟迟无动静传出,这般风平浪静,却似压着沉甸甸的阴云般,豪雨将至。

  她正心神不宁之时,宫中却来了人,急召她进宫。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想来陈庭方还是做了什么,不然不可能直接喊她过去。从大理寺往宫中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工夫,孟景春此时却觉无比漫长。

  内侍将她直接带到了御书房,沈英、魏明先、陈庭方及太子均在,却不见二殿下。

  孟景春头也不敢抬,进屋即跪,也不吱声,只听得皇上道:“陈翰林说你一直在暗查韩至清一案,可有此事?”

  孟景春横了横心,冷静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三法司已结了案的事情,你竟在私查?”语声中隐隐含怒。

  孟景春听着,袖下的手已紧握成拳。

  她斗胆道:“微臣窃以为韩至清虽已结案,但太过匆促,仍疑点重重。微臣曾在上呈的折子中立志要将此案查清,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

  “查了这么久,可查到了什么?”

  孟景春暗吸一口气:“据郴州州牧丁孝生所言,那时被放韩府女眷绝多数均已投靠远亲或是回了娘家,但其中却有一人被带到了京城,且有人为其在城郊安排了住处。”

  “哪一个?”

  孟景春道:“韩至清的那位小女儿……”

  她见皇上并无问话,便立即接道:“当时那卷宗中所述,这位小女儿颜容绝美,左脚却有六趾,臣记得甚是清楚。而……坊间近阵子亦有流言,道当朝太子妃亦是左脚有六趾。微臣斗胆向魏大人求证,令媛是否当真是脚有六趾?还是这说法当真只是流言?”

  魏明先跪在一旁却并不吭声。

  孟景春偏过头问道:“难道魏大人竟不知令媛这脚上有几个趾头?”

  她略有些咄咄逼人,魏明先不说话,太子却回应道:“放肆,问你韩至清的案子竟往太子妃身上扯!”

  她面不改色,道:“微臣只是觉得太巧,且有些流言说得太像真的,不得不令人起疑。”

  沈英在一旁道:“孟评事,太子妃昨日刚殁,在此岂可说这般僭越之言?”

  孟景春连忙伏地惊慌道:“微臣惶恐!实在惶恐!不知……”

  陈庭方面无表情,看着孟景春做戏,良久才开口道:“沈大人,这流言并非孟评事一人听得,她方才所说也并不是没有依据。下官方才亦是说过,太子妃身份实在可疑,若当真是有心之人用韩至清小女儿顶替了魏大人的千金入宫,这可是大罪,不得不严查。”

  沈英却道:“仅凭坊间流言蜚语及这推断,便作此怀疑实在是对已故者的大不敬。”

  陈庭方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起来:“沈大人说这话,似是坚信太子妃清白一般。若要撇清这怀疑,验尸有何不可?既然方才孟评事提到这六趾,那便验上一验,若太子妃双脚均是五趾,自然不辩自清。”

  太子狠狠低斥:“岂容得你胡闹!”

  陈庭方疾声道:“太子殿下若觉得验尸乃是胡闹,那便不要验尸。太子妃近身宫女贴身服侍,必定知其是否六趾,喊来问一番即可!”

  孟景春听这架势,心道这并不似僵持了一晚上的样子,倒像是人刚刚聚齐争执才开始不久的情状。之前陈庭方所言的沈英被扣下以及魏明先急急入宫等事难道是骗她?

  她昨晚甚至担心卷宗中那六趾的案卷存证被有心之人毁掉,便偷偷拿了出来,看来是她白担心。今日恐怕是陈庭方挑了个头,喊她过来亦只是说明六趾的事情。她自然不能递折子,亦不能将存证上呈,不然一看即知是事先准备,反倒会出大事。

  气氛正僵持之时,魏明先却忽伏地道:“微臣犯了欺君之罪,万死难辞其咎。”

  “你何罪之有?”

  孟景春听皇上这声音冷冷,心中不免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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