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赵熙之
圆慧小和尚突然盯住她:“女施主为何总盯着我师叔看呢?是因为我师叔好看吗?”
沈代悦脸上大为窘迫,已是彻底红了脸,她低头伸手撩起耳边碎发,忙道:“没有的。”
孟景春看一眼身边的沈代悦,竟不落痕迹地蹙了下眉。她脸红尴尬的模样尽落在孟景春眼中,这一声否认,更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见过的陌生人少得可怜,而陈庭方本就长得好,中状元游街那时候,不知是多少京中姑娘的深闺梦中人。小丫头如今见了陈庭方,恐是见他长得太好看已被迷了眼。
何况陈庭方言行举止优雅得体,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子弟,且他身上这浓浓书香味,恐怕正对沈代悦的胃口。
陈庭方似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却并未觉得尴尬,低头收拾了桌上餐碟,偏头与圆慧道:“随师叔去洗碗罢。”便起了身。
圆慧连忙跟着起身,匆匆忙忙跟着他出了寮房。他二人洗过碗回来,孟景春却道:“时间不早,今日叨扰的已是有些久,便先告辞了。”
圆慧连忙同她二人行了合十礼,陈庭方则不急不忙,行过礼,又道:“有缘再见。”
孟景春回礼告辞,她带着沈代悦走到寺门时。沈代悦犹豫半天,终是问到:“这位无心师傅,是嫂嫂在京城的旧识么?”
“恩。”孟景春只轻应了一声。
沈代悦撑着脸皮接着问:“无心师傅在俗家时,名字是什么呢?”
孟景春略思忖,却打算如实相告。沈代悦此时一定是觉着陈庭方神秘非常想一探究竟,若她戳破了这层纱,将身为普通人的陈庭方展露给沈代悦看,恐怕她也便不会如此好奇了。
她道:“唤作陈庭方,是之前陈左相的独子,与我同科,宝元十四年的状元郎。”
她这一说,让沈代悦更是惊奇,少年便高中状元,应是风光无限前途大好。何况既然已是参加了科考,自然是对功名有追求,怎会突然便放弃一切遁入了空门?以她少得可怜的人生阅历,并不能懂。
孟景春缓缓开口,一盆冷水直直浇了下去:“二殿下殁了之后,他几乎成了个废人,后来我再见他,便听说他打算出家了。”
☆、【七七】催人老
沈代悦进京后自然听说过一些二殿下的事情,陈庭方若是左相家的独子,应是做过皇子伴读之类,这样来说,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也并不是奇怪的事。二殿下殁,想必对其打击亦是很大,心灰意冷故而遁入了空门。
她这般想着,既不显得惊讶也不觉得失望。
孟景春见她这反应,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表达出了些问题,便又道:“他已然是出家了,现下又过得很好,我只是觉着,没必要再叨扰他了,你觉得呢?”
沈代悦听出孟景春话中的意思,孟景春无非是让她不要对陈庭方太上心,毕竟是已经远离红尘俗世之人,对他好奇只会给他徒增麻烦。
“我只是……”沈代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道:“我知道的。”她嘴上这样说,事实上却反而对陈庭方更是好奇,她想偶尔拜访应也算不得叨扰,若陈庭方不觉得是麻烦,她却是想常去看看他的。
孟景春却知只她乖巧,见她这样说,便也不多言。
恰在此时,圆慧小和尚匆匆忙忙从寺中跑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他抬头望望沈代悦,咧开嘴笑着:“师叔说给两位女施主带一些红叶饼回去,很好吃哒。”
他说罢便将食盒递过去,沈代悦看一眼身旁的孟景春,孟景春道:“收下罢。”她这才将布包裹着的食盒接了过来。圆慧小和尚摸了摸头,仰头看着沈代悦,道:“我觉着女施主甚有佛缘,女施主有空到寺中来听听讲经好不好。”
沈代悦抿了抿唇,看看孟景春,孟景春这回却没开口。
她最终只好客套道:“再看罢,代我们谢谢你师叔。”
圆慧小和尚同沈代悦招了招手,示意她低个头。沈代悦微微俯身,圆慧用手遮了嘴靠近她耳边小声道:“许多女施主喜欢我师叔的,但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少灵气,我很看好女施主的哟。且我师叔今日还特意送点心,可见也不是木头心,女施主不要灰心。”
他小声说完,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体,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走好。”
沈代悦亦是站直了身体,淡笑了笑,将那食盒抱在怀中,与孟景春道:“嫂嫂,走了么?”
孟景春略担心,这小和尚三言两语便说得沈代悦瞬时开心了,也不知说的什么,难道这丫头当真对陈庭方上了心?可陈庭方……那是个无心的人啊。
沈代悦一个大活人,若她真动了心,孟景春是拦不住的。
孟景春念至此,觉着不妨再看看,也不多思量去徒增烦恼,便带着沈代悦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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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董肖佚正式入政事堂。一些场面上的拜访要应付,还有许多事都要去一一了解。先前政事堂诸事务均由沈英做主,现下却有一部分要逐渐移交给董肖佚。
沈英一一跟她讲清楚,不厌其烦说得很是细致认真。
但他言语中有些话,落在董肖佚耳中总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意味,董肖佚忽然打断了他,问道:“你是打算辞官回乡了么?”
沈英唇角轻弯,合上手中簿子,直视对面坐着的董肖佚,道:“何以见得?”
“不知道。”董肖佚忽然看着他笑了笑,“感觉你对朝中这些事情已经倦了,如今像是强撑着一口气,我来接手之后,你便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你今日唠唠叨叨说了这么许多,好像急着明日就走一般。”
沈英闻言只淡笑了笑,未做解释,复打开簿子,低着头浅声道:“董大人想多了。”
“我是不是想多了你心中最有数。”董肖佚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倦怠却强撑着也不知意义在哪里的心情。
气氛一阵沉默,沈英不急着与她继续说下去,自匣子中取出一枚章递给她:“这印信本是陈相所管,现下也交给董大人了。”
董肖佚接过去,那冰凉玉石握在手中只过了一会儿便带上了体温。
沈英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茶:“有些凉了,将就喝罢。”
董肖佚抬头看他,忽道:“少年时你一腔抱负,现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实现的有多少?”
沈英神色倏地顿了顿,沉默半晌坐了下来,只缓缓说了一句:“有那么几件。”
“足矣。”董肖佚轻叹出声,背往后靠,神情略显慵散:“人生在世能做成这样的几件事已是了不得的成就,史官那儿指不定都会记上几笔。念书时你那样聪明,固执得好似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看你这样,当时的所谓主见却又好像是——“要离开楚地,要成为与父亲不一样的人”这样单纯的愿想而已。”
沈英偏过头看一眼角落里堆积如小山的折子,眸色黯了黯,转回过,却又只是淡笑笑。年少时以为离开楚地的最好办法便是考出去,觉着一腔热血的最好实现方法便是做官,那时的因,造就了今日这样的果,如今细想,却觉根本不能推究。
“余生还长,有打算吗?”
沈英没有答她,将手边另外两本簿子递过去:“先看完这些再说罢。”
董肖佚接过来,瞥了一眼他眼角,忽感叹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
沈英头也没抬:“本来就比董大人年轻。”
董肖佚笑笑:“一岁而已也好意思说比我年轻……”
“姑姑辈,且快成姑奶奶的人,还计较年轻不年轻么。”沈英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透着小心眼。
董肖佚关注点却在“姑奶奶”上,她倏地坐正,脸上竟有喜色:“孟景春难道已经?”
沈英似是诈赢了般,却说:“只有这个打算。”
董肖佚听了也只说:“你小心雷声大雨点小。”便低了头翻开手中簿子。
室内安安静静,沈英亦是忙着将手头的事处理完,屋外天色渐暗,他正要点灯时,一抬头便见董肖佚已伏在桌上睡着。
沈英起了身,自后面榻上取了毯子给她盖上,又念时辰不早,便收拾好东西走了。
他刚行至走廊处,便见一小吏匆匆忙忙往这边跑,那小吏见到他,忙躬身行了个礼,神色紧张,道:“皇上来了。”
沈英陡然一蹙眉,回头看了一眼,道:“微服么?”
那小吏点点头,支吾了下道:“赵公公方才说若相爷同董大人一块儿,便请相爷先回去。”
沈英抿了抿唇,说:“知道了,我正打算走。”
那小吏便退至一旁,给沈英让路让他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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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进屋时董肖佚还在睡,董肖佚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了些,他便给她往上拖一拖,董肖佚却醒了,抬眼看看他,声音有初醒时的喑哑:“陛下如何到这儿来了……”
他在沈英的位置坐下,瞧了一眼桌上那么许多簿子与折子,只说:“睡得好么?”
董肖佚拿过茶盏,冷水浸喉让她清醒不少。屋内未生暖炉,她觉着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低着头问道:“有事么?”
他闻言却不答,起身去生了暖炉,这才坐下来:“今日得闲,便过来看看你。天气转冷,过会儿送你回去罢。”
董肖佚却道:“不必了,我还有东西未看完。”她顿了顿:“沈英何时走的?”
“早走了。”他说着随手翻了本簿子,“走前还与你披了毯子,很是贴心。”
董肖佚听他这酸溜溜的语气,淡笑笑:“陛下莫不是醋了?”
“他?算了罢。大理寺那评事如今是他的天,量他也没有这个胆。”
董肖佚听得出他今日心情很好,也未说什么,揉了揉睛明穴便低头看簿子,看了会儿又道:“我昨日听宗亭讲,礼部已在赶制各个品级的女官服,是沈英的提议还是陛下本来的意思?”
“孟景春不是你侄女么?”
“对……”
“侄女如今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你应为她高兴,何必纠结是谁的主意。”
董肖佚轻叹口气:“是啊。”
“她命好,一路遇贵人。”
董肖佚沉默了一会儿,见外面天已经黑了,合上簿子道:“有些累了,走罢。”
新皇起了身,与董肖佚一道出了政事堂的门。由是微服出宫,连马车也是不起眼,董肖佚上车后靠着车窗假寐,头却被他轻轻揽过。董肖佚将头枕在他肩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一路行至官舍,伙房已是冷冷清清,董肖佚说饿了打算去吃饭,新皇见周遭没什么人,便陪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伙房小陆见董大人来了,赶紧去翻找剩下的食材,董肖佚却说只要一碗热粥即可。
等餐间隙,董肖佚倦得想立即伏下睡觉,她抬手自太阳穴一路压至眼角,又看了看新皇,忽哑声道:“右川,我老了。”
他手伸过去,食指轻轻压上她眼角。那指腹传来的干燥暖意让董肖佚更倦,她听得他叹声道:“只是细纹而已,就算你满脸褶子,也还是朕的董肖佚。”
董肖佚淡笑笑,挪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道:“我想要个孩……”
她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口忽传来一声:“董大人这么晚也来吃饭啊。”
☆、【七八】躞蹀
董肖佚头也未抬便猜到来人就是白存林,这个缺根筋的家伙简直无处不在,且总能无端地引人发火。董肖佚不理他,他却似脑子坏了一般笑呵呵地跑了过来,直接往她斜对面一坐。
新皇本来背对着外面,不熟悉的人光凭靠这背影压根认不出来。白存林初时见了以为是董肖佚的哪个朋友,坐下来正要打招呼,一见到他的脸,却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新皇好气量,竟倒了一盏茶给他递过去,淡淡瞥了他一眼:“白大人?”
白存林哆哆嗦嗦接过茶,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想说又不敢说,难过得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