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茂林修竹
韶儿想必睡得舒服,抬眼看了看苏恒,对上他的眼神才知道是我找过来了,回过头便伸手道:“娘,抱。”
我便把韶儿接到怀里。
周赐眸子里似乎有些轻笑,道:“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今日已饮足了,臣不敢再叨扰。就此告辞。”
他对苏恒行过礼,又向我和韶儿行礼。韶儿也点点头,道:“周师父好走。”
周赐也笑道:“小殿下留步。”
我便愣了一愣,望向苏恒。苏恒平淡如初,眼角低垂,长睫在暗夜里尤其清晰。
只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天色就已经黑透了。
用过晚膳,一切如常。
我有心问问周赐的事,怎么韶儿忽然就叫他“师父”了。回了寝殿,尚不及开口,苏恒却忽然将众人都遣退了。
烛火荜拨燃烧。饮酒的时候,他的头发就已经散开了,此刻缎子般映着光火,一泻如瀑。眉眼越显得精致俊秀。
“那一日我并没有跟周赐去喝酒。”他这么开口。
我垂首不语。
他便接着说,“我去了汤泉宫,探视母后。因母后夜里又犯了咳嗽,我走不开,便留了一夜……你,你不要怪我,也不要胡思乱想。”
——原来他带了周赐回来,是这个缘故。
当年我与他也曾有过龃龉,闹到互相不说话的时候,他便带了朋友回家。我素来不会在外人面前给他没脸,依旧如常接待。如此欢饮过一日,夜间他借着酒意过来抱我,便是服软的意思了。他醉酒的时候美色诱人,眸光春水般潋滟。被他那么凝视着,我纵然心中百般气愤羞恼,一时也就全散尽了。
不过,他莫非真的认为,他和刘碧君之间,是用这种手段就可以让我尽弃前嫌的小事吗?
只是往昔重现,我一时还是有些酸楚,“陛下说什么呢……去看太后,是应该的。陛下为什么瞒着我……我心里明白——臣妾也有父母亲儿,陛下不要错看了臣妾。”
他微微展颜,俯身下来。
认了错之后,总是要接吻的。这便是重归于好的意思了。
60第56章(上)
春燕儿那边的消息迟迟不来,刘碧君究竟有没有身孕,我至今不知道。不过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梁孟女这些日子终于也乖巧起来。不知道从谁那里谋了计策,也学着成美人效仿班婕妤,自请去侍奉太后。不过成美人将笺奏递到我手里,她却是托了人递给苏恒。她把自己当班婕妤也罢了,竟真把苏恒当做汉成帝,言辞间颇有哀怨苏恒宠幸我这个蛇蝎毒妇,致使香草美人含冤受屈的意思。
苏恒没理会她。反倒是方生受了池鱼之殃,被教训“不要什么东西都递进来”。
其实这件事真要追究,也是我治下不严。不过如今我闭门养胎,没人敢拿这些小事来叨扰我。而方生素来是团软棉花,怎么欺负都不回声,错便落在他身上。这几日他便忙着“将功赎罪”,整肃宣室殿。已经有几个宦官宫女因为私收贿赂、跟后妃牵连不清而获罪
——苏恒虽然在我跟前演了一场戏,但心里边终究还是恼了。他去汤泉宫的事费了心思瞒着我,结果转眼便满城皆知。他脸面上也确实挂不住。借着梁孟女的事整肃宫人们,也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不过太后要人议论一件事,他棒喝下人们,又有什么用呢?
刘碧君为未央宫蒸了云糕,我也不好吝啬,便让人快马送了蜜汁烤雁去。
近来我发现自己尤其喜欢吃烤雁。我觉得这是一种很怨妇的行径,就譬如焚琴煮鹤。苏恒与刘碧君鸿雁传情也罢,玉雁定情也罢,在我口中也不过是一道好菜。这感觉还不错。
梁孟女向苏恒上书的事让红叶稍微有些紧张。
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我当时在沧池亭里不发作,拖到现在了,却又开始找梁、成二人的麻烦——她不惯做坏事,很怕这些跋扈的劣迹传到苏恒耳中,让我因此得咎。
我也只好告诉她,无伤大雅的折腾一下梁、成二人,不过是使小性子罢了,苏恒纵然知道了,也不会当真往心里去。何况不过是她们犯了错罚跪两个时辰罢了,又没打没骂的——至于饿着她,我可不记得自己事必躬亲到连漪澜殿的膳食房都要管教的地步。
而且,我也确实是想把梁孟女丢给刘碧君。
——有一就有二,苏恒既然能在汤泉宫留一夜,也就能留第二夜、第三夜。如今汤泉宫里只住着太后和刘碧君,一个推波助澜,一个软语温存,就算苏恒不想做什么,只怕也什么都做了。
所以还是该给刘碧君丢个麻烦去。哪怕折腾不死她,也要恶心恶心她。
何况,梁孟女跟刘碧君貌合神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刘碧君真有了身孕,以梁孟女的妒性,也不会让她舒坦了。退一步说,就算我想动什么手脚,有个替罪羊在也方便些。
自然——让我对一个尚未成形的婴儿动手,也难狠下心来。
眨眼便是公侯夫人们进宫拜见的日子。
我这几日因着刘碧君的事,心里略有些疲乏。然而这一天精神却忽然好起来,一早便醒过来。
外边正在下雨,沥沥淅淅。
窗前海棠叶子被洗得干净,树荫浓密,绿意清新。花朵早已褪去,小小的果实挂在枝头,沾了水珠,一翘一翘。
已是盛夏,这雨倒是消解了燥热。雨滴从窗外溅进来,带了丝丝潮意,混着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椒房殿里难得竟也有了些幽静的意味。
时间还早,红叶给我梳头时,便说起宣室殿那边的事。
“昨日又调走了好些人。”红叶说,“不止是宫里边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连谁偶尔收了楚平一只水烟壶、谁家里边受了吴世琛一些照料都查了出来。”
自苏恒从汤泉宫回来,方生就一直忙着排查“奸细”。他这个人一贯是不动声色然而又明察秋毫,谁也不得罪然而又立场分明的。他能彻查到底,并且毫不隐瞒的上报给苏恒,这都可以想见。
不过查到这一步,也还是有些过了——朝臣和宦官还是不同的,方生这可是两边都得罪了。
红叶又道:“陛下也没有留情面,一个个全都赶了出去。听说连芸香都被训斥了,贬去织造间。”
芸香是太后赏给苏恒的宫女。苏恒内间不用宫女伺候,让她管着茶水,已经算是最近身伺候的了。不过苏恒和太后也没什么好分彼此的。能让苏恒杀鸡儆猴,太后当不会吝啬一个宫女。
我说:“朝臣那边呢?”
红叶道:“陛下倒没什么斥责——不过这一趟查下来,能进内廷议事的近臣、重臣,不曾试图打点陛下身边人的,听说就只有大司农和长安令了。想必陛下也不好责罚。”
她面上虽淡淡的,但眸子里带了些笑,显然是与有荣焉。
——哥哥这边我心知肚明。事涉君臣之道的,他从来步步小心,是真的一点错都挑不出来。何况苏恒对他也一贯优厚,不经宣召便可出入内廷的,满朝文武大约也只他一人。他确实无需刻意去打点苏恒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