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茂林修竹
——哥哥送的虽只有枣子核桃苹果脯,却让我知道了这个信儿,已经很合算。
红叶噎了好一会儿,面色几变,终于还是按捺下来,意味复杂道:“……管得还真远。”
我笑道:“也是太后的手段。”
未央宫离长乐宫足有一里远。所谓鞭长莫及,换了别人,就算你让她管,她也未必有心力管得住。当然,别家老夫人也未必有闲情管儿子后院里那些事就是了。
红叶问:“可要打点?”
我想着郑妈妈那张淡然无波的脸,再看看红叶,还是摇头道:“再等等。”
我还得再看看郑妈妈的品性。
反正这次哥哥送了东西进来,对我的处境应该也明白了一二。只要他心里有谱,我暂时不见他也没关系。何况,如今椒房殿四面都是太后的人,我就算见了他也不好跟他说体己话。
看着我将参茶饮尽了,红叶才回身到书架旁,取来一个盒子,道:“翠羽带来公主的信来。这个说是给小殿下的。”
我只接了信,道:“那就给韶儿送去吧。”
红叶笑问:“娘娘就不看看是什么?”
我随手打开木盒子——里面盛了两块金线桔饼核桃麻糖砖。油亮的糖衣裹着干果蜜饯,便是我这种不怎么爱吃甜食的,看了也不由食指大动。拿这东西来哄小孩子,平阳还真是童心不改。
“行了,给韶儿送去吧……也别让他吃太多了。”
红叶这才笑应了,捧着去找韶儿。
#
平阳来信,果然是为了剑南春的事。
哥哥向来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当日便从窖里起了剑南春给平阳送去,却不是两坛,而是五坛。平阳好酒,早年随苏恒去过蜀地,一直记挂着那“甘露微浊、开瓮醉人”的香醇滋味。奈何蜀地偏远、路途崎岖,弄酒出来实在不容易。因此受了这份礼,很是满足。
她写信给我,一是道谢,二却是记挂着要掏空哥哥的窖藏,只不敢找他麻烦罢了。
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
信上到这里都还是舒缓平整的笔调,令我不由会心一笑。后面的字,墨色却还湿着,似乎是临时加进去的话。
我心里疑惑,便细细的读下去——说的是,苏恒虽延误了几日行程,但也已经到了蓝田县,不日便要回宫。他南行这一路坎坷疲惫,我该好好打扮一番,温柔抚慰。
平阳一贯不是个隐晦的人。因此这后一件事经她这么说出来,我心里不由就有些不安。
驸马也随驾南行,大约平阳从他那里得了什么消息——多半涉及苏恒不愿张扬的事,因此驸马也不明说,只提醒平阳该如何如何。平阳虽旷达,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自然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刚巧她要派人来椒房殿道谢,就顺便也提点了我一句。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心里怨着苏恒,自然不会对他上心,实在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仔细回想,也只记得他从南边多带了个女人回来。歇了一日,忽然便来椒房殿折腾了我一番,而后直到我生下婉清,才又来看我。因那个时候刘碧君也怀了孩子,我见他时便懒懒的,话也没跟他说一句。再往后,刘碧君生下儿子来,他跟我相看两厌了小半年,忽然便要废我。
我略有些头疼,却想不明白所以然,只好暂且把此事放下。
——苏恒回来后疏远我几乎是必然的。毕竟他跟刘碧君两人一去近三个月,朝夕相处,日渐情浓,以至于克制不住非想让她当皇后,都是很自然的事。
我只管见招拆招就好。
#
入了夜,风稍有些大,空气清凉如水。树荫摇曳不停,茂密如海,哗哗的响着。
天上没有半片云彩,夜幕柔黑。月亮沉得早,星子便尤其璀璨。
韶儿闹腾了一日,我的故事才开了个头,他便已沉沉睡去。
我给他掖好了被子,自己也倍觉疲乏。然而想到平阳写来的信,便怎么也睡不着。
我依旧猜不出苏恒路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是我终于想明白,苏恒真正对我绝情,便从这次南行回来开始。
我还记得回来后不久,他便要为韶儿挑选太傅,天知道那个时候韶儿才只有四岁。而他中意的人选,也不是旁人,就是刘碧君的异母哥哥,樊城人刘君宇。到底是为谁谋划已无需言明。只因朝臣非议,刘君宇也固辞不受才作罢。
后来韶儿的太傅定为薄绍之,他是苏恒在太学读书时的同学,陇西人。
他将韶儿教导得很好——柔仁善良,体恤下人,书读得的好,不爱舞刀弄枪,也不爱骑马打猎。但是要说软弱,却又比别人都更敢以身犯险。听说当年苏恒暴怒要杀人时,也只有韶儿才敢进宣室与苏恒理论。
只可惜韶儿的生母是废后。所以他虽是个好孩子,还是太子,却一直无势。自然不能长久。薄绍之一直尽心尽力,但当韶儿搬出了宣室殿,不再与苏恒同住时,他终于也开始劝说韶儿放弃储位,自保为上。
韶儿十二岁起便请辞太子位,十五岁时被废。
我记得韶儿被废第二日,苏恒还驾临了沈家。请了沈家在长安全部亲戚,笙歌美酒欢宴了一整日。夜间赐酒,将圣旨传给我看,问这般盛宠,我可还满意。
我回道,当初嫁他时我从没想过会有这般风光。我满意得很,祝他年年有今日。
我那时恨不得冲出去把酒盏摔到他脸上,但终于还是心灰意冷,将藏了十年的匕首取出来,刺进了心口。
那个时候他就在沈府。我想,若他对我还有半分不忍,也该来送送我。那么我就求他,看在我爱了他二十年的份上,好好待我的韶儿,不要让刘碧君害死他。
但最后平阳去了,韶儿和婉清去了,连刘碧君也派人去了。苏恒却始终没露面。
我最终将韶儿托付给了平阳。但那时,平阳寡居着,还被太后削邑禁足。
经历过真正走投无路的困境,这一世我对苏恒有怎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自己都不会觉得奇怪。
我正胡乱想着,红叶推门进来。她手里拿着个铜罩子,将用来炙香的炭火悉数灭掉。
她脚步很轻,动静如风。微微侧着头踮脚的模样,我隔了纱帐望着,很觉得窈窕动人。
她灭完了香,掀了帷帐进来,上前给我和韶儿又掖了掖被角。然后去帷帐外吹熄蜡烛,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残香凉透,她关门时外面透了一阵风进来,撩动了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