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茂林修竹
苏恒正被她戳在痛处。她不依不饶,苏恒只想让她闭嘴,下意识便一巴掌扇过去,“轮不到你来评断!”
太后那边离得远,是嬷嬷们先赶过来,噤若寒蝉的把刘碧君拖走。
苏恒立在殿前,盛夏过午,暴晒之后便滚墨似的聚起了乌云。他在倾盆暴雨里等着沈含章,想求她一句原谅。
但直到最后,沈含章也只差人送来一只绞断的荷包。正是数日前她手上绣的那一只。
四
刘碧君依旧照料着苏恒身边的事,却不再见他。每日闲下来,只陪着太后在佛堂里礼佛诵经。
反而是沈含章,越来越跋扈,越来越可厌。
苏恒放任流言传到他这里,无动于衷。
他心里已经想得明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和沈含章之间总会有个结果。或者他先厌倦,或者沈含章先想通。在此之前便维持原状。沈含章依旧当她的皇后,太子的生母。他的陵寝会一直留着她的位子。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也不失为一个结果。
卫秀又往椒房殿里送东西。
苏恒不是个大方的,命人截下来,悉数砸烂了。
最后只剩下一堆字画、缣帛,太监不知如何处置,便将东西送到苏恒手里。苏恒才发现,多的是些孩童时的涂鸦。
他一件件翻检着,上写的不过是些“替你抄了十页字,下回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刘婆婆家梅花包子香甜,记得去尝尝,给我带一笼回来”,“荷包一枚,梅兰竹菊络子各一条,谨祝寿辰。不许再翻我屋子”一些日常琐语。越往后,那字迹越整齐漂亮起来。最后一张写的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沈含章的字迹。
苏恒将那些东西一件件烧掉。
他想,玩得不过是真假虚实的把戏。卫秀将死之人,也还不忘祸害可贞一把。
但是随这些旧物送到的,卫秀写给沈含章的信,苏恒没有烧掉。
他想了很久,还是命人送去椒房殿。
沈含章写了回信。
那信落到苏恒手里,他一把撕碎了,丢进火里——他承认自己是嫉妒了卫秀,那信他连确认也不敢——随即便命长安令将卫秀治罪下狱。
褚令仪带人闯进卫家在长安的宅邸时,卫秀已经不见踪影。
不过几日,汉中便传来消息。李珏斩杀使者,已与丁渭讲和,在汉水南岸布防,招安蜀郡已不可能。
苏恒拜刘君宇为将,平定蜀地——之所以没有选定周赐,是因为周家与卫秀接触过多,朝中有所议论。
刘君宇在前线浴血,刘碧君在未央宫里照料着太后和他。
捷报传来的时候,刘碧君在长乐宫中临产,沈含章在椒房殿里分娩。
沈含章胎相凶险,生韶儿时已难产过一回,苏恒怕有什么不测,亲自在产房里守着她。太后差人来报,说刘碧君动了胎气,怕是不好,催他去看看,苏恒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沈含章的指甲掐进他手臂里,血水顺着直流。他抱住她,她浑身大汗淋漓,咬得牙龈都出了血,却倔强的不肯呻吟一声。孩子生下来,她便昏睡过去。
苏恒抱着女儿,亲着沈含章苍白的额头。沈含章在梦里睁开眼,待看清了是他,泪盈于睫。却依旧不肯说半句话。只闭上眼睛,将后背亮给他。
苏恒心里波澜不惊。他把孩子放进沈含章臂弯里,便起身离开。
刘碧君果然是动了胎气,产后出血,太后将太医院全部太医、吏目都召进长信殿里,总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她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过来,苏恒守在长信殿里。看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愧疚。但刘碧君依旧没有一句怨言,只在苏恒喂她吃药的时候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苏恒给她揩去泪,说:“委屈你了。”
她哽咽着摇了摇头,“先后有序,臣妾明白。皇后娘娘那边可好?”
苏恒含糊的回答:“还好。”
刘碧君便命将孩子抱过来,逗弄了一会儿,交给苏恒:“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苏恒道:“不急。”
刘碧君垂着头,道:“只怕再拖久些,陛下便将这孩子忘了。”
苏恒一时沉默。他不能给刘碧君什么保证,许久之后,才说:“你哥哥已攻进了成都,不日即可凯旋,你不要挂心。”
刘碧君面色苍白,落着泪却还要强笑了,“是啊,哥哥还在外征战。”
这便是苏恒不亏待她和孩子的保证了。她机关算尽,命都差点搭上,也还是赢不来一颗真心。
蜀郡局势复杂,离乱了这么些年,盗贼豪强割据一方。虽攻克了成都,那些根深叶茂的豪强一时半刻也难以剿灭。巴中、江州一代还在顽抗。
刘君宇步步清剿,一时难以功成。滞留在蜀地。
他遇刺的消息迟了半个月才传到长安。彼时刘碧君才出了月子,就又在沈含章殿前跪着痛哭到昏厥。
——她的儿子高烧不退,太医束手无策,她不知从谁那里听说,沈含章手里有药。
最后还是沈含章殿里宫女看不过去,偷偷的取了药给她。
最后那宫女跳湖自尽。刘碧君的儿子虽退了烧,却已经烧坏了,双耳失聪。
她抱着孩子只是不停的哭,太后几次三番要打到椒房殿去,都让苏恒拦了下来。太后拿拐棍劈头盖脸的打,哭喊到昏厥。
到了这一步,苏恒才终于肯承认,他和沈含章这一生,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最后一次去看沈含章,她正摇着女儿的摇篮,面容恬静,目光舒缓。全不见他在身旁时的生硬与戒备。苏恒想,若他真的把沈含章废掉,日后想再见她一眼只怕也不能了——他太明白沈含章的性情,明白她有多么决绝和无情。
不过不要紧,终有一日他们都会死去。等韶儿即位,一定会将他们合葬在一起。
71、番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