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茂林修竹
他笑道:“嗯……”大约也有些尴尬了,便垂眸不语。
垫好了隐囊,再给他拉上毯子。我这边无事可做了,他便握了我的手。
白日里,殿内厚重的帐幔悉数系上流苏,用金钩挽起来。宣室殿门窗高大,此刻便也尤其的亮堂。夜间相对,还可藏得住心事,此刻却一颦一笑都瞒不过人的。
我便只垂着头,等他说话。
他一时也没有开口。空气里光尘静静的浮动。
他思忖了很久,才说:“朕做错了很多事,你心里……你心里是不是还怨我?”
若我说“不怨”,只怕连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这一件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想了想,便说“被废之后,也曾经怨过。不止怨过,也恨过、念过、懊悔过。最难过的时候,总是想,若是不曾与你相遇、相识该有多好……”
他手上立时便攥紧了,连瞳子也缩起来,那目光有些可怕。我便凑过去亲他的眼睛。
“然而每每在这样好的晴日里,望见婉清摇摇晃晃的在院子里跑,回头却寻不见你和韶儿,心里便被挖空了一般的疼……就这么纠葛着,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自己怨的、恨的究竟是什么。”
他静默了良久。
我说:“重新活过一回,只想着这一遭要不留遗憾。怨不怨的……想它有什么用?”
苏恒细细在我手心摩挲着:“我只怕这是一场黄粱美梦,一旦如愿以偿了,便也到了梦醒时候,而后再也见不到你。可是,若不能让你喜欢,我重活一回做什么?可贞……我该怎么办?”
我笑道:“你怎么也患得患失起来?”
他似乎是自嘲,喃喃道:“这是报应。”
我无奈。想了想,也只能说说:“若真是报应,也是我们两个人的报应。”
他眉眼又潋滟起来,微笑道,“嗯。”
也许是病了的缘故,他这两日言谈间每每示弱。话倒是说得清楚,然而过于缠绵了,反而令我疲于应对。
我心里还记挂着卫秀的事,便岔开话来,道:“我总觉着,卫秀这个时候来长安,不是件好事。”
苏恒不置可否,“嗯。”
我说:“卫秀秉性诡谲,寻常人只怕难从他口里套出话。”
苏恒微微侧了□子,半垂了眼睛望着我,却避开我的目光,“朕记得,可贞与他是旧识?”
我不解他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便点点头,“是。我的姑婆,正是卫秀的祖母。只是后来卫秀娶了李珏的妹妹,两家才断了往来。”
苏恒神色便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你可知道,刺杀朕,嫁祸给你的,便是卫秀。”
我便愣了一愣,片刻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卫秀。
——苏恒是宁肯不说,也断然不会骗我的。他说是卫秀,必然就查明了。
将弑君的罪名嫁祸给我,卫秀果然是想要我死。
我说:“也猜测过。”
苏恒道:“他会害你,想来与你的交情也是有限的。”
我说:“是。”又笑道,“他眼里人命如草芥,我倒从未觉得他会对我特别慈悲些。只是,陛下何时知道臣妾是冤枉的?”
苏恒含糊道:“朕当日便没有信……”
我笑道:“哦?”
苏恒忙正色道:“真的没有信……朕一直在追查。只是后来卫秀逃出长安,蜀郡又起了战事,便没太多进展。”
苏恒的性子便是这样。你以为他糊涂到底时,他偏偏能沉静下来,不动声色的开始追究。
只是事情牵扯到了太后,他肯追查道哪一步,那就不是我能问的了。
比起来,我在晴雪阁里十年,倒是全虚耗了。然而一介废后,便是我将过往每件事都想得透透彻彻,又能怎么样,还能再回宫扳倒刘碧君吗?我也并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会重生。与其追究往事伤心伤神,不如将一切都忘了,无烦无忧的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老人生病……明天会多写写字的。
75 60章(中)
只是,苏恒既然已经知道,卫秀曾派人刺杀他,为何还任他在长安城往来交际?莫非他也和我一样,有许多事尚不明白,想要看看卫秀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这就未免小瞧了卫秀:卫家虽己无人在朝中为官,但是姻亲、门生仍有不少身处高位。他又是混不吝的性格,真想折腾,未必不能闹出事来。还是不要太放任他的好。我说:“陛下何不见见他?我总觉得他来这一趟没这么简单。若真的是来献图的,自然不能怠慢。若不是,也好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盘算。”
苏恒却说:“肤还想再等等。”
我心里不以为然,待要再说,却被苏恒抬手止住。
“不止刺杀联这一件―当年婉清病重,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便闭上了嘴。
我一直认定,当年求药,是刘碧君借着婉清病重一事,做了一场大戏陷害于我:苏恒却说是卫秀做的―就算是苏恒自己,也未必敢说对后宫这些事了若指掌。何况卫秀?他再神通广大,也未必能隔着一堵宫墙,操控一个宫女的生死。
不论有意无意,苏恒这都是在替刘碧君开脱了。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不悦,又说,“碧君并不是在做戏,那孩子确实病了。.后来虽然治好,却也己烧坏了―左耳失聪,一直到七八岁,话还说不清楚,走路也不很利素……”我依旧沉默着:
―那不止是刘碧君的儿子,也是苏恒的儿子。
婉清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我狠着心看她一遍遍的摔倒,不去扶她。纵然后来她能跑能跳,能将话说明白了,想到当日的情形,我依旧心中酸楚:想必苏恒看着那孩子的模样,也无法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