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卷一 最忆少年读书时
贵女
宣华二十五年七月十五,寿州城东百草堂李掌柜在四季楼摆女儿的满月酒。
虽说李掌柜不过是个开药铺的,他娘子邢秀娥也只会看点小病,可人家毕竟能生出女儿来。在大郑,能生出女儿来就是最大的本事。一家如果生了女儿,不等养到豆蔻之年,上门求亲的人家一定会从城东排到城西。若是将来女儿再争气,能搞出些许自己的功业,那光景更是不可估量了。
于是,这天的满月酒相当热闹。亲朋故旧都来了,沐阳府数得上名号的士绅商贾也来了不少,听说还有两位贵客早早就进了楼上的雅间,最后,甚至连太守大人都遣了管家张贵来道贺。
酒是免不了的,李掌柜一手执酒壶,一手持酒杯,挨着人头敬酒。盏道杯干之下,片刻就有了醉意。邢秀娥倒是不管他,只喜气洋洋地抱着女儿给贺客们看。孩子这样小,襁褓又裹得严实,实在只勉强看得出口眼,众人当然不约而同地交口称赞起来。
片刻,有好事者急急地问:“邢大夫,您家女儿取了什么名啊?”
“叫盼兮”邢秀娥笑着回答,“倒是我们老李起得。”
她的声音里透着骄傲的味道。这是不错的……可以说,几十个男人加在一起都做不到的事,她的丈夫,李掌柜,一个人就完成了……
贺客们都笑了,“看来你们两口子真是贪心,竟盼着还再来个女儿。”
*
“怕是盼着贵婿早日上门更多些吧……”
楼上雅间里,薛玉京剥着花生,将话说得一咏三叹。
这一刻,如果有什么人能洞察一切,必然会赞叹邢氏夫妇的先见之明吧。竟早早地把薛玉京这种不速之贵客请进楼上的雅间,让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众人发呆。既全了贵人的面子,不至失了待客之礼,又能免去大家的种种麻烦,实在是一举多得。
于是,薛玉京那堪称精辟的感慨也就只能在这小小的雅间之内煞风景了。
可惜,雅间里除去几名侍儿,只有薛玉京和赵瑟相对而坐,也实在没什么风景好煞的。
幸好,赵瑟的品行要比薛玉京纯良的多,当即就回应道:“世人皆曰‘有女万事足’。如果天下父母都如薛姐姐想得这样,何不直接说‘有婿万事足’更干脆?”
免于唱独角戏的薛玉京立时作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气,用她那特有的腔调说:“阿瑟呀阿瑟,你还真是没长大,世人嘴上说得和心里想得怎么能是一回事,这你难道就当真不明白吗。”
赵瑟心想:你自己还不是想什么就说什么。遂笑笑说道:“我们虽说是不请自来,可到底是来喝人家满月酒的,总不能受着人家的招待还说人家的风凉话吧?”
薛玉京小声说:“也不是我想来……”
“玉京姐!”赵瑟拍案而起,声音之高完全超出世家小姐尖叫的标准,“你自己既然都不想来,干嘛非拉着我来凑这种莫名奇妙的热闹……我娘亲怀着身孕正要我陪呢,我都跑出来了……”
“阿瑟乖,”薛玉京讨好地递过一把自己刚剥好的花生,笑容很是无奈,“我这不是没处躲清净嘛……再说,伯母有孕自然有伯父陪,还有成群的郎君侍候着,你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薛玉京是荆州首富,长风船行行主薛碧霄的独生女儿,刚及笄便与武安侯家的小公子张襄订了亲,而这位小公子正是沐阳知府张芝玉的亲弟弟。现下,薛张两家已行过请期礼,只等着下月十七成礼了。
本来,薛玉京吉期将近,不光有无数的礼制要行,还有不少事要她最后点头,根本没时间倒处乱跑。但不久前,母亲薛碧霄又纳了一房侧侍入门,一时间,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连带着准新娘薛玉京耳根也不得清净。
今天一大早,听侍儿鹦鹉提起城东邢大夫生了女儿摆满月酒,又记起去年小弟出生,接生的正是这位邢大夫,便起兴要去喝满月酒。她不但自己要去,还要找人作陪。于是,不幸不可避免地降临到薛玉京的同窗挚友、新川侯之女赵瑟身上。
赵瑟对薛玉京这克星是毫无办法的,她相当“哀怨”地横了薛玉京一眼,埋怨道:“你别老跟哄孩子似的……还有,我娘可不是你娘,哪有什么成群的侧侍。”
“是,你说得对。”薛玉京苦笑。
赵瑟便不说话了。
薛玉京剥了一会花生,又拿过一盘桂圆剥了起来。
赵瑟看她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想心事,忍不住问道:“姐姐想什么。”
“我在想,你要是已经及笄就好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却带着你这小家伙,有趣的地方岂不是都去不成了”
“你不是要去逛妓馆吧,下月你就成亲了呀”赵瑟大惊。
“我们阿瑟还知道妓馆啊,看来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薛玉京笑得坏坏地。
赵瑟呆了呆,说:“玩什么也是你自己去,不要算上我。下月乡试,你成婚可以什么都不管,我可还要去考呢,回家看书去。”
薛玉京叹了口气,正色说:“阿瑟,科考一途,万中取一,堪称世间第一苦役。我们女子要开辟一番天地,有很多条路可以选,实在不一定非要和成群的男子去挤一条独木桥……何况,身为女儿身,若不及时行乐,岂不是辜负了上天?你何必自讨苦吃。”
难道早早地成了亲,被一群男人供在家里就算不辜负了女儿身?赵瑟听着薛玉京这番话,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有此腹诽。然而她终究只能淡淡地说一句:“读书挺好玩的。”
“反正你年纪还小,发发傻倒也无所谓,过些日子你尝到滋味就该改主意啦。”
薛玉京自顾自的说着,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只比赵瑟大一岁。难道要成亲的女人都会这样反常吗,赵瑟想。正说着,薛玉京的侍儿鹦鹉进来禀告,张贵,也就是薛玉京未婚夫张襄的姐姐,本郡太守张芝兰派来贺喜的管家听说未来少夫人也在,特地上来问安。
薛玉京笑笑说,可别让这家伙来碍眼。鹦鹉答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轰人,却又被薛玉京止住了。
“阿瑟,姐姐求你件事。”薛玉京对上赵瑟满是疑惑的脸:“你知道,我下月成亲,本该在成礼之前,亲自去婚宅瞧瞧。今天既然凑巧了,不如你陪我瞧瞧去?”
赵瑟的神情更加疑惑,问道:“这不是该双亲陪你去吗?”
薛玉京叹了口气,许久才说:“最近家里闹得厉害,我实在怕他们在外边吵起来,丢人丢到张家去。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既然是我薛玉京成亲,自然要听我的安排,难道还有谁比新娘更大?”
“你脸皮可真够厚的。”赵瑟一如既往地对这位好姐姐没办法,“陪你去是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随你提”薛玉京表现的相当慷慨。
“你成亲以后,是不是要和张襄搬去上京住?”
“是有这打算,说是在沐阳过了中秋便动身……我的阿瑟舍不得我了……”
“谁舍不得你”赵瑟被薛玉京风情万种的声音几乎搞得翻白眼,“我是舍不得你们家的鲈鱼。”
薛家的鲈鱼脍,号称“江南美食第一”,正是赵瑟的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