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别看他这人一贯吊儿郎当没正经的模样,带兵打仗再怎么着也是他大哥傅铁衣亲手教出来的,行军布阵俱是暗合章法。因为傅铁衣特别交代了陆子周厉害,为了慎重起见,他才亲自带了两万人马以为前锋。一路无事,现在济宁城就在眼前,傅铁然却看起来仿佛懒懒的意思。
这当然并不是星夜疾驰累了。他只是有点意兴阑珊,心里反复琢磨的那夜兄长给他说的话——“日后倘若流寇自济宁西出为祸中原,皇帝必定会问罪于攻打济宁的主将。所以阿然,这个主将只能你来当,因为你是我弟弟。”
因为傅铁衣整体部署的原因被罢官甚至于丢掉性命倒也没什么,傅铁然早在多少年前就有为大局牺牲的觉悟。可毕竟他也是人,总没理由还要要求他为此欢呼雀跃。另外,傅铁然多少也有点儿不服气,因为傅铁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尽管尽力而为,用不着作伪,反正就凭他也赢不了他那个前嫂子的前侧夫陆子周!
这可就太气人了!
傅铁然为此郁闷不已,虽然当面不敢反驳他大哥,但一路上都琢磨着怎么把陆子周打得灰头土脸,待他知道了厉害才肯放他走。当然,傅铁然不可能知道,傅铁衣也没有料想到,这个时候陆子周已经不在济宁了。
探马回报过了前面的山谷便到济宁了。傅铁然眯着眼睛瞅着黑洞洞的山口,一般来说这是伏击的好地方啊!他在马上懒洋洋地挥手,大军立即散开包围住山口,五百执戈步卒当先跑进山口。
这是探路的意思,外面的大军张开两翼,已然随时准备好应变。万一有埋伏,随便便便就能给他来个包圆儿。
还真是果不其然,一阵摇旗呐喊, 流寇的精锐骑兵就从山口处扑出来。他们践踏着步卒的血肉之躯,没有过多恋战,直接呼啸着朝傅铁然大旗处杀过来。锋芒所过之处,犹如一柄尖刀插入心脏。
傅铁然眉头大皱,看起来伏击的人数不多啊!副将见流寇已然冲入军阵中心处,如砍瓜切菜一般厮杀,便建言合围。傅铁然极目远眺,见济宁城头暗无灯光,城下影影绰绰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
“不要大意,只要你能活着从陆子周的手下回来,就算你胜了!”
傅铁然耳边回响起傅铁衣最后充盈着兄弟之情的阴阴嘱托。这样,在后退以观其变还是合围之间,他不自觉地偏向了较为谨慎的前者。于是,傅铁然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下令后退。
便趁着这时,流寇已如暴风骤雨一般袭来,穿透傅铁云前卫。当先一人炽烈如天边的火烧云,倏地一倒将马前的傅铁云盾牌手斩为两段。头颅远远地飞出去,甚至有血飞溅到傅铁然的手背。立即有大批的士卒横插过来挡在傅铁云阵前。
如果仅凭这样的快袭就想斩杀主将,那未免也太天真了点儿!
傅氏的将军们不约而同这样想,而元元也清楚这已经是奇袭所能到达的最终界限了。她和她率领的骑兵立即在阵前转向左翼,自大军调动所产生的空隙中逃窜而出。
后退总是有间隙的,便是再严整的军队亦是如此。
将傅铁然戏弄一番悠然逃出重围的元元在疾驰的马上抽出闲暇来拱手为礼,朗声笑道:“四将军,请代元元像傅帅问好!”
声音响彻于耳际久久不散,元元却已经带着人马向济宁城飞驰而去。
“元元?!”傅铁然一呆
副将在一旁气得跳脚,一叠声地请示傅铁然:“将军,追不追?”
傅铁然回过神来,瞪了副将一眼道:“追什么追?”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没见天黑了吗?来,传我命令,扎营造饭!”
元元一进济宁城,下马就上了城头。小喽啰来报,大当家的在城头。
混天龙正和沈文秀一起商量布置守城,济宁城虽然坚固并且准备充分,倘使傅铁然漏液来攻,毕竟也不能不加强守卫。那位流寇的总瓢把子精神矍铄,早就恢复了生龙活虎,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出想当年被陆子周一花瓶砸晕藏到赵瑟卧床的晦气啦。
见元元上城,混天龙与沈文秀一起抬头。沈文秀微笑抱拳道:“元当家!”
混天龙的口气却都是责怪与心疼:“元元!你也太任性了!如此行险乃是兵家大忌,有所差池你让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父母交代!”
“大当家的包涵!”元元笑着说,“咱们下不为例!”
混天龙闷哼了一 声,这才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没和子周一起走反而回来伏击什么官军?”
元元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回来。子周攻略中原已有定策,有小乙等人足以成事。大当家的这边既要接应各家兄弟和诸位将军撤回济宁,还要掩护人马分批撤退,更要助沈将军守城……”说到这里,她向沈文秀微微施礼,继续说道:“压力实在太大。所以我回来襄助大当家的。”
混天龙哈哈大笑道:“我你还不放心不成?中原还是你和子周去才妥当!好了,趁着傅铁衣大军未到,快出城赶去吧!”
元元摇头道:“大当家的,带兵前来攻打济宁的是傅铁然。”
混天龙和沈文秀一起皱眉。沈文秀沉吟道:“傅帅果然亲自去打临淄了……”
“不错,他一定将主力放在收复失地上。”元元说,“如此一来,大当家的您恐怕得亲自去接应各处城池的弟兄。不然傅铁衣亲自领军收复失地,谁能在他的手下逃得性命?不止咱们自家的老兄弟,还有……”
元元看了一眼沈文秀,坦然言道:“众位将军既然冒着九族同诛的风险投了我们,我们便不能不讲义气,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救回济宁。与傅铁衣对战,非大当家的不可,其余诸事,便请交给我和沈将军吧。”
沈文秀点头道:“元当家说的不错。不能救得众位将军的性命,则大事休矣。日后再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了。”
混天龙沉吟半响,拍着元元的肩头道:“还是你们想得周全。我明天就点齐兵马动身。济宁,就拜托给二位了!”言罢深深一躬,大步下城而去。
宣华二十六年六月十一,傅铁然率领五万兵马到达济宁城外,长达六个月的济宁之战正式开始。在同一天,陆子周与莫小乙以五万精壮流寇西出中原,准备继宣华二十三年之后第二次呼啸中原大地。而第二天一早,流寇匪首混天龙点齐十万人马,亲自出济宁城向东北迎击傅铁衣。从行军路线上看,这一对宿敌在不久的将来会于古城临淄。大郑王朝的沃土在风雨漂泊中泣血而歌。
不论战局如何,上都城总要不紧不慢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这是这座十六朝古都特有的气韵和风度。赵瑟也是这样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在等待十一到来的这段日子里,必须有许多准备事先做好。
赵瑟想取十一做正夫就得让他封侯,想封侯就得有足够的战功,想有战功就得有足够的胜利,而决定胜利的东西往往不是在战场之内而是在战场之外。事情就是这样。而对于傅铁衣,即便没有阿云那小鬼的时时耳提面命,赵瑟也得尽力帮忙。这些都需要不紧不慢,按部就班的涵养。她如同一 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得同时满足两个苛刻主人的使唤。虽然有家族的帮助,在这一个月里,赵瑟似乎几乎耗尽了自己一生的耐性。
好在傅铁云不再给赵瑟找麻烦。自从他的身体“全好”了,他表现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丈夫,只除了脾气有点大。他在大多数事情上和赵瑟共同进退,只对一件事比较费解——他不能明白为什么赵瑟和她的兄长能如此默契。
这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事!
“为什么你和大哥都认为陆子周会舍弃山东经营中原呢?齐,大国也,带甲十万,物阜民丰,能与西秦想抗者唯有齐地。一旦天下纷乱最易割据一方。既然陆子周已经将泰半齐地纳入掌握,有什么理由要不战而弃?”
这一天,赵瑟正握着猗猗的小手教她背“红豆生南国”,一旁傅铁云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听见傅铁云这样问,赵瑟心里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呢,能让傅铁云不耻下问,她赵瑟还不得让全上都给她摆庆功宴啊?
于是赵瑟抱起猗猗。为了表示她是有风度的,不是小人得志,她特意笑得特别谦虚。她用无限的耐心向傅铁云娓娓道来:“山东以自守则易弱以亡,以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其地形的封闭不如河北,三面均可能受敌,不易固守;且山东低山丘陵,方圆不过几百里,缺乏纵深,几处险要一被突破,全境即可能被击穿……”
说到这里,赵瑟的语气不由一窒。她猛然想起来,自己这一番话不就当初长夜无聊,陆子周讲给自己听的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他的神态,在赵瑟脑中清晰宛若刚刚发生。她不自觉的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了。真是奇怪,当初日日听都不懂也记不住的东西,怎么分离了他说过的话反而清楚起来了呢?
赵瑟心里空荡荡地。她冲傅铁云笑了笑说:“子周志在天下,当然不会固守山东一地与傅侯硬拼消耗。只有把山东扔给傅侯,他才能腾出手来逐鹿中原。我想,他应该是想由中原而晋阳,有晋阳而关中,由关中而天下吧……”
傅铁云听完盯着赵瑟看了半天,才有些迟疑的说:“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了解陆子周……毕竟一场夫妻……即便分开了也是不同……”
赵瑟便很不是滋味了,心道:倘若我当真了解子周,又何至于闹到不得不放手的境地?
傅铁云却一把夺过猗猗交给保姆抱下去,数落赵瑟道:“看你笑得像个狐狸,小心教坏了女儿!”说罢便推着赵瑟往外去,努嘴道:“喏,你的管家都急得跳脚了,快去吧!”
赵瑟回头,果然见自己的管事赵月兰等在门口,也便就势出了门。
赵月兰奉上一封书信,禀告 道:“小姐,淮南江别驾家的信送来了,是俞夫人亲笔写的,说是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伤风败俗之子,请小姐随意处置。三老爷已经看过了,请小姐拿主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