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陆子周嘴唇开合一下,没有出声。元元苍白着脸色冲他一笑,宝剑咬到嘴上,折断箭尾,手掌用力一拍,箭穿身而过,落在地上。顿时,血就涌了出来。元元也顾不上包扎,直接举剑喝令道:“不准追!保持阵型,继续往前走!违令者斩。”
在元元的强硬命令下,流寇重新上马,硬扛着侧翼的箭雨弩阵,该怎么走就怎么走。那是一片一片地箭啊!流寇虽然有盾牌稍挡,毕竟走得狼狈,最边上一排倒霉催的算是死得差不多了。
快马加鞭,不一刻便出了弓弩的射程。元元腾出手来在马上简单裹了裹伤。也就是裹伤的这一会儿工夫,出树林三里多地吧,官军的伏兵就杀了出来——十一把埋伏放在这儿了。他麾下一万左右的兵力,留下八千守城,余下两千全部在这里伏击。
两军立即战在一处。官军有埋伏,流寇人数多。河西军是天下第一劲旅,流寇都是亡命徒,这会儿还被刚才一场箭射得大有哀兵之势。边关精骑骁勇,偏流寇最善野战。一时之间杀得是天昏地暗 。
元元在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和陆子周玩笑:“哎呀,缩头乌龟见得太多竟是大意了,没想到朝廷还有敢野战的军队。一时还真是不习惯哪!”
“你专心些吧!”陆子周沉声道:“现在和你对阵的可是雕弓射天狼的河西铁骑!”
“荣幸之至!”元元大笑着说。
大战自半夜持续到天明,眼看流寇后援将至。十一削敌锐气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下令不必恋战,且战且走,退回盂津。流寇也是凶悍无比,一路死咬,最后还是十一亲自带了五百人断后才算顺利回转关城。
下了马,即便是十一这等剽悍的体质也得喘口气。卫士捧了干净的衣服来换下十一和诸将血染的战袍。
小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呼道:“过瘾!过瘾!”
贺连胜也说:“离开河西之后,可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卢宾仍是心有余悸地道:“太冒险了,倘若那流寇统领是个莽才,硬是先冲进来再说。那可就全完了。”
宇文翰却是微微一笑道:“唯其谨慎,才会上当。这本来就是对名将才有用的战法。”
越鹰澜突然插言道:“可是如此用兵,实是诡道,可一不可再啊。”
宇文翰反驳道:“兵者,诡道也。”
越鹰澜欲要再说,十一以手势阻止了他们继续争论下去。这个时候,十一已经取下了头盔,及腰的黑发散落下来,从背面看比女子还要皎皎。转过脸来,却是浴血凤凰般的慑人心魂。
“.后面大约也没有玩弄诡计的机会了。”十一转过头对自己的属下说:“之所有会这般兵行险着,实是流寇一路攻来从无败绩,锋芒太盛。倘若不先折其锐气,等他挟必胜之势攻城,战就难打了。以后……全赖诸位奋力!”
“将军!”
众将齐声应喏。伴着着着声音的,是地动山摇。流寇,开始攻城了。
不错,没有休息,元元立即就下令攻城了。这就是兵力充足的优势所在了。并且,流寇的援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而十一是没有援军可指望的。到宣华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流寇汇集到盂津城下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万。这个数量是十一兵力的十倍。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兵力差距到了这个地步,关于攻城也就成了缺乏可陈的内容。攻的一方通宵达旦、日夜猛攻;守的一方稳稳呆在城里,纯粹防守。攻守双方都没有玩弄什么诡计。在前者,是完全没必要;在后者,实在兵力不够。
盂津之战,在十一辉煌的战争生涯,或许排不上前几名。但那的确是他打得最艰困的一仗。纯粹意义上的以强凌弱是最伟大的战术,而对
抗这种战术的就是最艰苦的战争。并且,十一不仅得对付那些像蚂蚁一样悍不畏死爬上城头的敌人,还得抗拒住己方把盂津变成一座冰城的诱惑。
就这样,战争持续了两个月。守城的将士们快要疯了。而在此之前,流寇实际上比他们疯得更早。
元元迫于聚义堂上十八张虎皮交椅的压力,不得不重新考虑陆子周给他们定下的策略了。她从战场的最前线穿过漫长的军营去找陆子周。自从有了上一次伏击的例子,元元再也不允许陆子周出现在前线,她只允许他呆在所有人的后面。
当时,陆子周正坐在那里发呆。元元从他的背后走进帐篷,手搭在陆子周的肩上。陆子周身体轻微抖动了一下。
“真的没有轻松攻下盂津的办法吗,子周?”元元轻声问。
陆子周似乎非常狠心地摇了摇头,说:“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取巧的。以前我们总能轻易获胜是因为我们总能站在自己的战场上,而现在,我们站在叶十一的战场上。必须强攻,别无选择。”
“如果这样,”元元艰难地开口,“我们必须得撤退了。”
“不能撤退!”陆子周倏地转过头,眼眸中有着浓郁的失望。他提高了声音说:“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一篑。只要继续攻下去,总能攻来。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
元元苦笑着起身摇头:“子周你不明白……是的,世上没有攻不下来的城池,这个道理你懂我懂,可外面攻城的那些兄弟不懂。我们和官军是不一样的,没有要效忠的对象,没有家国大义,支撑他们的意志和勇气的,支撑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是胜利。盂津久攻不下,弟兄们没有那样坚强的意志。没有胜利,他们的士气很快就会垮掉,然后就是灭顶之灾。”
元元加重了压在陆子周肩上的力量,拷问似地说:“子周,你能体会到吗?十几万人压在你肩头的力量……”
陆子周沉默了半响,以一种微妙地语气——似乎是感慨,似乎是遗憾,似乎是自嘲,说:“流寇习气……”
元元勃然变色,。
“流寇习气”,因为这四个字,元元和陆子周之间爆发了他们生命中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争吵内容之不理智完全不像他们那样的人会说的话。
最后,陆子周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将元元拉出帐篷,指着那座兀自屹立不倒的盂津城对她说:“看着吧,看着这座关城。今天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而放弃了它,马上我们就会为此十倍以上的代价!”
元元吵道:“那么你给我一个立即攻下盂津的办法。”
“我不是神仙!”陆子周甩开元元的手,说“只有赵瑟才会总要求这种不可能的事。” 争吵嘎然而止,他们谁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161/龙腾
流寇开始从盂津撤兵是在是在宣华二十七年的四月十九,历史应该记住这一天。
确切地说,在这里用撤退这个字眼并不合适。
撤退比进攻更困难——这一点毋庸置疑,十个军事家里有十个都会这么说。
所谓撤退,就是选择合适的撤退时机,有秩序地的离开战场,并且有效地组织防御甚至反击敌军追击。或许这听起来没什么了不起,但只要数一数有多少必输战役是依靠撤退而翻盘,又有多少胜利者因为撤退而在最后关头失去一切,就会知道那的确是了不起的。那和溃退可是完全相反的概念。
所以,撤退还是溃退往往也就成了区分正规军和二狗子最简便的标准之一。
现在,流寇就是在溃退。作为攻城且占上风就主动撤退的一方,能把撤退搞得跟溃退一个鬼样子真是丢人哪!从这一点上说,陆子周“流寇作风”的尖锐指责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
当然,最终搞成这样也不是元元的错。
尽管当时元元和陆子周——统帅和军师,正在吵架之中,元元还是当机力断,毫不迟疑地下了准备撤退的命令。可以说,她已经做得够好了。毕竟元元在心底里确实是赞同陆子周之于盂津——邺城战略意义的看法的。能抵抗住那种“在坚持一会儿或者就会攻下来”的强烈诱惑,抢在将士的韧性和士气消耗殆尽之前撤退,已经绝对算是名将中的名将。她关于撤退的时机和部署,无疑也都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可以说,元元已经做了所有她所能做的。如果说她是皇帝而不是土匪头儿,他所带领的是正规军而不是乱民流匪,那么这将是一场完美的撤退。然而不幸的是,元元不是不可违抗的皇帝,她所率领的也不是乖乖听话的军队。更不幸的是,她有个敌人叫做叶十一。
首先擅自脱离自己的岗位的是四当家的鬼见愁及其手下一万混蛋。是啊,仗不是打完了吗?不是撤退吗?那就走吧!他们像打劫归来似的哼着小调在撤退路上放着羊——事实上,他们的确将战争等同于打劫了。之后,这种无组织无纪律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到了全体流寇。
不要怪元元后知后觉。十万流寇啊,十万人规模的溃散,一旦发生就几乎不可控制。并且这个时候,十一的包围网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