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傅铁衣还了礼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叶将军的大名却是早就如雷贯耳了。中原还有今日之局面,全赖将军之维持,傅某很是佩服。”
十一趁着落座的机会摆脱了监军大人的魔爪,口中很是不在意地道:“不过就是屠杀草寇毛贼而已,也没有什么好光彩的。”
这样一说,连脸皮极厚的监军大人都有些尴尬了。那话哪里是谦虚啊,根本就是连弯儿都拐,当场落傅铁衣的面子嘛!世人皆知,傅铁衣就是靠着流寇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就算你叶十一真觉得跟流寇打架丢人现眼,也不用当着这位的面实话实说吧?
傅铁衣倒是无所谓,一笑道:“少年负胆气总是不错的,记得昔年我曾和张大都督……”
正说到这里,便听得一声传报:“曹少将军到!”接着便是一个红袍的贵公子由大队亲兵簇拥着一步三晃地溜达进来。于是便傅铁衣停了话头,无可奈何地摇头道:“今晚又要破财了,曹老帅不厚道啊!”
“好说,好说啊!”那红袍贵公子笑嘻嘻地道,“我们家老头子岂止是不厚道,那是忒不厚道了!他老人家自己个躲在晋阳不挪窝,却把这冲锋陷阵的活儿都推给我这倒霉儿子。我哪会这个啊?此次全赖你了,傅大哥……赌桌上的事儿,咱们好说!”
傅铁衣身体向后靠了靠,应付道:“我可不敢认你这么厉害的弟弟。”
监军大人含笑起身,向十一介绍道:“这位是曹帅的大公子,曹秋何将军。你们二位啊,都是从无败绩的——一位在战场上,一位在赌场上,正该好生亲近。”
曹秋何也不坐,手一抖从袖子里滑出两张骨牌落到手心。他在指间翻转着骨牌,斜着 眼睛一个劲儿的打量叶十一,满口稀奇道:“呀,你就是叶十一啊!真是国色天香,美貌无双!难怪赵瑟那么多情的女人都被你给迷住了。喂,你可小心点,赵瑟那女人最最靠不住的。别看她现在怪一往情深的,其实说变心就变心。始乱终弃她那都是有前科的!远的不说,就咱们傅大将军,那摆到那儿都是天地间响当当一条好汉,可偏倒霉碰上赵瑟这种女人。结果怎么样?婚礼都进行到一半了愣是没结成,连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没有,简直气煞人也……是吧,傅大哥?所以你看我,从来都是离她远远地……”
事实证明,曹秋何是真正的搅屎棍子,开口一句话算是同时把傅铁衣和十一两个人同时得罪到死,拉都拉不住。监军大人眼见着这边一个目光如刀如剑,那边一个微笑都该变成冷笑了,忙一叠声传令开宴,请众位将军都来赴宴。
说话间,管弦齐鸣、歌舞生平、觥筹交错,好一番热闹光景。曹秋何那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立即纠集了一拨武将吆五喝六地推开了牌九。
傅铁衣喝过三杯酒,长出一口气,起身道:“我去更衣。”说罢不等监军大人搭话便转身离去。其实,高芸本来也不敢拦她。
傅铁衣一走,十一更呆不下去了。他是早就想把曹秋何臭揍一顿拂袖而去的,但傅铁衣不走,他一走不就成了示弱了吗?于是,傅铁衣不动,他也就硬撑着不动,一对儿大眼睛瞪着曹秋何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生气,心想等没人了劈死你,一定劈死你!现在既然傅铁衣走了,他也走就跟着站起来说要出去透口气。
十一转到监军府后面的花园,很巧,傅铁衣也在这儿。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监军府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不碰上才奇怪呢。
傅铁衣正在松下舞剑。他只穿着里面的紧身武士服,外面的袍子搭在石桌上,显得身材格外矫健。他的招式大开大阖,剑气四溢。
十一胸中不由臆动,一时按捺不住一声轻吟拔剑出鞘,飞身御剑,直直向傅铁衣剑花中心刺去。傅铁衣宝剑脱手飞去,十一剑尖立即一挑,向傅铁衣的咽喉刺去。傅铁衣连退,十一去势不减,剑锋如附骨之疽般紧追傅铁衣的喉咙。傅铁衣连退八步,横臂伸出两指挡在剑尖之前。只听“哆”的一声,双手夹住剑锋。
这个时候,十一侧身凌空御剑,傅铁衣长身而立,单手横在喉前,两指紧紧夹住剑尖。宝剑哪里禁受不住来自两端的力量,“铮”地一声,断了。
“啊,我想起来了。”傅铁衣说,“你就是汝州城外的那个刺客。”
十一翻身落地,语气里已然带了几分赞赏:“你眼光真不赖。”但紧接着,他就一挑眉 ,翘起他那无可挑剔的嘴巴反问道:“但是,那又如何?”
傅铁衣走到石桌边坐下,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赵瑟为什么一定不肯和我完婚。这件事,我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到你们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相识了,这就难怪了。”
十一理所当然地道:“没错,她不和你结婚,就是我因为我的原因。你不服气的话就找我算账好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傲慢自信,傅铁衣却只是摇了摇头,低低地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样一说,十一顿时语塞。既然人家都说过去了,以他作为抢夺赵瑟胜利者的立场来说当然就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但问题是,十一一点儿都不喜欢傅铁衣说这句话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傅铁衣这种平淡而意味深长的语气,是成年人所特有的,天然地凌驾于十一这个年龄的少年之上。那是十一无论有什么样的天才都跨越不了的东西。那是时光的魔力,与天赋无关。
于是十一有些郁闷地转过头,目光却碰巧落到傅铁衣手上正在摆弄的一小方玉石雕像上。那是一个挂坠,系着红色的丝线,拴在傅铁衣的带扣上。因为傅铁衣刚才把袍子脱了搭在石桌上,于是他坐下来之后,挂坠就正好在他手边,他也就很自然地就拿在手里摩挲。那玉石质地极好,雕工更是栩栩如生,宛若栩栩如生的小女孩。十一看那雕像的容貌着实眼熟,顺口问道:“那是什么?”
“啊,这个……”傅铁衣低头看了看那玉石吊坠,轻描淡写地说,“是我的女儿!”
血一下子涌上十一的头。他纵身跃起,一剑,就用那把断剑,将他和傅铁衣之间的石桌劈做两断。
“真是孩子气啊……”傅铁衣望着十一的背影自言自语。
过了片刻,夏侯广德出来寻傅铁衣,见到碎成几片的石桌的残骸,吓了一跳。傅铁衣摆手道:“无妨,刚才碰巧叶十一也出来,切磋一场,有点儿失手.”
夏侯广德一击掌道:“大帅,现在到处都在传说那叶十一是破军星转世,几十年少见的天才。你看他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啊?”
傅铁衣没有立即作答,沉默了片刻才说:天才?我也没见过天才是什么样子。不过……如果天才都是孩子的话,那么他是!”
“说得也是…… ”夏侯广德挠了挠头,放弃这个没前途的问题,忠实的执行起自己被同僚派出来的使命: “回去吧,大帅,离开宴会太久很失礼的……”
傅铁衣和夏侯广德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宴会大厅的回廊上。傅铁衣突然回头问:“夏侯,你说,女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男人?”
“这个……”夏侯广德为难了,他可是连恋能人都没有的,更不要说傢人了,哪里知道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遂闭着眼睛胡蒙道:“可是英俊,好脾气,还能干活儿的男人吧……”
傅铁衣先是点头,紧接着就摇头,最后自言自语道:“开始我以为她拒绝我是因为我不够温润,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不够锋利……”
因为宴会上这一天的种种变故,于是,邺城,中原军事的中心,朝廷围剿流寇的桥头堡,就提前进入了“三国纷争”的混乱时代。
邺城虽然不小,然而,一旦被同时塞进了三支互不统属的军队,并且这三支军队上面的还没有一个压服得住场面的主帅时,立即就便得拥挤起来。而当这三支军队的主帅互相看着不顺眼的时候,这种拥挤就成了不可忍受。
一开始只是士兵打架,之后就是将军们对骂,最后直接上升到主帅之间的不加遮掩的仇视。小到马料的分配,大到进兵方略,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事故,每一天都有纠纷。不管什么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仿佛到最后都能搞到三位主帅拍桌子打板凳大吵一架的地步。
当然,之所以会搞成这样的局面,三军互不统帅只是一方面的原因,主将本人的情绪和人品才是推波助澜的关键所在。
十一不用说,现在是看傅铁衣天然地不顺眼,那是没有任何理由也要站在你的对立面上。不得不说,这种举动相当孩子气。但十一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谁也别想改变他的看法。而傅铁衣,虽然一贯老谋深算,号称以大局为重,但终究也没有任何理由对抢走自己老婆的小鬼无原则的笑脸相迎。毕竟当面添堵和只看报告上的文字感觉完全不一样。至于曹秋何曹大公子,那人不说也罢。再也没有比他更能无事生非的搅屎棍子了。这样一来,似乎不打起来才奇怪吧?
主帅的情绪,毫无疑问,必定会影响到下面的将士。于是乎,从原始的打架斗殴发展到最高级的各据工事隔街对峙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整日飘荡在邺城上空,就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和监军大人的愁眉苦脸带来的阴云密布。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是不能坚持。问题是,流寇总不可能好心到老老实实呆在洛阳的高墙后面等着官军争出个所以来好去收他们。官军分裂,对流寇来说,那就是天大喜讯呢。他们立即就出击了。这很便宜。
当时,官军的主要策略是封锁流寇北进的路线。因此,沿黄河一线,到处都是官军。但是,黄河的防线是很长的,全面防卫就必然要分薄兵力,而各军之间又在闹别扭,完全谈不上默契,这就给了流寇突破的机会。
整 整十月一个月,流寇在漫长的黄河防线上肆意纵横,仿佛像是死亡线上的狂欢。而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突破黄河防线,完全是十一像一只猎犬一样从东面打到西面,再从西面打到东面来回救场的结果。
当然,原则上讲,三支军队都是有各自负责的局域的。但不管流寇从谁的地盘上突破,最后出征的责任总会被推到十一的头上。这是权术上很常用的手段,没什么好稀奇的。无论以傅铁衣的圆滑,还是以曹秋何的无耻,他们都能把这一招运用得的炉火纯青,娴熟不已。
而当十一在黄河防线上转战了十几个来回之后,他也厌倦了。就算是再好脾气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发火的,就算十一一直在赢也是一样。而推卸责任这种事,虽然十一不会,但他的部下里精通的可大有人在。那些来自禁军的大将这方面的本事甚至远比打仗强。
于是,中原战事终于演变成了三个和尚没水吃的局面。
皇帝对此亦是无可奈何,从三人在邺城第一次开吵,皇帝就开始换监军。捧着上方宝剑的监军从女的换到男的再从男的换回女的,从少的换到老的再从老的换到少的,那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中书省几乎人人有份,概不轮空。十一月初的时候,这份倒霉差事终于轮到了赵瑟的脑袋上……
165/监军
监军这活儿,是无可争议的倒霉差事,即便是赵瑟这等得天独厚的监军人选,接到任命之后也是一路梦游回去的。
可以见十一了,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