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新婚第二天伺候新娘穿衣梳洗也是规矩。不想曹秋何翻了身,闭着眼睛道:“咱也不是真的第一回,哪那么多穷讲究。困死了。”然后人大爷就接着睡了,把赵瑟气个半死,当即就拧着曹大的耳朵给他拎起来。
曹大虽然不是啥好男人,但到底没有跟老婆打架的勇气。只好起床给赵瑟穿衣服,丢三拉四的,好歹给穿上了,也算是为难这位大爷了。
因为有一件紧急公务,早上阖府前来拜见的时候,赵瑟便没有陪曹秋何。不过,料想曹大这等人,只有他欺负别人,万没有别人欺负他的,赵瑟也便放心去了。
于是,霍西楼过来时,就看见曹秋何独自一个人在正中太师椅上歪歪斜斜的坐着,手里顶着碗茶。因为是新婚第一天,霍西楼便要行大礼。然而未等他跪下,就被曹秋何一叠声拦住了。
“别跪,别跪!这你拜我,我还得给你还礼。跪来跪去的不值当,咱们还是两免了吧!”
霍西楼拗不过他,只得弯了弯腰,从侍奴手里接了新茶,给曹秋何换了。之后坐到一旁,以兄长呼之,说些家中琐事。
曹秋何听了两句就不耐烦了,摆手道:“这些事儿你别跟我说,我懒得管。家里的事还是照旧你做主。”说着又命小厮抱过来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厚摞的账本。也都扔给了霍西楼,道:“这是我那里的内帐,烦你费心,一并入账照管。”
霍西楼一一答应下来,大家士族的正夫少有预内事的,曹秋何说这个话也在情理之中,他并不奇怪。然而,曹大下面的话就让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
曹大吸着热茶,慢悠悠地道:“要说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别一口一个兄长地叫着。这么着,以后你就叫我老大,我就叫你小霍。多好!”
在场的旁人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反正霍西楼是两眼发直,疑似梦中。
幸好内管事平安进来禀告:“候爷,园子里的各位相公都到齐了,等着给您磕头呢。”
赵瑟的侧侍,多年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总有个三五十。曹秋何扫了一眼,可能觉得人有点多,磕头得耽误不少功夫,于是便道:“免了吧。”
平安一旁笑道:“候爷您大婚第一日,这规矩怎么都不能免啊!”
“是吗?”曹秋何打了个哈欠道:“那就一人打二十大板当是立规矩吧!”
平安登时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陪笑道:“候爷,相公们进门时都是行过家法的。”
曹秋何翻了个白眼道:“那能一样吗?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平安便不敢说话了。霍西楼十分之不忍,站起来便待求情。曹秋何却先他之前开口道:“小霍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可睡觉去了。一宿没睡成,困死人了。”说完,他转身就进了卧室。
曹秋何这一走,便没情可讲了,只能依命行事。院子里登时噼啪响作一片,倒也不知道曹大爷在屋里如何能睡得着。
别的人倒也罢了,顶顶倒霉的就是杨同。他本来在九江防守,因为赵瑟大婚,所以快马赶回金陵拜见新主君。没成想一进门,下了马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按倒一通猛揍。伤到说不上多重,可这事儿换了谁谁也不能服气啊。
于是,晚间赵瑟回家,过来探他时,便不免要有所抱怨:“主君大人要教训我自然是应该,可这般一点儿颜面不留,让我怎么再回营啊!”
赵瑟好生安慰了一番,亲手给上了药。因为还在婚月里,所以不曾留宿。
次日,曹秋何听说了,便说:“不服气啊?”于是张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来,吩咐道:“那就再来二十大板。”
如此这般,三个二十大板下来,不服也得服了。杨同强忍着身上的伤势来给曹秋何叩头认错。
曹秋何喝着茶道:“说来听听?”
杨同叩首答道:“主君的教训,奴不敢忘。无论在外面如何,回到家中总是要守规矩。”
曹秋何便笑道:“你还挺会琢磨。行啊,明白了就起来吧。回来找点好药,伤养好了还得回军中呢。”
杨同谢过起身,因为身上的棒伤实在不轻,一时眼前发黑便要跌倒。曹秋何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他拉住。嘴上道:“我说你也忒不经揍了吧?想我当年,经常被我那死鬼老爹一口气打断了军棍,歇两天还不是照样上马杀人!赶明儿我传你两招……”
众皆默然。这等抗揍的本事,大抵是没有人想跟他学的。
过了十二月中,赵瑟出了婚月,年关也渐近了。各个衙门都准备封印过年,赵瑟也打算借此回一趟淮南。一则自己终于成了婚,总要回乡祭拜家庙,拜见父母。再则已故元惠王的陵寝修好了,也要等她回去下葬。
赵瑟和曹秋何一行人十二月二十三出门,到了寿春家中,已是年根了。一家人刚刚坐下,便有家臣匆匆来报,筝候李六水的使者护送着几位小公子从彭城来了。赵瑟披上貂裘赶出去,便见筝候身边最亲信的内官稚光领着两个还不满十岁的小男孩立在厅中。
稚光一见赵瑟就拜了下去,哭道:“夫人。候爷命奴俾带了小公子来投奔夫人,求夫人念在血脉之情能够保全。彭城,怕是破了……”
倾城 ...
战火染红了江面,映红了夜空。漫天飞蝗,羽箭交驰,楼车吱吱嘎嘎地升上城头,巨大的战车轰隆隆地撞上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抛石自霹雳车激射而出,砸下来地动山摇,尘埃弥漫。护城河的水被血染红了,步卒们结阵向前推进,喊杀声直冲云霄。摇摇欲坠的城墙墙面上密密麻麻坠满了攻城的士卒。
彭城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里迎来了它最后的时刻。
“咔嚓”一声,城头高竖的大旗从中折断,染着血的旗帜燃着火焰从城头急坠而下,跌落在泥泞的雪地。河东军的大将万百千策马在军阵中疾驰而过。他的手臂高高地举起来,手里拎着一个人头。新鲜的血液还正从那人头上滴下来。
“袁孟秋死了!袁梦秋死了……”士兵们发出欢呼。
城头上亲自督战的王悠如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她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丈夫就失去了头颅,身体倒在地上,断颈处汩汩流出血来。王悠如发出一声尖叫,就要迎着那刀锋撞上去。身边卫士硬拉着才算挽回了王富婆一条性命。
“秋哥!”王悠如发出一声哀嚎。伴着她这一声哀嚎的,是“轰隆”地巨响。
“不好!城墙塌了!”
四面响起将士的嘶哑的嗓子的吼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之后,敌军就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
“王妃快下城!”
左右亲信不由分说将王悠如硬拖下城去,扶上马匹。十几骑夹裹着王悠如,飞一般地往城中皇宫退去。
皇宫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内官宫侍四散奔逃,入耳的只是震天的哭嚎。
玉碎宫倾,繁花委地。
王悠如在建章宫前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了那匾额一眼,惨然而笑,回头对十几个仍追随在身边的心腹亲信道:“大家散了吧,投降也好,逃命也好,都没有关系。”
众人抢着跪拜下去,有叫“王妃”的,有叫“主公”的,均是不愿离去。
王富婆轻轻摇头,木然道:“死的时候我想安安静静的,我是河阴王氏的子孙,不想像那些贱民一样难看。你们,都去吧。”
众人纷纷垂泪,终究还是叩了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
王富婆缓缓地踏进建章宫。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啊。
建章宫里空荡荡的,只有“铮”、“空”的琴声从宫室深处传来,伴着宫室外不绝于耳的哭泣之声,别有一番寥落天地秋的感怀。她掀开帷帐,生平所引以为豪的夫侍三千都不在了,只李六水盘膝坐在榻上,专心弹一首曲子。榻上案几已经摆好了酒席。旁边托盘上整齐放着酒壶、匕首和白绫。
王富婆侧身做坐到榻上,伸手轻抚李六水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