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赵瑟一开始就是如此说的,带着一种似乎是“终于也让我占子周一次上风”的欢欣雀跃。那么,既然赵瑟明确表示出了她深谙的内情的意思,陆子周也就完全没必有再继续折磨自己了。他现在所需要做的便只是拿出一个男人对妻子最基本的包容与谦让而已。
事实上,陆子周这个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些“不耻下问”的丈夫气概。只见他坐直了身体,隆而重之地正色拜道:“还请细君不吝赐教。”
其言之诚恳,其行之谦正,皆是大出赵瑟之所期待。于是,“不告诉你了!让你自己发愁去!”的威胁之语立即被赵瑟坚定地抛到了九霄云外。所以说,男人,尤其是出色的男人,他们的温柔往往是最有力的武器,使之可以轻而易举地攻破女人心底最坚固的防线。更何况,赵瑟的心理防线原本就是沙子堆的,不消说别的,连几块石头都不曾掺了进去。当然了,在此之前,垂死挣扎一番,多体会片刻偶尔“俯视”陆子周是如何得畅快淋漓,仿佛也是必须之事。
因此,赵瑟便故意抻着不说,反而拉过陆子周先前所画的手稿来看。她翻来倒去地看了一阵,笑问道:“陆郎,你这画的是地图吧?真是奇怪了!你所犹疑者不过狄婆婆究竟何许人也,哪里就用得着这东西?”
陆子周应道:“是河北山河地形图。画来才好参详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前因后果?”赵瑟一怔,道:“那必是十几年的旧事了,你如何只凭三两个人、几句话便推敲出来?我可不相信……你且说来听听。”
陆子周却是不肯了,摇头道:“该是你先分说明白狄婆婆身份才是。”
赵瑟攀上陆子周的脖颈,低笑道:“子周今夜怎地这般小气?”
陆子周以双臂环住赵瑟的腰肢,微微笑道:“倘若狄婆婆不是狄桂华,我便是想了什么出来也立时不值一文,还有何必要说出来惹人嗤笑。”他右手用力一拖,抽出左手来轻轻一推,便将赵瑟横在了自己膝上。赵瑟相当没志气地轻哼了一声,蹭着后背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晴,神情之中大有此生余愿足矣之意。陆子周摩挲着赵瑟的脸颊,柔声道:“阿瑟乖,快些说吧。”
“那可不成!”预谋已久的赵瑟立即睁开眼睛,如同猫咪一般扬起爪子,扯了陆子周的衣领恼道:“人家本来是要说与你听的,可都躺在那里装了半天的睡了,也不曾见你把我拉起来请教一句!你这分明便是瞧不起我!既是如此,我就是偏要先听过你的高见才能告诉你对也不对,也好要你得知我赵瑟也不是百无一用的蠢材!”
她这话里颇有些半真半假的意思,陆子周便不能再认真下去,只好认了赵瑟有理,开口讲道:“此事说来怕是有些话长……”
“且慢!且慢”赵瑟翻身坐起,拍手笑道:“既是话长,便当以美酒佐之!这长夜窥人隐私之事又岂能无酒?”陆子周自无异议,便吩咐青玉速摆了酒菜上来。
毕竟出门在外,诸事皆不得齐整,只简单地烫了酒再摆上了八个冷盘。青玉告了罪,方才找到机会捧了寝袍来请赵瑟换。赵瑟让他先放在一旁,说了句“也不必着急”,便挥手将诸人都赶了出去。如此,内室之中只剩下赵瑟与陆子周对坐。
陆子周给两人倒了酒,握着酒杯缓缓道来:“须得从武威军和武威上将军狄桂华说起……”
名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十分胡言乱语,万一有军事强人,千万别拍我......
威武军何也?大郑第一劲旅!威武上将军何人?天下第一名将!
这便是狄桂华和她的威武军了,没错,就只是她一个人的威武军。追溯宣华、凤仪乃至甘露、祥麟四朝将近五十年的历史,从来不曾有一支军队被正式称作武威军,遍翻朝廷正册典籍,于浩渺如烟的诏令公文中逐句搜寻,也绝不会找到武威军三个字。所谓的武威军,实际上只不过是对武威上将军狄桂华昔年作战之时所长期统帅的一众将士的俗称而已。
大郑立国三百多年以来,一直实行的都是府兵制。府兵之制,行耕养之策,征天下各州郡在籍之民为府军。府兵平时由各州都尉将军统领,归十二卫分管。十二卫者,分别为左右翊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御卫、左右候卫。有事之时,兵部以天子之诏令临时征调府兵组成大军,天子授大将以印信符节,令为统帅。事毕,府兵散归卫府而大将归于朝廷。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大郑有名有号的军队,除去天子六军,亦即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之外,便只有左右翊卫之骁骑军、左右骁卫之豹骑军,左右武卫之熊渠军,左右屯卫之神策军,左右御卫之射生军以及左右侯卫之飞骑军。
但自祥麟末年以来,河西边患日重,乌虚九部屡屡扣关,加之关东乱民四起,朝廷不得不连年用兵。战事一久,则统帅长期手握兵符不必缴回,以致权威大盛;战事频仍,则府兵一旦征调便随主帅辗转征战四方,往往再无归于卫府之日。于是,日积月累之下,几乎围绕着每一个统兵大将,都会形成一个颇有实力的军事集团,年头长一些的,甚至有可能成为世家一般的存在。 而习惯上也会简单地把名将常年统帅的一支军队以其官爵或姓氏等呼之,只是正笔不书而已。
所以说,所谓地武威军,实际就是距离武威上将军狄桂华个人的私兵集团还有十步、或者说是百步之远的一个怪胎罢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怪胎的忠诚与能力都是不容质疑的。
整整凤仪一朝,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从甘露十二年春三月到宣华三年夏五月的十六年间,狄桂华和她的武威军以真正意义上的“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宣示着她与他们无可动摇的地位。有那么几次,似乎可以说,正是由于狄桂华和他的武威军力挽狂澜于即到,方才保住了大郑在乌虚面前的湟湟风范。总而言之,在威武军声名最盛地那一段时间,即便是武安侯张玉之河西军亦不得不对其退避三舍。而关于威武上将军狄桂华其人,武安侯张玉和当年的左羽林大将军淳于虎曾有过一段相精彩的对话。
那是在凤仪元年的秋天,狄桂华以屠灭乌虚赫末部、生擒赫末王之功而终得封侯的仪典之上……
先是张玉喟然一声轻叹,站在他身边的淳于虎便幸灾乐祸地伸头探问:“张侯心中很不是滋味吧,竟让一个女人抢走了你天下第一名将的美誉?”
张玉怫然变色,轻斥道:“左羽林大将军,您这是在鄙薄女子吗?恕我不敢与闻。”
淳于虎冷哼道:“难道有错吗?旁的事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战场屠戮之事比不过女子!张玉你不觉得羞耻吗?哈,我淳于虎可是不大不好意思出门了。”
张玉不禁黯然,再说话时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却也多了几分钦服。他说:“和这个女人生在同时,实是我等武将最大的不幸……假若她生在乌虚,至少还能与之畅快淋漓地一战,可惜……”
可惜,仪典正进行到最重要的时刻,淳于虎分神去瞧,没能听到张玉的遗憾。
“是扬国夫人哪!”所以,后来淳于虎只是近乎于诅咒一般地讽刺道,“只盼这位扬国夫人早日成婚取夫,也许还来得及生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爵位传下去呢。”
张玉摇头,肃然道:“我宁可希望她索性就这么死在沙场之上!”
当然,后来全天下都知道,狄桂华终究没有运气死在战场上。至于张玉有没有为此遗憾不已,对月叹息几声或者干脆扬手洒出一杯酒来以为追思,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个时候,谁又会想到,这位天下第一名将,十九孤身前往河西投军;二十二岁崭露头角;二十七岁威震乌虚,三十岁收复中原群寇,三十二岁封侯,三十四岁平定陈王叛乱,三十四岁先后平定楚、吴两王叛乱,三十五岁平定越王叛乱,三十九岁荡平天下流贼,四十岁回师击溃兵围上都的十万乌虚精锐,四十三岁追亡逐北射毙乌虚青耀王,四十六岁平定齐王叛乱的狄桂华,怎么竟会在四十七岁的盛年之时突然败给了一伙儿只会占山为王的乌合之众呢?
难道当真是水盈则溢,月满则亏吗?
宣华二年之时,由于齐王叛乱,河北流寇随之骤起。狄桂华在平定了齐王之乱以后,奉皇帝的诏命,并未班师回朝,而是继续留在河北,开始着手剿灭土匪流寇。当时河北四十四州举旗造反的土匪流寇虽多,却大多不成气候,往往不过是聚上千把人、占了三两个山头便敢打出诸如“替天行道”、“河北阎罗王”、“赤眉大将军”之类旗号的小毛贼。
这样一种情况,乍看起来仿佛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大军所向,些许小毛贼还不立时灰飞烟灭?可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这些个毛贼土寇,东一群西一伙的,少则几百,多则上万,俱是各据天险。更可气地是,这群人民匪难分,今天窜出来一绺子聚在一起作几天乱,明天却又解散回家种地去了。总之活像是几万只老鼠散在燕代齐鲁的千里之地,而且还要到处乱窜!实在是让人剿不胜剿。狄桂华对此也很是头疼,终于决定网开一面,将匪寇全部赶入齐地,再聚而歼之。
单从平寇而言,这一策略完全正确。对于狄桂华而言,杀死一只大象怎么着也比去抓一万只老鼠容易得多。再者,燕代之地素有提衣挈领而制六合之势,实非久战之地。贼寇初起之时固然无妨,可一旦久战生变,便大有不妙。重,寇入晋阳而扣潼关,则关中震动。轻,寇出河间而入中原,则东都危矣。然而从结果上看,驱寇入齐之策却实实是狄桂华本人的催命符……
到宣华三年年初的时候,狄桂华用尽手段,终于将河北诸寇都赶进了齐地。燕代之地随之平静,齐鲁之高门士族却不免要怨声载道。而狄桂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偏偏在这个时候合而不围,围而不攻,就这么眼看着十来万的流寇在齐鲁之地纵横驰骋、烧杀劫掠。当时,高门士族为流寇所破家灭门者不下数十。这一拖就拖到了八月,皇帝终于扛不住颁下诏令,狄桂华方才入齐平寇。
齐鲁之地,多山丘而少平地,有亢父之险,所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虽不及西秦蜀中险固,以攻而言,却也是非常艰难。狄桂华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名将,只半个月,便将十几万匪寇逼入祈、沭两水之间,只能约齐诸军,便可一举围歼。然而真到合围之时,却有一路人马误了合围的时辰,贼寇破围而出,围歼之谋功亏一篑。不仅如此,破围而出的的贼寇随即掘开沭水,祈、沭谷地遂成泽国,于是正在谷地之中追逐贼寇的武威军横遭水淹,折损甚巨。这一仗,竟是平生从未有败绩的武威上将军败了。
不得不承认,流寇之中也确实是真有人才。面对这狄桂华这种根本就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在侥幸突出重围之后,逃命尚且唯恐不及之时,竟然还能有闲暇去动心思算计她,而且还算计得其准无比。果然是不要命的更厉害些吗?可见狮子博兔大大不值。
狄桂华一败,朝野震惊,一时之间种种议论甚嚣尘上,甚至连武威上将军通匪之说都被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之上提了出来。当时上都的形势对狄桂华很是不利,且不说出身齐鲁的士族贵介是如何地张牙舞爪,便是其他的文官武将也都众口一词地说是应该要武威上将军给个交代。皇帝仍然是扛不住,只拖了五日便不顾河北匪患未平的局面,令右龙武大将军秦合素亲传诏令,召狄桂华回转上都。
狄桂华一入上都旋被软禁。过了一冬,宣华四年年初,皇帝以丧师失土之罪下诏将她罢官夺爵。也许从皇帝的本意上讲,并不想杀狄桂华,就算是为了不让自己将来在史书上留在下个寡恩的好名声奈何她终究还是扛不住内庭的苦苦相缠与外庭的步步紧逼。于是到了五月,狄桂华身上便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莫须有的通匪之罪,历经四朝功勋盖世的大郑第一名将竟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斩首于闹市。实不知殊为可叹者究竟为何!所幸狄桂华并无家室子女之类,不致有明珠投暗、宝镜蒙尘之事再乱人心怀……
武威上将军狄桂华死后,武威军星云流散,所谓树倒猢狲散是什么模样,他们便是什么模样,什么“大郑第一劲旅“之说,自是说也不消说地被人团成了团儿扔进泥淖里。而至于河北的局面,那可当真是怎一个精彩了得!
“河北义军大展神威,大败天下第一名将狄桂华,尽屠大郑第一劲旅武威军!”
当时广为流传的这样一种说法,虽然有些死不要脸地夸大其实,却也的确最有效地煽动着天下“有志之士“那摇摆不定的小心肝。于是,河北之地也就成了所有英雄豪杰眼中的宝地。在此后的十数年见,大凡是想造反的,想招安的,想浑水摸鱼的,乃至想打劫抢女人的,都免不了要到河北汇集碰碰运气。就这样,河北四十四州“群豪并起,英雄相争”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今天,而大郑朝廷在河北平寇也就平了整整十四年,因此而封侯的将领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
最开始在河北平寇的,仍是武威军留下的那群人。他们到底有当年的底子在,战力很是不俗,是故那时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宣华五年之后,傅铁衣、卢文谣等一干后起之秀次第崛起,武威旧将的地位才逐渐尴尬起来。认真说起来,宣华十二年之前,武威旧部其实也还是举足轻重的。宣华五年到宣华十二年的河北之地,逐渐显现出傅铁衣与卢文谣两雄并立,相持不下的格局。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是一雌一雄,总也要先分出高下才能说到其他。因此武威军这群实力不俗的旧部便颇有了“与汉汉重,归楚楚安”的味道,无论是傅铁衣还是卢文谣,对他们都是以拉拢为主的。
然而到了宣华十二年,卢文谣解征衣而换凤袍,施施然而入帝王家,尚天子之第三子为赵王妃,河北四十四州便成了傅铁衣一个人的天下。卢文谣挂冠成婚,走得是毅然决然,潇洒无比,却实实是坑苦了还留在河北的武威军旧部。现在,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左右逢源,在夹缝中生存下去,只好被傅铁衣一个接着一个的收拾。运气好的,承蒙傅铁衣青眼,还可以留在河北做个走狗,运气差些的,如陈承虎这般,或谋个闲职,或解甲归田,总之远远地不要再去碍傅铁衣的眼也就是了;运气不好的,便只好让傅铁衣寻个机会赶去送死了。
“……至于今晚之事”陆子周说了半天无关紧要的闲话,方才话头一转提起正事来:“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清楚明了。陈承虎和林天笑本都是武威军之旧部。武威式军微之后,陈承虎如大多数武威故将一样,继续留在河北平寇,而林天笑却改行做了流寇,以混天龙之绰号作乱河北。十几年后,陈承虎被傅铁衣赶出河北,由一方军镇诸侯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楚州都尉将军,而林天笑做流寇却逐渐做成了气候,竟成了河北所谓十九路义军公推的总头目,号称为燕州八大王的混天龙。陈林二人既是源出一家,而所谓平寇素来又不免要有官匪相通之事,那么,那么混天龙兵败逃匿,藏在淮南朱升大侠庄上之事,陈承虎必定是知晓的,这只看他来搜之时的种种布置便能肯定。至于他搜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助混天龙东山再起和他合伙造反,还是只想就故人一命,又或是想擒了混天龙去邀功请赏,可就颇费思量了。”
陆子周又插了几句,简单地将自己和元错在院外交谈的内容告诉赵瑟,接着推详道:“以元错的话来看,昔年武威上将军意外战败,正是因为混天龙误中流寇之计误了合围之期。再看混天龙和陈承虎照面之后的言语行为,当知元错此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