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河北之战,确切的说是和傅铁衣进行决战的漳水之战,”欧阳怜光夹着烟的手指在几案上打着圈,说道:“那场战争,无论我们还是傅铁衣,都投入了全部了兵力,几乎孤注一掷,却偏偏在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突然握手言和了。”
“你不觉得奇怪么?”欧阳怜光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到江中流的身前,弯下腰去,视线追逐着他闪烁的目光,“没有理由已经打得你死我活的战争没有任何迹象突然就停下来不打了。一定有什么秘密……”
江中流眼珠轮了一下,呼吸变得紧促起来。“是因为张氏的缘故。你知道当时的局面。那是为了能在最有利的时机袭击张氏,所以战略上做出的合纵。”
“是吗?可这对傅铁衣又有什么好处呢?”欧阳怜光手搭上江中流的肩膀,“就算是有吧。可什么样的好处能够大到让傅铁衣能够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做出这么完全、彻底的让步?他有必要这么快决定么?他为什么不能慢慢谈谈条件?没有必有在仓促间决定——我们都知道,这绝不可能!”
江中流觉得自己像是掉进猎人陷阱里垂死挣扎的可怜动物。欧阳怜光指尖大麻烟升起的烟气缭绕在他头脑周围,熏得他眼睛发酸。于是,他有些晦涩的说道:“或者的确有,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欧阳怜光笑了笑,直起腰,在桌案上摁灭了烟。然后,她转过头来冲江中流说道:“当年河北之战,是你跟在主公的身边,并且也只有你。如果你不知道,那么就没人知道了。我只能问你。或者——也许你应该猜一下……”
汗水从江中流的头上密密地渗出一层,顺着脖子流下来。
“站起来擦擦汗……” 欧阳怜光长身站立在那里,目光俯视着江中流说,“改变历史的伟大人物只有一个,趁现在,我还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你。”然后,她突然一声断喝道:“说,那是什么!”
“赵谖是傅铁衣的女儿。”江中流飞快地说道。然后,他浑身力气仿佛被抽个空了似的瘫倒在地。
“果然是这样……”欧阳怜光露出一个笑容,那是满意的笑。
“这只我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江中流大张着四肢躺在地上,眼睛瞪着房顶的大梁,有些麻木地说道:“但是,应该是有一个誓约的。有一个誓约装在金盒子里,虽然我没有见到过,但肯定有。肯定放在什么地方……漳水之战是突然下令停战的。之前,白天的战场上他曾经亲自带兵去袭击傅铁衣,然后脱离开军队失踪了一段时间,然后晚上回到大营,就下令停战后退了。当时,他是切着战场的边缘向东北方向……”
“不需要那么详细。”欧阳怜光打断了江中流道,“这些事情,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确定过了。”
“果然不愧是欧阳怜光啊……”江中流话音里带着苦涩的赞许,自嘲似地笑了几声,说道,“那么,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欧阳怜光将斗笠拿在手里,想了想说道:“我走了,你保重吧。”言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江中流身体一震,翻身做起来道,“等一下,欧阳,等一下。”
欧阳怜光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江中流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迟疑了半响才道:“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河北。”欧阳怜光皱了皱眉道,“不去河北我还能去哪儿?我接到到命令就是这个。”
江中流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欧阳怜光怔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这不公平!”江中流指责道。他咽了口吐沫,觉得喉咙有点干。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你并不需要知道什么,只要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接收金陵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哦,今天晚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就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吧。”说完这句话,欧阳怜光就戴上斗笠,拉开门走出去了。
一霎那间,江中流的心好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一骨碌爬起来,用力将欧阳怜光拽了回来。“不行,这件事,你不能去做!”他一把打掉欧阳怜光的斗笠,抓着她的胳膊说道,“这一回,和以前不一样。他真的会杀你的。你会为这个丢掉命的,你知不知道!”
欧阳怜光垂下睫毛,注视着江中流抓着自己臂膀的手,长时间的沉默着。然后她扬起脸,慢慢地说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吧,那让我来好了。怎么做?”江中流的头脑中轰隆隆的作响,不知怎的,就说出了这句话。而这句话一出口,他和欧阳怜光两人就一起被震惊了。
欧阳怜光睁大眼睛看向江中流,然后她就笑了。“每个人有每个人适合做的事,”她低下头又抬起,好像叹了口气似的,说道:“实话说,抛头颅、洒热血这种事,真的不适合你。这是我的时代,而你,更适合太平岁月。我们都有自己地位置。好好活下去吧,不要冲动。”
……
乙酉年五月二十九日,小皇帝邯郸的车驾抵达东都洛阳,随行大臣有中书侍郎欧阳怜光、谏议大夫赵箫、左千牛卫大将军段文虎等人,以此标志着北方的政治中枢在形式上从上都长安转移到了东都洛阳。
六月初八日,叶十一任命越鹰澜为主帅,宇文翰为南征军副帅,尚书左丞江中流为监军,统帅南征诸路大军,他本人则自长江前线返回东都洛阳,以此标志着天下权力的重心实质上从长江沿岸的重镇历阳,回到了东都洛阳。
六月初十日,江南所立的小皇帝如意向天下宣布去除帝号,金陵方面以如意的名义正式上表请罪并尊奉身在东都洛阳的小皇帝邯郸为大郑的正朔。表疏送到洛阳,叶十一以小皇帝邯郸的名义接受了金陵的请愿,并援引幽州之先例,赦免如意及其属下士庶官员叛逆的罪行。并以小皇帝邯郸的名义颁下圣旨,授如意为山阳翁主,并赐田宅,护送前来东都居住。金陵所属全体官员,一律保持原有官职爵位不变。
六月十三日,如意在金陵离宫接受了圣旨。至此,大江南北在形式上归为一统,大郑四分五裂的皇室也终于再次合而为一,然而,已经是凋敝不堪了。
六月十五日,万百千以骑兵五千护送山阳翁主如意前往洛阳。
六月十六日,洛阳方面以小皇帝邯郸的名义授予大司空行台尚书令苑国夫人赵瑟金陵留守的官职——这个官职是江南的最高长官,宣华三十年时赵瑟曾经担任过。后来江南拥立如意,以金陵为国都,就取消了这个官职,所以这一次只不过是恢复宣华三十年的称呼而已。
六月十七日,尚书左丞监军江中流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在三千亲卫的护卫下进入金陵,开始着手南方政权的交接工作。
六月二十日,洛阳方面以小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令,授赵氏公子赵箫门下省右侍郎。二十二日,迁为侍中。短短不到三天,就由正四品下的谏议大夫一跃而成为正二品的东台左相,成为朝廷的宰相之一(这既是贵族界地耻辱,也是流氓界地耻辱。)
六月二十四日,洛阳方面以小皇帝的名义向天下发出诏书,撤销了凤仪元年之后南迁士庶的全部罪名,其在北方被没收的土地田产也全部予以赐回。
六月二十五日,越鹰澜大军接管长江以南采石与京口两处重镇的防务。越鹰澜以五万兵力驻采石,宇文翰以三万兵力驻京口。罗文忠率水师撤往武昌上游,将长江中下游的防务交接给王余率领的江南水师。于此同时,长江北岸诸路大军开始撤退。还没有轮到撤的兵马以庞炜为首驻扎于历阳。
六月二十九日,傅铁衣自临淄返回邯郸,随行亲兵超过五万。而在这段时间,韩德功、赫连胜等部也有将近五万的兵力陆续撤回河北。再加上幽州燕王封地数万护军,一时之间,河北一地的各方兵力的总数超过了十五万。局势空前紧张起来。幽州卢文瑶的军队,邯郸傅铁衣的军队,韩德功、赫连胜等部地军队,这么多支军队同时挤尽幽州至邯郸如此狭窄的一片地方,时有摩擦发生。为了调解各军之间的矛盾,稳定河北地方,七月初三日,叶十任命中书侍郎欧阳怜光为观军容使兼冀州尹,前往河北,专司协调幽州、邯郸与常山、大名等各处驻军的纠纷。
……
虽然正式命令欧阳怜光监军河北是在七月初,实际上,早在一个月之前,欧阳怜光就已经秘密抵达河北了。她在五月二十九日随着小皇帝的车驾进了洛阳之后,只在洛阳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动身前往河北了——当然,这必然也是根据叶十一的密令做出的动作。
欧阳怜光秘密抵达河北真定,最迟不晚于六月初三日。因为当天晚上,她曾经写了一封奏折给叶十一。这份奏折后来可以在秘书监的记档中查到。奏折的内容也非常简洁,主要建议叶十一加强河北与中原交界地区的防务。看起来平常无奇,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在河北局势紧张的情况下,加强河北与中原之间地区的防备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份奏折,的确是历史上留下来的唯一文字证据,证明了后来发生的“真定事变”与欧阳怜光密切相关。这以后,欧阳怜光就失踪了,直到任命她为河北观军容使兼冀州尹的诏令下达,她才突然出现。
从乙酉年六月三日到七月三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欧阳怜光从历史上消失了,没有任何有关她活动的记录。无论当时的人,还是后来的人,没有人知道欧阳怜光人在哪儿,做什么去了。从后人的角度看,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这意味着什么呢?一个最顶级的谋士,颠覆一个国家也许连三天都用不了。而欧阳怜光这样最顶级的谋士在天下一统最重要地关头竟然失去踪迹长达一个月之久! 那么,她究竟躲在哪个阳光照不到的老鼠洞里策划着什么样的重大阴谋呢?这只要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然而,遗憾的事,当时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整个六月到七月间,全天下地目光都聚集在洛阳与金陵之间地政治合并上。无论傅铁衣,赵瑟,卢文瑶,赵箫还是叶十一,他们都低估了欧阳怜光的能量。这只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七月三日,任命欧阳怜光为河北观察使兼冀州尹的诏令一经宣布,欧阳怜光就出现了。她先是在真定见了见河北的地方官员,然后立即就准备了名帖,前往邯郸拜见傅铁衣。
当时,傅铁衣正和部将杨绯,夏侯广德等人在花园凉爽处射箭为戏。卫士前来禀告,傅铁衣拿了名帖在手上,看见欧阳怜光四个字,忽然想起那年在上都,为了与当时的公主、后来的凤仪皇帝联姻之事,欧阳怜光也曾前来拜访,用的也是和现在一摸一样的名帖。只不过当时他没有见罢了……于是,傅铁衣不由得心生感慨,果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怎么了,大哥”傅铁然在一旁问道。
傅铁衣抖动着名帖道:“没什么,想起咱们这位客人有点头疼。实话说,欧阳怜光,我是真不愿意见啊。”
“那你就不见呗!”傅铁然哼了一声道。
傅铁衣笑笑道:“当初可以说不见,现如今,可是不能不见喽。”于是,抬手将名帖丢给傅铁然,然后吩咐道:“阿绯,你代我将她迎进来吧。”
“是,大帅。”杨绯领命而去。
傅铁衣又嘱咐众人道:“欧阳怜光此番应该是为了幽州之事……她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亲自登门前来必定是另有所图。一会儿我会设宴款待她。无论她说什么,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特别看了一眼傅铁然,说到:“尤其是你,阿然,你不准说话。”
诱杀
“傅公您好,”一走到近处,欧阳怜光就向傅铁衣深深施了一礼。直起腰,她说道:“在下欧阳怜光。
傅铁衣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乌帽纱衣,没穿官袍,没插金钗,也没施脂粉,脸上薄薄一层汗,手里拿一把半开不开的小巧折扇,呼啦啦地在脸前不停的扇动。
“果然是欧阳怜光没错……”傅铁衣心想。然而,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刚一转,傅铁衣便猛然间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与欧阳怜光见面。于是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难怪见面第一句就亮出名号,原来以前我和这位大人物竟是不认识?其实似乎也没这个必要,谁又能认不出你是欧阳怜光来。大抵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气派,便是如此吧……
于是,傅铁衣放下弓箭,冲欧阳怜光点了点头,微笑道:“欧阳大人,久仰了。没有想到你能来得这么快,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是下官做了一次不速之客罢了。”欧阳怜光手中折扇一合,说道,“我欧阳某人,是惯会做不速之客的。”
侍从以托盘送来手巾,傅铁衣擦了擦手说道:“今日天气挺热的,欧阳大人没有中暑吧?一路奔波而来,想必十分辛苦。”
欧阳怜光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苦也甜。”
这时,傅铁然走过来说道:“大哥,酒宴备好了。”
于是,傅铁衣结束寒暄,引手肃客道:“此处说话不便,欧阳大人请进厅里坐吧。略备薄酒,算是为傅某为欧阳大人接风洗尘了。”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前面大厅处行去。一边走,傅铁衣一边向欧阳亮光介绍道:“这位是夏侯广德将军……这位是高人杰将军……”诸将纷纷上前相见,欧阳怜光也一面回礼,一面笑着寒暄道:“夏侯将军,宣华二十几年的时候咱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哪。您忘了?那还是在秦府的晚宴上,您和小傅公子在一起——说来真是令人唏嘘啊……哦,高将军,当年您在济宁之战的勇猛,连殿下都是赞赏有加的……”
最后,傅铁衣向身边一指,道:“这是舍弟铁然,顽劣得很,以后恐怕还要劳欧阳大人多加照拂。”
傅铁然板着脸抱了抱拳。
欧阳怜光忙辞道:“傅公真是客气,下官如何敢当?少将军有傅公虎威庇佑,自是无需旁人照拂的。”
傅铁衣叹了口气道:“终究放心不下啊。”
欧阳怜光目光在傅铁然脸上一转,便笑道:“下官略通麻衣,方才观少将军的面相,正是后福不尽的面相。傅公倘若信我,尽管放宽心便是。”
说话间拾级而上进了大厅,分宾主落座,美酒佳肴流水般摆了上来。而后,丝竹雅乐娓娓而起,一班歌舞迤逦而出,一派云蒸霞蔚之色。而后编钟忽然“铛”地一响,清越之声自屏风之后破空而出。一时之间,浮华尽去,只闻琴声独响,宛若清泉倘水,弦弦淌入心里。和着这琴音,场下歌舞也为之一变。衣饰绮丽的舞伎如花朵盛开般四散开去,铺满地毯,独有一舞者当中而出,素衣飘飘如雨过天晴天青之色,和琴声起舞,如白鹭点水,空灵之气使人心神皆为之所夺……
一曲终了,连欧阳怜光都轻轻吐了口气以为赞叹,举杯与傅铁衣相合。傅铁衣与欧阳怜光互相敬过酒,坐在欧阳怜光身旁处的杨绯拍了拍手,便见屏风后面转出一个身材秀颀的少年,与那舞者站在一处,一起向欧阳怜光下拜施礼。
杨绯端起酒杯说道:“欧阳大人,这一对男孩儿乃是我偶然间所得。巧的很,正好是一对儿双胞胎,正好又一个擅琴,一个善舞。今日便送于欧阳大人,还请大人笑纳为是。”于是便吩咐两人道:“站起来,给欧阳大人瞧瞧。”
两人应声起立。欧阳怜光放眼望去,只见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两个少年儿郎,果然长得是一模一样。两人又都穿雨过天晴色地轻衫,并排站在一处,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是弹琴的,哪个是跳舞的。于是,欧阳怜光笑笑道:“倘若这礼物是别人所送,下官是绝对不会收的。但既是杨将军所赠,自然是一定要收下的。”说罢,举杯与杨绯相碰。
“合欧阳大人的口味就好。”杨绯笑着干掉杯子之酒,一亮杯底。然后挥手示意,两个少年便一左一右地坐在欧阳怜光身边,为她把盏。
于是,席上诸人也纷纷前来敬酒。欧阳怜光似乎很高兴,盏到杯干,来者不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欧阳怜光便有了些微醺的醉意,手轻轻搭在身边少年肩上,与傅铁衣感慨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傅公,今日你我这一场相见,倘使能提前十年,却不知如今又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啊。光窃为公悔矣。”
傅铁然不由心中一惊,所谓当年之事,不正是欧阳怜光游说兄长与公主联姻而不成的那件事吗?联想到叶十一如今的地位,他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寒毛倒竖:难道面前这个女人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么?天下的兴亡,朝代的更迭,君主的废立,落到她那里只轻飘飘一句透着傲慢的“光窃为公悔矣”,随意得仿佛她可以操控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怪物啊!
傅铁然觉得害怕了,他甚至感觉哪怕和欧阳怜光这种人说一说话都充满了危险。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头升起,他却扑捉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于是,他求救似的看向傅铁衣,却发现自己地兄长眼眸中的表情很是微妙。
“殊途同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傅铁衣说道。
欧阳怜光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不大明白傅公您这句话的意思,但只要您不后悔就可以……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正事了。”
欧阳怜光坐正身体,说道:“不瞒傅公说,下官此次前来河北,的确是身负殿下的密令,”
“愿闻其详。”傅铁衣挥了挥手,乐师舞伎与四下里侍奉酒宴的侍仆,包括欧阳怜光新收的两个小礼物全部站起来后退出厅堂去,一时之间,酒宴之上除了欧阳怜光和傅铁衣之外,就只剩下杨绯、傅铁然、夏侯广德等几名傅铁衣的心腹部下。
“想必傅公已然知晓,这个月的十八日,赵夫人将离开金陵前往东都。”欧阳怜光笑了笑道,“您知道,殿下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他希望赵夫人到东都之后,能够尽快进行禅让。卢文瑶应该是绝不会坐视自己地女儿丢掉皇位。这样,幽州问题就成了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而且必须还得快,扬州的联姻盟约是保密不了多少时间的。姑且不论泄密的可能性,禅让也是有一套专门讲究的。赵夫人的官爵已经到了顶级,在往上要不了多久就只好加九锡。而一旦加九锡,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卢文瑶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下官此次,便是专为幽州之事而来的。”
“为什么不索性等卢文瑶反了再一举剿灭她呢?这样子不就可以一下子彻底解决问题了么?”夏侯广德插口道。
“因为这样就要将江南的军队调回来。但这是不可能的。” 欧阳怜光立即反驳道。她转向傅铁衣向他微微低头行礼,道:“说到这里,我要先向傅公谢罪。实际上十天前,我就已经到达河北了,但我并没有立即来见傅公您,而是先去调查了一些事情。”欧阳怜光自衣袖里拿出一个册子,双手递给傅铁衣,说道:“中原大战之后,趁着河北空虚,卢文瑶一直都在暗中扩张兵力。目前,幽州的带甲之士实际上已经超过八万。这个数目,以庞炜和赫连胜的四五万军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举剿灭。除非,傅公您也能以全部兵力攻打幽州——”
“这怎么行?”尽管傅铁衣事先交代了不准傅铁然随便说话,傅铁然还是一声惊叫,打断了欧阳怜光的话——开玩笑,这不成了我们和卢文瑶火并,让你们渔翁得利了嘛!你想得美!
欧阳怜光叹了口气道:“是啊,所以不行!”
傅铁然闷哼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涨红了脸。心里不禁也有点儿犯嘀咕:刚才我也没说出来啊!
傅铁衣挥了挥手道:“这也是料想之中的事。如果想要武力解决,就应该事殿下亲自前来,而不是你来了。上兵伐谋,如果能不战而胜,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插手么?”
“不,当然不是。”欧阳怜光破天荒的以谦虚的口吻道:“如果没有傅公您的协助,我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今天登门拜访,也是为了能得到傅公的支持。”
傅铁衣不置可否,说道:“我想先听听你的计划。”
“请傅公屏退左右。”
傅铁衣皱了皱眉道:“没有这个必要吧。”
欧阳怜光道:“法不传六耳。我告知于傅公,傅公再告诉别人是傅公的事。我下面地话却是只对傅公您一个人说的。”
傅铁衣沉吟半响,还是挥手令众将退下。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待到房中的人都走光了。欧阳怜光哗啦一声张开折扇,轻轻摆动着说道,“擒贼先擒王……”
“你的意思是说……”傅铁衣眼中射出极为凌厉的光来,道,“鸿门宴!”
“是的。”欧阳怜光点点头道:“按照惯例,我就任河北观察使,应该举行一个会议,邀请河北一地的全体军政官员会聚一堂,彼此见个面。卢文瑶是益州牧,应该也是要到的。并且,近来诸军摩擦甚多,我既有监军之责,自然有权力将诸君统帅集合在一起,加以协调。卢文瑶身为幽州主帅,自是要来的。在会上,可以设伏杀死卢文瑶,只要卢文瑶一死,幽州的几万兵马群龙无首,自然也就散了。倒时候,韩德功、赫连胜带麾下骑兵南北一夹击,幽州虽是城池坚固,也只有投降了。”
“就这么简单?”傅铁衣不禁皱起眉头。
“就这么简单!诱杀这种事,再复杂又能复杂到那里去?”
“当然,诱杀这种手段实在不怎么样,实话说有点儿砸我欧阳怜光的金字招牌。”欧阳怜光笑了一下,道,“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不怎么样的事情一辈子总要办上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