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 第40章

作者:清歌一片 标签: 古代言情

  “世子,”她的笑容更亲切了,“我不会去那边的。您也千万别想着过去。京中多好。那地方听说千里黄沙,里头到处是死人的骨头,进去了就出不来!”

  萧羚儿撇了下嘴,“少跟我来这个!反正你过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要不然……”

  他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四下乱转,完全是耍赖的架势。

  绣春后背一毛。知道这小魔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赶紧道:“世子,我是说真的,我不会去的。我不是太医院的人,魏王虽是亲王,但也不能强迫我过去的,是不是?”

  萧羚儿盯了她一眼,忽然面露不平之色,啧啧道:“女人啊,真真是叫人齿冷心寒!瞧瞧你,听到我三叔犯病的消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可真替我三叔冤啊!大冬天的跳下水去捞你,结果捞出了个没良心的女人!”

  绣春听着有些不对,略微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三叔白救你了!去年在兰台,你腿滑掉下了水,就是我三叔下水捞你起来的。他如今犯病了,你不思恩图报便罢,竟还这样一副没事儿的样子!他现在又犯病,说不定就是那会儿落下的毛病!”

  绣春惊诧万分,立着一动不动。

  兰台的那次落水,她自然记得清清楚楚。醒来后,听说是个太监救了自己,过后,还特意找了过去送了谢礼。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回过神,立刻追问道。

  萧羚儿的两条眉头虫子般地上下耸动,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自然是真的!那会儿你被他捞出来,我亲眼见你浑身湿淋淋的,说不定被他摸也摸遍了……你早就是我三叔的人了,还端什么啊!如今他有难,你还不去,简直天理难容!”

  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会儿他的腿好端端地忽然会犯病。原来真正的原因……竟是下了冰水所致。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过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就起了微妙的变化,以致于让自己对他生出了误会。想来那会儿,他便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只是自己浑然不知而已。

  刹时,她胸中百感交集,什么话也说不来了。

  “喂!听到了没!要带我过去的!到了那边,我就说是我自己偷偷藏进去的,和你无关!”

  萧羚儿见她仍是一声不吭,急得伸手在她眼睛底下乱晃,企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正这时,外头传来一阵伴随了脚步的说话声。绣春回头,看见祖父竟陪了林奇迈步进来了,后头还跟了个身穿武将常服的青年男子。两边人一对目,都是一怔。

  陈振不认得萧羚儿,那俩客人却认得。见他竟在,大为讶异,急忙过来见礼。林奇小心地问道:“世子,您怎会在这儿?”

  萧羚儿脸色有些难看,没搭理,只朝绣春投来个“警告你不准泄露好事”的眼神,昂头去了。

  等那小孩走得不见了人影,林奇咳嗽一声,笑道:“绣春也在,正好。今日过来这事,正和她有关。”

  陈振还不明所以,更不晓得这个瞧着表情严肃的朝廷武官跟着林奇跑来自家做什么。忙招呼入座,待上过茶后,林奇便道:“这位裴小将军,乃是凉州裴刺史的族弟。”

  陈振忙道久仰。裴皞淡淡点头,维持自己面瘫状的同时,偷偷打量了下一边的这个美貌女孩。

  林奇想说什么,绣春已经心中有数了。果然,见他面带忧色,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堆后,道:“三月中殿下离京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我特意教导了随军军医,让定期照咱们先前的法子上药推拿。不曾想到了那边,据裴小将军说,殿下竟又犯了旧疾,十分严重,军医束手无策。如今那边的局势,又一触即发的,可想有多急人了!我j□j无术,太医院里,蒋太医他们怕万一治不对症,去了反而贻误时机。商量一番后,一致觉得还是你去最恰当了。“他转向已经微微变了脸色的陈振,“不知老太爷肯否放人?陈姑娘意下如何?”

  林奇说到最后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直也还有些不解。

  裴皞数日前才从灵州赶回上京,此番回京目的,是要押送一批军中急需辎重去往灵州,明日便要动身,可谓十万火急。他也带来了魏王再次发病的消息。内阁忙让太医院派人,紧急赶赴过去。昨天一直在商议此事。

  让胡太医他们去,老实说,林奇不是很放心。在他看来,除了自己,就是金药堂的那位大小姐是不二人选了。只是此番不是在京中,而是奔赴千里之外前线灵州。虽说是替魏王殿下去治病,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个大姑娘,总是有些不便,料想陈振也不愿意。林奇为人厚道,便想着自己过去算了。没想到他刚一开口,竟遭这个裴小将军的一口否决。他虽没明说,但听意思,竟是非要陈家的那位女郎中过去不可。林奇不解。但见对方死活不要自己,也就只好上了陈家的门,开口了。

  ~~

  林奇此刻在腹内嘀咕,这个看起来面瘫的裴皞小将军,见对面陈家老太爷的脸色唰地变得不大友好,心里其实也在大呼冤枉。

  真的不是他在故意为难人家。而是奉命行事。指使他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叔叔兼上司裴度。

  他离开灵州前,那里虽厉兵秣马,到处是紧张的备战气氛,但魏王殿下明明好好的。除了不大说话、有几次他半夜起来解手,撞到他独自一人对着月亮不去睡觉外,别的都很好——反正他从前一贯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对着月亮吟几句诗什么的,所以在裴皞看来,魏王一切都好就是。但是在他奉命回京的前一天,裴度忽然叫了他过去,说殿□边的这个军医不顶用,让他回京后,捎带个郎中过来。裴皞自然遵命。不想他又加了一句:“别把太医院里的老头子给我拎过来。要金药堂的那个女郎中。记住,一定要把她弄过来!”

  裴皞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个女郎中,追问了几句后,便问道:“她是女的,干嘛要她来?多不方便!”

  裴度说:“殿下的病只有她能治。”

  “殿下什么病?”他追问。

  裴度嘴巴张了下,随即瞪他一眼,“你小子不懂!问那么多干什么?”

  “万一人家不肯来呢?”

  “你说殿下犯了旧疾就行了!总之,绑也要给我把她绑过来!”

  他叔叔粗声粗气地道。

  于是魏王殿下就这样“被犯旧疾”了。至于自己的叔叔,他干嘛非要自己把这个女郎中给弄过去,老实说,他到现在也还是摸不着头脑。

  ~~

  陈振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忽然竟冒出来这样一桩事。要自己的孙女去千里之外的前线灵州!

  倘若昨天的赘婿上门是天上掉馅饼的话,现在这消息就是天上炸惊雷了。刚揣了一夜还没热乎的馅饼顿时被炸得成了沫沫儿。

  他急忙看向林奇,连装模作样的话也不说了,连连摆手,焦急地道:“林大人,这如何使得?绣春是个女孩,去那种地方,这怎么成事?派旁的人去也未必不成啊!还望林大人多多体恤啊!”

  林奇看了眼裴皞,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的,丝毫没通融的意思,压下心中的愧疚,叹道:“殿下的旧疾,老太爷你也晓得,一旦发作,那种痛楚,非常人能想象。先前也就只有我和绣春二人能对付。本来呢,这事无论如何也该我应承下来的。偏我刚老家回来没多久,太医院里事多得紧,太皇太后那里也时常召用,实在是出不去,这才没奈何,只能让绣春去了……”他瞥了眼微微垂眼,始终一语不发,也看不出什么明显表情的绣春,“所谓医者父母心,更毋分男女,能者居上,这道理,绣春应也知道。殿下为了社稷百姓不顾病体,毅然远赴边关,咱们这些做臣民的,自也当尽一分心力才对……”

  陈振哑口无言了。

  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他心里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是张不开嘴了。

  裴皞再次偷偷看了眼坐自己边上的那个女郎中,忽然觉得,自己叔叔的这个命令好像下得也不错。一下站了起来,一锤定音:“那就这样了!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明早便动身!”

☆、56、第 56 章

  裴皞话音刚落,陈振和林太医的目光便唰地落到了绣春的身上。

  她终于慢慢站了起来,迎上了裴皞的目光,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知道了。明早我会随裴将军一道上路。”

  她说话时,神情平静。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但吐字却十分清晰。

  裴皞一怔。原本以为她会不情愿。但看她现在这样子……

  好像没有不愿,但也看不出情愿……

  算了,去那地儿,征夫劳役都是被迫,她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反正,已经听到了她的肯定答复,也就表示自己完成了上司交代下来的这桩特殊任务,这就够了。

  他朝她点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

  当夜,陈家灯火几乎彻夜不灭。绣春忙忙碌碌,最后收拾出了四五口的箱子。除了装自己日用换洗之物的那口小箱外,剩下的,全都装了用于外伤处置的纱布、止血镇痛类药物以及别地儿不大容易见到,但她觉得相当好用的心得药。

  陈振气恼了半晌后,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弄了这么多的药带过去,还是有些意外。这简直就像是要深深扎根下去的样子。面对祖父疑惑的目光,绣春微微笑道:“人既然过去了,药也带些去吧。那种地方,流血牺牲的多了,有些药却未必有。我见到了,要是能帮,总还是要帮的。”

  陈振视线扫过那几口装了满满药材的箱子,摇头道:“绣春,你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偏生就了女儿身,做的却尽是男人事。算了,方才林大人说的也没错。倘若没殿下,你外祖沉冤也无法得以昭雪。他对咱们家有恩,于公于私,咱们也该回报。就当这是回报吧。你去了后,诸事要小心,早日归来,爷爷在家等你。至于这议亲之事,也就只能等你回来后再说了。想来你舅父他们应能谅解。”

  绣春点头,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陈振带了家人,亲自送绣春出了西城门,在那里与裴皞押送辎重的军队汇合,祖孙二人话别,陈振目送她,直到队伍的最后一辆车驶出了视线,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城。

  ~~

  裴皞领的这支辎重军队,人数近千,以骡马为脚力拖车,装载器械、粮草、被服等军需物资。从上京一路西行,因辎重的关系,速度有限,估摸下月才能到。

  绣春此次出行,自然恢复了男装打扮。也算是得到裴皞的优待,独自占了一辆还算整洁的小车。出发之前,她一直记着昨天萧羚儿的事,唯恐他真的会趁人不备钻进自己的箱子,不但一一加锁,还特意检查过自己坐的车,见一切无碍,这才放心了下来。想来昨天的举动,应该是他一时兴起所发而已。如此,这浩浩荡荡的辎重队伍,昼行夜息,一路朝着目的地行进。

  路上自然无聊。绣春便靠带出来的几本书打发难熬的时间。有时候看着看着,她也会走神,思绪飘忽到那位魏王殿下的身上。

  这个裴小将军似乎对萧琅再次发作的病情并不十分清楚。昨天,她趁了中途歇息的时候,向他询问详情,他语焉不详,只含糊地说,挺严重的,然后就岔开了话题,主动跟她说自己在灵州之时的一些见闻,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与那天初见时的面瘫状相比,判若两人。弄得绣春的一颗心始终有些悬着。

  上一次,他病发,是为了救自己,下到冰水里所致。这一次,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尤其在这种特殊时期,会不会影响他的日常行为?

  想到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病人,她就觉得一阵阵的烦躁,什么书也看不进去了。

  第三天,离上京有数百里了。傍晚,辎重队伍停下过夜,绣春远远看到那个裴小将军正在巡看前头的车辆,边上没几个人,想起上次问了一半无果的事,便想再过去问个清楚。经过一辆装载了被服的车时,脚前忽然落了根被啃得光秃秃的鸡骨头,一怔,顺着那骨头来的方向看去,见蒙在车身外头的那块青毡布竟从里掀开了一个角,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露了出来,冷不丁看到,吓一跳。再看一眼,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竟然是萧羚儿!

  两个士兵朝这边走了过来,毡布角立刻落了下去,平整如初。绣春弯下腰去,装着去拍自己鞋面上沾着的尘土。等那俩士兵过去了,靠近车子,压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毡布没被掀开,里头只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你不带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没你我照样行!”声音里听起来来带了丝得意,忽然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又听他道,“你这胆小鬼。我知道你不敢应,干脆自己跟了过来。我告诉你,这和你真的不相干。你要是敢告诉别人,你自己知道……”充满了威胁之意。

  绣春一个头两个大,咬牙道:“既然这样,你自己老实待里头就好了,干嘛让我知道?”

  “我饿死了!”里头的声音继续,“带出来的东西都吃完了,我饿了大半天了!赶紧去给我弄吃的来!”

  绣春牙根发痒,立着不动。

  “我真的好饿……”里头的声音一下又转得带了些哀求味道,“我躲这里,又闷又热,你就忍心不管我吗……我可是帮你救过那个个谁谁的……还有,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我躲在这儿……要是我被送回去,我就活不成了……”声音愈发可怜兮兮。

  绣春终于败下了阵。去自己的车里包了些带出来的吃食,等天暗下来,兜在怀里,观察过四下后,偷偷摸摸地送了过去。一只手从毡布角落里飞快伸了出,接过食物后,倏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水!你想噎死我啊!”

  绣春给他送了水。

  “呼——”

  终于,他听见里头的人发出了一声舒服般的叹声,“今天就这样吧。这里不用你了!明天继续给我送吃的来!”

  虽然看不见,但听他口气,也可以想象他此刻说话时的那种动作和神态。

  绣春再次咬牙。

  ~~

  这个萧羚儿,他竟然真的这样偷溜出京上路了。绣春自然不清楚他干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去灵州那种破地方。为了达到这目的,甚至愿意这么委屈自己——现在天开始热了起来,一直躲在那辆装了被服的车里,别的不说,便是闷热,想来这滋味也不大好受。

  她有些同情他,但觉得应该把这事报告给裴皞才对。

  唐王世子丢了,京中找人恐怕已经找翻了天吧?

  绣春踌躇过后,第二天,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这个小魔星,他要是被送回京中,自然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活不成了。但他要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等下个月到了那边,由萧琅再传消息回去的话,中间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内,因了他的这举动而受牵连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尤其是,他失踪前的一天,还去过金药堂找自己。倘若这事被得知了,祖父必定要遭问讯。

  ~~

  裴皞听了她的话,远远看向那辆辎重车,表情惊诧万分,拔腿要过去查看时,绣春摇摇头道:“将军何妨作不知,派个人回京送信就是了。到时候等人来,带他走便是了。”

  裴皞一听,觉得有理,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这么办!”

  ~~

  接下来几天,绣春照旧给他送吃食,估计半夜时分,他自己也会偷溜下来去放风。因有个士兵曾报告,说昨夜恍惚看到个小孩在前头不远处晃悠,等他想靠近看清楚时,那小孩哧溜一下不见了。裴皞只装作不知。一边继续前行,一边等着后头的消息。

  几天之后,京里来的人便赶到了。带了唐王的口讯,说世子既然这么想去,那就让他去。

  这个反应,让绣春有些惊讶。她也无意揣测唐王的心思。很快松了口气。当即与裴皞一道,去了萧羚儿藏身的那辆车子前,对着里头道:“世子,好出来了。”

  里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刚吃过没一会儿!没叫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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