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歌一片
叶悟一怔,“照我的话做!”萧琅厉声道。
“是!”叶悟一把拉了绣春,朝着停马的地方飞奔而去,将她抛上马背后,自己跟着翻身而上,朝着村外飞奔而去。
马匹在林中出去数里地后,停了下来。叶悟让绣春继续坐马上,自己下来,对着村落的方向眺望。
绣春一直在打寒颤。身上已经多穿了件萧琅的外衣,寒意却还在一阵阵地透骨而入。她回望村落的方向,隐隐还能看到被火点燃后的村舍燃烧时发出的火光,在夜里看起来分外分明。
“叶大人,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
她极力压住格格抖动的牙关,颤声道。
叶悟不语。她又说了一遍。
“陈大小姐,殿下命我护着你,我便寸步不离。等着他就是。”
叶悟淡淡道。
绣春沉默了下来。
~~
厮杀结束了,将近四十个闯入者,最后逃走了四五个,其余的全部被杀或受伤倒地。萧琅这边,十几个人也是伤亡殆尽,村民死了十个,村落里,燃起的余火还未灭,到处是哀哭亲人的悲痛之声。
萧琅坐在雪地里的一块石头上,用撕下的衣角裹着一边臂膀上的刀伤。他的身后,传来一个俘虏的阵阵惨叫声。稍倾,一个侍卫略微步履蹒跚地朝他走了过来,喘息着禀道:“殿下,已经招供了,果然是扮作平民的东突人,都会说当地话。说是从伦河那边偷偷潜来的,奉命过来屠村,然后扮作当地人潜下来,以刺探消息。据他说,伦河那边,已经悄悄调集了大军。”
萧琅停了动作,皱眉沉吟片刻,点头道:“做得很好。”
“还有几个活着的俘虏……”侍卫问道。
“杀了。”他说道。
“是。”侍卫立刻应声。
萧琅看了眼叶悟方才去的方向,道:“你们几个受伤也不轻,暂且在这里歇着。”
侍卫应了声,萧琅起身。
~~
村落方向的火光,渐渐微弱下来。万籁俱寂,偶尔传来的夜枭声,更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意。绣春压抑得简直要透不出气的时候,又听到一声夜枭声。一直默默不作声的叶悟仿佛一下兴奋了起来,立刻也摸出暗哨,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阵火把光出现在视线里,绣春睁大了眼望去,看见萧琅正踏着雪,朝这边过来。
叶悟立刻迎了过去,绣春忍不住,热泪忽然从眼里流了下来,急忙擦去,也跟着翻身下马,迎了过去。
他的身上和脸上,满是血污,左臂也受伤了,血仿佛已经凝固,渗透了出来,看着触目惊心。看到绣春泫然的模样,他微微一笑,低声安慰道:“只是轻伤而已,我没事。”随即看向叶悟,道:“刚得知的消息,东突人进攻北鞨,可能只是幌子,真正意图是吸引咱们的注意力,等主力调去后,他们便从伦河一带突袭入境。你立刻回去,把这消息传给唐王,让他留意。”
叶悟面露讶色,咬牙道:“狗娘的蛮人……是,我这就去!“说罢翻身上马,马蹄踏着小腿深的积雪,朝着丰州方向疾驰而去。
绣春上前,解开萧琅自己胡乱裹扎伤处的布条,检查了下伤口,见狰狞不堪,好在还未伤到骨,这才略松了口气,替他仔细地重新包裹住。
“我先带你回村吧。”萧琅牵住她手,往村落方向而去。
耳边一片宁静,只剩两人脚上长靴踏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他的手很暖,也很有力量。绣春一直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刚刚恢复了些平静,忽然,侧旁里传来一阵异响。萧琅身形定住,立刻将手中火把按往雪堆中熄灭,呼得一声,一支羽箭从侧里斜斜而来,他猛地拔刀,寒光闪动中,叮一声,挡开了箭。
这是东突人惯用的弓弩,射力大,杀伤强,缺点是不能连发,一发之后,必须要另装箭弩。
借了月光,萧琅已经看见侧前方树后晃动着的两个身影,估计是方才厮杀中落单逃脱的东突人,一把将绣春按在地上后,自己朝那方向疾奔而去。
必须抓住对方发箭的空隙进行反击,否则十分被动。
那两个东突人没想到他身形如电,这么快便已经到了跟前,来不及再次发弩,拔刀相迎。一阵短兵格斗,金铁相撞之声中,先前一个大腿已经受伤的东突人腹部再次中刀倒地,另一人臂力奇大,死命格杀,一刀劈下时,萧琅闪过一边,刀脱手而出,脚下似乎一个不稳,人也往后倒在雪地里。
东突人嘎嘎狂笑,声如夜枭,近前举刀要砍下时,忽然心口一凉,地上的人飞快从靴中拔出一柄不到尺长的匕首,寒光一闪,匕首便无声无息地插入了他的心脏。他身形凝固片刻,手中钢刀落地。
“卑鄙,不是英雄好汉……”
他目中尽是不服,口中喃喃吐出了这俩字。
萧琅冷冷道:“暗箭在前,彼此彼此。”
东突人倒地,萧琅从地上跃起,朝着绣春回来,拉她起身的时候,绣春忽然看见那个先前倒下的东突人竟还没死透,正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张开了手中的弓弩,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萧琅的后背发射,然后再次倒地。
“小心!”
她大叫一声。
萧琅猛地回头,反应极快,立刻抱住绣春望边上扑去,堪堪躲开了那一箭,边上恰是一道缓坡,两人收不住势,在雪地里滚了数米远的路,身形刚停住,萧琅忽然觉到身下地面微微塌陷,陡然意识到不妙,待要脱身时,已经迟了,和绣春一道,齐齐掉下了一个坑井。
绣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觉自己飞快下坠,砰一下,压到了一具身体上,下坠之势这才停住。定睛看去,借了微弱的夜光,这才发现自己和萧琅竟似坠入了一个陷阱。萧琅正被她压在身下。
她倒没怎么样,听见身下的人发出一声短暂的吟呻,急忙翻身下来,惊慌道:“你怎么样了?”
萧琅发现自己与她下坠到这个猎人所设的陷阱中时,立刻便抱紧她,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这一摔。他本就受了些伤,加上她的体重,乍落地的时候,一阵血气翻涌。好在井并不深,运气也算好,当地猎人为了不损猎物皮毛,设陷阱时,底下不会倒插锋利之物,这才与她一道,逃过了一劫。
萧琅仰面倒在半雪半冰的井底,听见她焦急询问,苦笑了下,咬牙道:“我没事……”等那一阵气血翻涌过后,他慢慢坐起身,抬头看了下井口。
陷阱不深,但四壁都已经冻结成冰,光滑如镜,落在里头,便是变成壁虎,单凭己力,也不可能爬上去了。
“别怕,”萧琅安慰她,“咱们在这里等着,会有人找过来的。”
绣春点头。
起先一直在活动,心情又紧张,也不觉太冷。现在枯坐在这个冰井之底,很快,绣春便瑟瑟发抖起来,看向萧琅,他身上连外衣也没有,急忙脱下他原先给了自己的那件,给他披了回去,萧琅伸手拉过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两人用体温相互取暖。
夜越来越深,离天明还有些时候。绣春觉得越来越冷,手脚仿佛都失去了知觉,眼皮也沉重了下来,只想这样缩在他的怀里睡过去。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一疼,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发现他咬了下自己的已经冰冷的唇,正在用力搓着她的手,甚至感觉有些疼了。她
听见他对自己道,“绣春,不要睡过去!陪我一道醒着。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绣春睁开了眼,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感觉着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忽然,她想起来了,那种想要就此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她猛地从他怀里起身,伸手探向他的双膝:“你的腿,还好吗?”
萧琅望着她,微笑道:“你帮我搓搓,可以吗?”
他是不想让自己睡着,才让她帮他的。可是她心里更清楚,恐怕他的旧伤之处,现在已经受寒了。
她飞快起身,跪到了他的腿边,用尽全力帮他搓热腿,直到两边胳膊酸得再也无法举动,他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拉她也起来,再次将她抱在怀里,用那件外衣将两人紧紧包住。他低头,亲吻了下她额头,道:“我好多了。咱们站着吧,你陪我说话,这样就不想睡了。”
她贴在他怀里,陪他说着话。或者说,基本都是他在说,她在听。在他要求自己回应的时候,应上一声。她听他说了他小时候的各种事。
他说,他曾爬上皇宫大殿的琉璃屋顶,不小心滑落摔断一条肋骨,害得服侍他的宫人被杖责而死,从此他再也不敢调皮。他夸耀自己,说一起读书的别的皇家子弟们在为师傅布置下的背书任务揪头发时,他就趴在桌上呼呼睡觉,师傅责罚他,他张嘴就背了出来,还是倒着背的,把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她在他怀里笑个不停。最后她问起这次的事。他沉默了下,道:“那封遗诏,是假的。先帝的皇玺,已经随他入殓。是我命当初刻了先帝皇玺的匠人重新做出的。先帝的遗诏……确实是为防备我二皇兄而下的……”
绣春大惊,仰头怔怔望着他。透过井j□j下的依稀雪光,看见他神情里,带了微微的惨淡。
“真正的遗诏,我已经毁了。”
他低声道。
她闭上眼睛,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手抱他抱得更紧了。
~~
天快明的时候,井口终于出现了几个人头,看见魏王和他未来的王妃,两人正紧紧抱着,蜷在井底的冰雪之上,身上盖着一件大衣。被救出来的时候,魏王几乎已经无法走路了,被人抬着上了坐辇。
唐王闻讯赶到,要留下他养伤,被魏王拒绝了。
“旧伤而已,死不了人。大婚之期,决不能误!”
边上没人的时候,他对着自己的兄弟这样说道,神情坦然。
萧曜一怔,看了眼屋外的方向,那个女孩儿正忙着在替他熬药。随即醒悟过来,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赞道:“要美人不要命,果然是奇男子!做哥哥的自愧不如!那就成全你这心愿。你等着,他日十万蛮人的头颅,就是我送上的大婚之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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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正月十九,就在原定大婚日的前一天中午,魏王一行人抵达了上京。
这一路回来,基本是白天行路,晚间投宿驿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里,绣春精心护疗,萧琅手臂上受的皮肉伤,基本已经没什么事了,唯一让她不放心的,是他膝处的旧伤。冰井底里度过的半个夜晚,寒邪再次入侵,抵京的时候,他虽然已经能走路了,但行动不是很方便,而且,红肿的迹象也没有消尽。
王府预先得了消息,临分开前的一刻,她再次对他道:“咱们的婚期,推迟些时日吧。我不介意,真的。你目前这样的状况,除了休养,什么都不应该做。”
萧琅呵呵一笑。
这一天,上京里难得春阳明媚。明媚日光的照耀下,照得他的笑容也格外耀人眼目。
“长史说,明天不止是本月,也是今年内最好的一个日子。不能改。”
笑完了,他斩钉截铁地道。
绣春回到家的时候,心情还有些无奈,更多的,却还是甜蜜。
萧琅在离京前,便已经遣人告知了陈家关于她下落的消息,并且向陈振保证,她一定会没事,最后还着重强调了下,说一定会在婚期前赶回,让陈家继续准备大婚之事。
陈振半信半疑,但也一直在照预定好的流程办事。早三天前,陈家便再次张灯结彩,到处溢着嫁女的喜气。今天一早,王府的执事也上了门,准吉时,引领妆奁出大门送往魏王府,没多久前才送出去最后一挑妆奁,瞧热闹的人也才刚刚散去不久。
事儿虽都还在一件件地办,但陈振心里,一直是提心吊胆,更早就做好了婚期推迟的打算。没想到的是,孙女竟然真的像那魏王先前允诺的那样,在大婚日前回来了,说欣喜若狂都不为过,拉住了一阵问长问短,全家这才真正开始喜气洋洋,只准备着明日的大婚之礼了。
绣春当晚一夜好眠,第二天起床,揽镜自照,见镜中人容光焕发,面若桃李,对镜一笑,打开了门,迎接这忙碌的一天开始。
这一早,魏王府派遣家臣至奉先殿焚香告祭之后,典仪卫预备了八抬大轿,王府迎亲正副使也将率属官十人,护军参领率领王府护军二十人,负责去迎娶王妃。从魏王府到陈家的迎亲路,从早起,也由羽林军负责肃清站岗。经钦天监测算,中午第一个吉时,皇族里选取出来的一个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全福命妇,也就是魏王的堂伯母定王妃,领了八名随侍女官,抵达了陈家家。
傍晚天将黑,正副使者与放置了魏王王妃金册金宝的彩舆抵达陈家。
绣春早已经被装扮妥当。身穿全福夫人在中午时进上的正红缂丝金万字地五彩云蝠鹤八团的喜服,头戴金翟衔珠冠,随了女官出房,踏着一路铺着的红色地衣,往中堂而去,到了设好的香案前,行了四拜礼。赞礼官宣读册宝,说明奉迎,绣春接过。礼仪完毕后,女官告吉时将到,催新妇登轿。
陈振与一干家人早站那儿在等候了。
绣春到了祖父面前,向他告别。
要说的话,昨晚祖孙二人都已经说尽了。这样的分别时刻,陈振能做的,也就是紧紧握住孙女的手,说一声“往后要恪守妇道,侍奉夫家”而已。绣春压住心中陡然而起的离别愁绪,拜别祖父,被送到了大轿前。女官往她手中放了个金质双喜如意,翟冠上搭了一方红地金线盖头,送上了轿。前头王府迎亲的正副使引头,骑马在前,校尉抬起大轿,侍卫手持灯笼十六在前,女官左右扶轿,出了大门,在众属官和护军在前后骑乘护从,在两侧路人的围观之下,一路朝着城西的魏王府去。
到了魏王府的大门外,仪仗撤去,骑马之人下马,完成了迎亲使命,相继被接往宴堂赴喜宴,那里此刻已经宾客盈门。
大轿抬入大门,停在了王府中堂前的大庭正中。绣春被女官引导着下来,怀抱新被塞过来的一个宝瓶,跨过火盆,一路去往喜房。到了喜房门口,槛前还有一个马鞍,下头压了两个苹果,她跨了过去,一脚踏入门槛,便听到里头传来妇人笑声,有人道:“苹鞍平安!来了,新妇来了!”
绣春压下心中微微的紧张,继续随了女官入内,最后坐到了喜榻之侧,手抱宝瓶,等着今晚的另一个主角,她的新婚丈夫,来与自己行合卺礼。这也是这场婚礼中的关键和j□j。
怀中的宝瓶里,填装满了珍珠金币之物,分量不轻。绣春紧紧抱着,侧耳听着屋里妇人们的说笑声和外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有人笑道,“新郎官可算来了!”听声音,便是白日里的那位全福定王妃。
一身喜服的萧琅,满面笑容地进来。定王妃先前得过叮嘱,知道今晚上这新郎官,昨日刚从北庭赶回来,腿脚还有些不便。这会儿瞧他走路虽没什么异样,估计也是硬撑着的,不敢往狠里刁难他,领了另些侍奉的命妇们打趣了几句后,便递去了喜秤。
他和她已经很熟悉了,昨天才刚刚分开,甚至,连他身体上的最私密处,也曾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袒露过。但是现在,看到她穿这样一身红得耀目的喜服,盖着新娘帕,抱着宝瓶,安安静静地坐在铺了猩红毯的喜榻之上,等着他为她揭开盖头、成为他新娘的时候,他的心中,油然还是生出了一种难以自控的紧张与激动。
他不想被边上的太太奶奶们瞧出自己的情绪,极力压住,笑着,从定王妃的手上接过喜秤,挑开了遮住她脸庞的大红罗帕。
她抬眼,眸里微微含笑,望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