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今
我弯腰捡起,听见几声惊呼:“将军快上岸。”
元昭半截身子露出水面,双手撑着岸边礁石正欲离水,突然骊龙长尾一个横扫卷了过来。
我不由惊呼:“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容琛抬手一扬,火把抛了过去,正掷在龙尾上。只听刺啦一声,那黑色龙鳞像是被点燃的烈焰,照亮了整个碧月湖,红光映天,伴着轰然一声巨响,龙尾沉入水中。
水面荡起涟漪,像是余波不平的怒气,后渐渐平息,归于平静。
入水的六个人,只归来了元昭和连维。连维身上的水靠已经只剩半截,右肩血肉模糊。元昭身上看不出是否有伤,但脸上一道血痕,从耳畔斜下下颌。
众人护着元昭,连维回到民居,我打开药箱,容琛已经极有默契地剪开了两人的水靠。
连维果然是沙场上厮杀出来的硬汉,那肩头整整一块肉都被撕去了,他却咬着牙一声未吭。容琛给他敷药包扎,手法娴熟,从容不乱。
我回头一看元昭,吓了一跳。
刚从水里出来时,我只见他脸上有道血痕,此刻血不断涌出,下半张脸如同被血洗过,一片腥红。
试去血迹,一道长而深的沟痕横过整个脸颊,好似将一张俊朗的容颜分割成了两半。饶是我见惯了伤者血腥,这样狰狞的伤口也觉得心惊。
他的一张脸,可以说是被毁了容。据眉妩说,越是容貌出众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容颜。
我心里憾然不已,却故做轻松的笑道:“将军勿要介怀,毁容总比送命好。”
他看了我一眼:“我从不介意这些。”
我叹了口气:“你不介意我介意啊。”说完我才发觉他面有窘色,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纯属医者天性,力求完美,不喜瑕疵。他曾是那样的风华绝代,从战马上一跃而下的英姿,像是天际的一道晨曦,光芒四射。
我施了平生最细致的针法,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细细缝合,再抹上朝颜膏,敷好白纱。
等到一切结束,直起腰的时候,我才发觉腰都硬了。
伤口红肿自不消说,他脸上其他地方的肌肤也是红彤彤的一片,不知何故。
一扭头才发觉,连维和容琛都不见了,屋内只剩我与他。可见我治病救人之时的专心致志。我顺便又尽职尽责地翻了翻他的衣襟:“水靠划破,伤口必定见了水,再换换药吧。”
“不用。”他微垂眼眸,好似不大敢看我。
我信口道:“将军你这是害羞么?”不说还好,一说他脸色即起绯色,连那脸颊上的伤口都看上去越发的肿了。
我忍不住调侃:“将军,若不是明慧之事,你我已经做了两日夫妻了,你害个什么羞呢。”
此话一出,他面色彻底全红。
这个反应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么?脸皮也忒薄了些。既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拉开他的衣襟,结果手指还未触到他的肌肤,手腕已经被他撰在了手心里。
他面色僵红,目光闪躲。
我不由奇怪,他既然愿意与我成亲,为何不愿意我碰他?
我淡定地抽了抽手腕。
他涨红着脸,一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别扭样子,看的我忍不住想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你们这是?”
我一回头,看见容琛站在门口,迎着烛光,一脸的诧异惊惑,目光里内容丰富。
元昭一副如遇大赦的表情,仿佛一位即将被霸王硬上弓的姑娘,及时盼来了救美的英雄。这表情让我有些受伤,难道我是个假公济私的女流氓不成?
我悻悻道:“烦请容公子给将军换一下药吧。”
容琛换药,我抱臂旁观,看了几眼又忍不住由衷赞道:“将军的身材真好。回头,这道伤痕可以就势刺上一条龙,从下腹到腋下,凌云而上,定好看的紧。”
元昭登时一脸窘色,这模样看在我眼中,甚是赏心悦目。一想到千军万马尚不能让他动容,而我一句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让他不自在,真是深有成就感。嗯,从学术角度来说,这种心态是不是有些变态?看来这段时间和昶帝接触的有些多,近墨者黑了。
容琛回首瞥来一记内涵丰富的眼神:“这事,就不劳姑娘操心了。”
我张了张口,呐呐:“那个,陛下为我们指了婚,其实,我操一操心也是应当的。”
容琛淡定地收拾好医箱,拍了拍元昭的肩:“将军放心,我不会让她祸害你的。”
我颇为无语,拿出怀里的骊珠,递给元昭:“将军,骊珠在此。”
元昭拿起那颗骊珠,托在掌心里。
烛光下,珠圆丰润,宝光流转,堪比东海夜明珠的光华更甚。他望着那颗骊珠,若有所思,烛光珠光交相辉映,闪烁在他的眼里,衬得他一双眼眸明光流转,亮如星辰。
“我们明日一早回京复命。”他握住了拳,华光从他指缝里流溢而出。
我和容琛各自回房。
洗漱之后我躺在床上,不期然想起了眉妩的话,顿时心跳加快,放开胆子略略睁开一条眼缝,却没有见到飘来飘去的东西。莫非是因为这院子里驻守了神威军,煞气很重的缘故?
如此一想,我就安下心来,很快入梦。
翌日天还未亮,容琛便来拍门。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这时,元昭手下已经整装待发。
晨曦初现,照着他的银色盔甲,光华流动,如月之寒辉。他端坐马上,受伤的半边脸被纱布包裹着,露在外的肌肤,仍有红肿迹象,连带着左眼都显得比右眼小了许多,不复风神磊落的俊朗模样。
我不知不觉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元昭是鲜花我是牛粪,转眼我们就掉了个了,所谓世事难料便是如此,人生际遇堪如参商。
容琛戳了戳我的胳臂:“喂,眼都直了,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搓了搓面皮,小声道:“难得有一个男人肯娶我,又长的又那么好看。”
“你喜欢好看的男人?”
我反问:“难道你不喜欢好看的女人?”
他挑了挑眉:“嗯,这倒也是。”
......公子你还真是坦诚,我犹豫了一刻,挤出一坨干笑:“嗯,眉妩生的极美,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他横过眼神,认认真真地问道:“我也长的挺好看,那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我:“......”挠头。
☆、第 15 章
连维咳了一声:“夫人,该启程了。”
一声“夫人”叫的马背上的元昭眉尖一颤,我忙道:“小将军休要乱叫,若是不好意思叫我神医,叫仙姑也成。”
元昭眉尖又是一颤,容琛噗的一声,将我扶到马上。
一行人纵马回城,元昭的一骑踏雪黑驹走在前面,晨光渐盛,照着他的背影,英朗俊美,如是天神。
我远远看着,心里恍恍惚惚的想,他真的是我的未婚夫君?昶帝的赐婚,究竟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还是老谋深算的陷阱,抑或是真的觉得我和他很般配?显然,后一种可能我觉得完全不可能。
容琛捅了捅我的胳臂:“别看了,你是有婚约的人,不可胡乱对一个男人动心。”
我怔了怔:“我何时有过婚约,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提,我倒忘了,他在昶帝面前的确提过此事。
“你师父说的。”
“婚约是谁定的?师父么?”
他扭头望着我的眼睛:“对。”
“他怎么从未对我提过?你可知道我和谁订了婚约?”
容琛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这个,回头莫归会告诉你,你眉间的那块封印,便是因为这个婚约而起。”
当真如此?我半信半疑。
容琛的这些话听着像是天荒夜谈,可是依我对师父十几年的了解,他并不是个不靠谱的人。怪不得我一把年纪了,也不见他为我的婚事操心,我只当是自己容貌丑陋,他觉得我嫁不出去,敢情是他心里还藏着这个秘密。
进了京城,元昭在皇宫外将手下人交代给连维,领着我和容琛从承天门的侧门进了皇宫。
向钧将我们带到了掬月苑。苑内悄然无声,素洁寂静,像是银装素裹的一座云上宫城。四壁无声,昶帝静静地孤坐在明慧的水晶棺前,一身素衣寂寥如雪。
眉妩已经先行到来,看见容琛,她唇角浮起了一缕笑意,等目光落到我脸上时,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我对她笑笑,上前叩见昶帝。两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眼眶下陷,目带血丝。
他恹恹道:“平身。”
眉妩听到我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我,当即脸上盛开一朵明媚俏丽的笑靥,还暗地里比了下大拇指,是说我去掉封印的面皮还不错么?可怜我去掉封印,至今尚未有空照一下镜子。
元昭上前呈上骊珠。昶帝伸开了手掌,他掌心里原本握着一颗鲛珠,此刻和骊珠一大一小托在掌心中,珠圆玉润,如同一对伴侣,华光四射,相映生辉。
我看着这对稀世奇珍,心里暗忖,鲛珠骊珠已得手,难道昶帝真的要让容琛带人出海寻十洲仙岛吗?
昶帝的目光透过骊珠,冷冷清清地望着容琛:“鲛珠,骊珠,皆已在此,如何存住她的容颜魂魄?”
“陛下,鲛珠含在口中,骊珠放在心口,入夜之后,由灵珑诵经招魂,她的魂魄便会归来,被骊珠吸入。”
昶帝微微拧眉:“据说人死之后,魂魄会被鬼差引到地府,过奈何桥,望三生石,饮下孟婆汤,了却今生,投胎转世。”
容琛淡淡道:“传说如此。”
“骊珠真的可以存住一个人的魂魄不散?”
“是,只要人死不过三日。”容琛的语气极是肯定。
昶帝抬眸:“那,可否与珠中魂魄对话?”
这恐怕不行吧?人鬼殊途,何况只是一缕魂魄。
容琛却微微颔首:“借助扶乩,应该可行。”
“扶乩。”昶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合掌握住一拳华光,打开了水晶棺。
冰雪之中的明慧如同一个瓷做的假人,净白无暇,面无血色。昶帝将鲛珠放入她的口中,不多时,她的脸颊竟然渐渐浮起一丝极其浅薄的绯色,在肌肤间晕染开来,如同一抹东风吹开了冰冰的花蕾。隐隐有一种奇异的微光在她的肌肤间流淌,像是一脉气流。
昶帝面露震惊之色,一瞬不瞬地凝睇明慧的容颜。
从我站着的这一方角度,刚好能看到昶帝专注的眼神。我一直不确定他对明慧的感情,也一直认为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物,手段卑劣,但他的所作所为,又让身为女人的我不由自主地对明慧生出一丝羡慕之心,这世上能有这样一个人,为了让她活着而翻云覆雨,倾尽天下。只可惜的是,这个人并不是她爱的人。
昶帝回过身来,望着眉妩:“你取鲛珠有功,想要什么封赏?”
眉妩弯腰施了一礼,直起身子时,灿若流霞的目光从容琛身上一闪而过。
我当下生出一个念头:她会不会要容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