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今
容昇伸开手掌,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梦貘吐出的一个个小气泡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他的掌心里。
梦貘扭头看了看他,好似有些不满,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于是,一个硕大的气泡飞了过来。
容昇用洞箫接住了那个气泡,递到我的眼前。
我惊异的发现,这个气泡竟如透明的琉璃,里面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幻境。
一片繁花似锦中,站着一个女子,白色素衣如雪,长长的黑发披在腰间。这不是明慧么?更让人惊诧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人,竟是元昭。
我不禁问:“这是谁的梦?”
“元昭。”容昇轻叹,“明慧已死,自然不再有梦。”
梦境里的明慧,身上环绕着清虚稀薄的白雾,像是一缕魂魄。元昭一如往日,沉着内敛,巍巍如山。
百花丛中,一袭白衣的明慧痴痴地望着丰神俊逸的元昭,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元昭认真地回答她:“我没有骗过你。”
“你明明说过,你患有绝症,此生此世都不会娶妻!”明慧骤然提高了嗓音,一双冰冷的眼眸好似盛了两簇火苗。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临死前的那一句“我恨你,骗我”竟然是对元昭所说。莫非她和元昭是故人,早就相识?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患有绝症,活不过一年。”
明慧厉声逼问:“你既不肯娶我,那为何要娶灵珑为妻?”
元昭苦笑:“一来,这是陛下赐婚,我若推拒便是抗旨不遵。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连累元宝。二来,灵珑医术高明,我想在我死后请她照顾元宝,他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牵挂。”
“身患绝症,只是你拒绝我的借口是吗?”
元昭摇头:“不是借口。不喜欢一个人,我自然不会娶她,但喜欢一个人,则更不会娶她。”
明慧一怔,停了半刻,问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在千军万马中救了我?”
“我救你,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当我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时,才体会到生命是多么的可贵。”
他挺拔的身影像是高岗上的一株松柏,孤立在风雪之中。
“生命是一切的基石,没有了生命,一切都是虚幻。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守护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奢望。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
“当一个人对这尘世有眷恋的时候,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已经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也失去了我想要的人,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明慧凄婉地笑着,泪如雨下:“西域王让我修习房中秘术迷惑昶帝,可是我却爱上了你。我违背了国王的命令,放弃了自己的使命。为了你,我背叛了我的国家和族人,而你,却灭了我的国家,擒了我的族人,娶了另一个女人。”
“明慧,我没有欺骗你。我无心于此,也无意于此。”
“当我看着我们敬奉如天神一样的国王,奴隶一般跪在承天门前,接受昶帝的羞辱;当我听到昶帝赐婚,你坦然答应,完全忘了曾如何狠心地回绝我。那一刻,我真是心如刀绞,万念俱灰。我心心念念的爱人,亲手将我的族人擒到京城。而我,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整个族人,却永远都得不到你的心,眼睁睁看着你去娶别人,这是报应,你知道吗,是上天对我惩罚。”
她哀婉痛绝,面色如雪。一阵风起,百花凋零,她一身素衣上落满了飘零的落花,孑孑孤立于风中。
元昭露出遗憾痛惜之色,沉声道:“明慧,若时光倒流,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她绝望的笑:“生无所恋,这一世,我只想早早结束。便是寻得养神芝让我重生,我依旧会选择离开。”
忽然,幻境一阵迷蒙,场景变成了承天门。
明慧站在高台之上,仰天大笑,一跃而下。
“明慧不要!”
元昭急忙上前,想要拦住她,可惜晚了一步,她苍白的脸上不再是泪痕,而是汪汪的鲜血,从头顶上流下来,沾染在她雪白的稠衣上,触目惊心。
一股寒凉之气从后背升起,我不知不觉握住了容昇的手。
原来,这就是明慧自杀的真相,我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她对着西域战俘吟了一句诗: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那一刻对她来说,是一场人生的噩梦,唯有以死解脱。
容昇扬起洞箫,击破了这个梦,“这是元昭的噩梦,他心里对明慧有愧,其实,真的不管他事。”
我不由轻叹:“虽然与他无关,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容昇的眸光暗了下去:“是,这种痛苦,我感同身受。”
“你也有过?是位姑娘么?”问出这句话,我隐隐有点后悔,这口气怎么听着像是一个盘问丈夫的妇人?
果然,他侧目一笑:“你吃醋了么?”
“我吃饺子的时候才吃醋。”
“不是姑娘,是一位友人。”
“女友人?”
“男友人。”他笑得越发玩味,“我是不是该端一盘饺子来应应景?”
我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有没有昶帝的梦,我想看看。”
他摊开掌心,仔细看了看,用洞箫挑起一个气泡,“这个便是。”
我好奇地看去。
幻境里,是一片炼狱样的杀场。狼烟四起,残垣断壁,血流遍野。
怪不得梦貘吐了这个梦,果然是血腥之极。
昶帝一身战甲,手中一把战刀,已经卷起了刀刃,无数的敌人围着他,他赤红的眼眸像是战甲上溅上的血色,我从未见过昶帝动刀剑,他有几次出剑,都是从向钧的腰间拔剑,有虚张声势之嫌,而此刻虽是梦境,他的刀法却是如此的凌厉狂放,所到之处,血光四溅,惨呼连连。他的精魄像是融入了那把刀里,刀是他的心,手是他的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杀人,不是邪笑着轻呼一声爱卿,不是阴沉凶狠的下令,而是纵横沙场,手刃敌人。战旗翩飞在狂风里,呼呼声响,身后是成千上万的战士,浴血奋战,他镇定刚猛,身先士卒。
对一个人的了解,光看一面远远不够,我见到的是他平定四海之后的称王称霸,阴柔奸险,暴戾无常。我甚至怀疑过他治国的能力,把他一统江山归结于他的运气,但此刻,通过这一场梦境的厮杀,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看到了帝王之气。
元昭从他的右侧上来,将围着他的几员敌将击退,两个人并肩作战,配合默契,似乎是一个人的左右臂。
不知不觉中,战场寂静了下来,昶帝身后的千军万马消失了,偌大的战场成了一座血色的空城。空中的云,亦是浓烈的绯色。
昶帝的刀卷起了刀刃,像是一只号角,从里面流出汩汩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战靴上。
元昭手中的剑却完好无损,干干净净的仿佛刚刚出鞘。他站在修罗场上,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不会沾染人间的血腥。日光照着他的脸颊,没有刀疤,没有伤痕,是往日光洁如玉的俊美模样。
“不需要你来救朕,没有人能打败朕,包括你。”
元昭没有回答,默默的转身。
突然,昶帝手中的刀举起,飓风一般砍向了元昭的后背。
即便是梦,我也惊了一跳。
元昭丝毫无损,回过头来望着他,波澜不惊地说道:“有人可以打败你。”
昶帝赤红着双眼,卷起的刀刃指着他的胸膛:“谁?”
☆、第 37 章
元昭静静地望着他,波澜不惊却又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你自己。”
昶帝略微一怔,转瞬便狂放地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一个笑话。
良久,他止住了笑意,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敌人?这个世上,我谁都不信,也会信我自己。”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元昭平静无畏地微笑,眸中闪动着睿智清明的光芒。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涌来了千军万马,势如洪水涌到了两人的身旁。
黑色的战旗上绣着龙飞凤舞的“神威”字样,军士蓬勃张扬,山呼声如雷贯耳,在山谷中回荡,响彻云霄,他们喊的是:“神威将军!”
昶帝像是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孤寂地站在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神威军前,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而元昭才是这支常胜之师的精魄,集结了所有的荣光。
昶帝阴厉地望着元昭,咬牙切齿道:“你想谋反?”
元昭粲然一笑:“陛下,我想要的,你不会懂,正如你想要的,我从未放在眼里。”他微微地笑着,慨然感喟:“道不同不相为谋。”
画面突然一变,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柄神器,将画卷劈开两半,元昭消失在一碧万顷的晴空中,随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身后那支踏平西域东蛮的铁骑,声名赫赫的神威军。
空旷的战场上空余昶帝一人,落霞孤烟中,伴着他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孤烟落日,寥落寒鸦。
这就是他的梦。
血腥开始,孤寂结束。
然全天下的人都簇拥着他,最终,却没有人会真正地留在他的身边。
也许,明慧是解他孤寂和隐疾的唯一良药,所以他才一定要明慧复活。可惜,即便救活明慧,她生无所恋,只想解脱。
这时,容昇的手中还托着几个气泡,其中一个与其他的不同,呈淡绯色。他用洞箫挑起了那个绯色的梦,喃喃道:“奇怪,这个梦并不是噩梦,梦貘为何吐掉?”
我也有些好奇,低头去看那梦境。
迎着月光,梦里是一片桃花林,花开如霞,漫天遍野。微风清扬,花瓣翩飞,梦境里如同落了一场桃花雨,怪不得这个梦是绯色。
我依稀觉得这个桃花林有些熟悉,细看却是伽罗的桃花林,只不过放大了数倍。莫非,这是眉妩的梦?
我心里莫名的而有些紧张,她的梦里会不会有容昇?我不由自主地看他,巧极,他也正在看我,他仿佛知道我心思,笑了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服气:“你怎么会知道?”
他大言不惭道:“因为我在你心里,所以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都知道。”
我的脸腾一下滚烫,不敢再接话,装着看梦。
风卷着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吹向桃林深处。果然是眉妩的梦,她身着一袭胭脂红裙,千娇百媚,风姿倾城,却骑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躺在她身下的男子,一袭白衣,身形修长,因为眉妩正面向面画,我只能看见他墨黑的头发,上面别着一只碧玉簪。
我好奇之极,这是谁?
身旁的容昇噗的笑了:“元昭今夜委实很忙,居然出现在两个人的梦里。”
我再一细看,果然是元昭。
眉妩骑在他的腰上,俯□子,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撑着他的胸膛,半嗔半恼:“你竟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你先放开我。”
我忍不住喷了。
“我偏不放。”眉妩容颜娇艳,如雪肌肤淡染绯色,如细细东风一抹梅梢,幽香暗袭,绽尽春色。“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她便动手去解他的衣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