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看着孙女们看过来,陈老太爷坐正身子。
“当然。”他说道,深吸一口气,“不会。”
他带着几分模仿,似乎可以看到女子在眼前时说话的样子和声音,就如同她面对自己的询问以前治如何时,说的那句比如今要便宜些一般的让人哭笑不得。
似是刻薄,似是无情,却又似是刚正。
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虚不伪不骗不哄不媚。
“那爷爷,您会怨恨她吗?”陈十八娘问道,想到这里又忙补充一句,“在知道她能救你的前提下。”
说起别人,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孙女们都看着陈老太爷,陈丹娘还小,姐姐们争论的话她听不懂,但却懂得恨字,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太爷,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要想,这样的怨恨,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陈老太爷说道,“我能因为这个怨恨就痊愈吗?”
“显然不能。”陈十八娘说道。
其他姊妹也点头赞同。
“所以,抱怨别人,很容易,但是没有意义,而不如去想,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因为她不治,而是因为我没有按她的规矩来,不是因为她治不了我,而是因为我自己病着,我才遭罪,何谓因何为果,要分清楚。”陈老太爷含笑说道,目光扫过年龄不等的孙女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事为人要求诸于己。”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
“纵然你们是女儿,不用科举入仕济民达世,但都是要为人妻为人母,修身齐家,相夫教子。”他说道,“你们时刻要记得,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孙女们忙施礼。
“谢祖父大人教诲。”她们恭敬齐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还有,你们方才问我了,我现在想问问你们。”陈老太爷又想到什么,含笑说道,“如果换作你们,面对人给二万贯之价,治还是不治?”
两万贯,可不是两贯。
女子们对视一眼。
两万贯足以是一个中等之家女子的嫁妆,到如今京中嫁妆最多的一个女子大约是十万贯。
两万贯,要说不动心,真的很难。
“所以,除了看到规矩和仁心,还要看到不动。”陈老太爷说道,“还要看取舍之道。”
女子们再次施礼应是。
“回去之后,把《孟子?离娄章句上》和《滕文公下》各抄写十遍,我会让先生考你们的功课。”他说道。
女子们应是施礼,起身告退。
陈十八娘落后几步,到门口时想到什么猛地停下脚转回来。
“爷爷。”她眼睛亮亮,压低声音,“你方才问的,是不是少了一个前提?这个病,能治?”
☆、第七十二章我懂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拘泥,去吧去吧。”他摆手笑道。
陈十八娘没有再问,笑着施礼退出去了。
门外其他姐妹正等她,沿着路慢行。
陈丹娘皱巴巴的脸,拉着她的袖子。
“姐姐,我也要抄吗?”她怯怯问道。
“你不用,先把你的大字练好。”陈十八娘笑道。
“对,对,我要练字,练程姐姐那样的好的字。”陈丹娘连连点头,大声说道。
陈十八娘却是微微一怔。
“丹娘,你是说,程娘子,写的字好?”她低声问道。
“是啊,我们还在且停寺题壁呢,父亲还拿回来给爷爷看呢,我说是我写的诗,程姐姐写的字,他们还不信,还笑我。”陈丹娘说道。
陈十八娘只觉得心中狂跳,猛地站住脚。
“丹娘,是咱们那次一起去?”她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
“山寺待梅开?”陈十八娘看着她颤声念道。
陈丹娘皱皱脸,她本年幼,又过去了些时日,除了记得这件事外,哪里还记得写了什么。
“反正就是爹爹放在书房的字嘛。”她含糊说道。
“果真?”陈十八娘问道。
“姐姐,你都不信我,还问我!你还说她们,你不是也这样,信你自己的,不信我的说的。”陈丹娘跺脚噘嘴说道。
陈十八娘笑了。
“我信,我信。”她忙连身说道。蹲下身来,看着陈丹娘,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那。丹娘,你下次去找程娘子,带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陈丹娘爽快的答应了。
那边陈丹娘的奶妈来接了。
“娘子该午休了。”她们说道。
陈丹娘和姐姐们告辞,牵着奶妈的手走了。
陈十八娘站在原地一阵出神。
“我,我应该准备一下。”她喃喃说道,面色激动,不由攥住手在身前。
“十八娘,准备什么?”前边的姐妹听见了,回头问道。
陈十八娘回过神笑了。
“准备抄书啊。”她笑道。“我写字不好。要早点写。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罚。”
“那快走吧。”姐妹们笑道。
两万贯银拒诊的事,一天就传开了,除去陈老太爷借此教晚辈。更多人都是看个热闹。
有说是因为上一次热闹了阎王爷,闹翻了,被仙家收回仙方了,也有说是遵从规矩,那人命不该死,就是治不了,也有说给的钱还是少,也有人说那人身份不高周家瞧不上……
其他的说法都无所谓,但对于但凡是好的话都给那女子,而凡是糟心的话就扣到周家头上。周老爷夫人简直不可忍。
这关我们什么事?周夫人在家气急而哭,才好了的咳嗽又犯了。
下人们自然也议论纷纷。
“你说表姑娘到底是故意气老爷和夫人的还是真不能治呢?”
“当然是气老爷夫人的。”
“都能起死回生,哪还有不能治的病。”
几个婆子丫头在一起叽叽喳喳正说着,旁边有人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不是的。”
大家愣了下,寻声看过去,见一个大冬天挽着袖子正搭晾单子的小丫头,手和胳膊冻得紫红。
见大家看过来,她带着几分躲闪低下头。
“你懂什么啊。”有个婆子嗤了声说道。
“不是的,娘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半芹低声说道。
“什么道理?就是故意恶心老爷夫人呢。”其他人说道。
“不是,不是,娘子以前也是这样的。”半芹忙说道,“不是因为在老爷夫人这里才这样的。”
以前?
那几个人打量这丫头。
“哦,你是那个丫头。”有人想起来了,伸手点着说道,“可不是,你原来是伺候那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比谁都聪明!你们根本就不懂!”半芹猛地喊道,抬头瞪着这些人。
陡然的喊声,让几人有些呆呆。
半芹喊完,有些惶惶,转身跑开了。
“哎呀,真是有毛病。”
“怪不得没人要了。”
身后传来嘲笑声。
半芹一口气跑出院子,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擦泪。
她们不懂,她们都不懂。
“娘子,你的身子再养养吧,也不用这么急。”
“这一次因为隔壁这位夫人的病,我们已经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几天了…这样,怕不好。”
这样为什么不好,曾经她也不明白,但因为跟着娘子,什么也不用去想,后来,她没了娘子,那些曾经的事就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念。
然后,她发现好些不懂的事,好些娘子说的不懂的话,她都隐隐的明白了。
“因为你有的,她们没有,而你又不肯,为她们所用,所以,这就是,你的罪。”
“还有,我是个傻子。”
“你,这里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因为有些事做比说容易。”
“目前来说,我们要小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