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婚姻大事,是要慎重。”程娇娘说道,示意马车稍候,“不知是哪一家?”
日常女儿家说起婚姻事都羞而避走,如此这般郑重相问的周老爷还是第一次见。倒把他问的怔怔。
“是,秦家。”他迟疑一刻,说道,“娇娇你也认得吧,与你六哥哥一向交好,也来往家见过。”
“那个小瘸子?”婢女脱口说道。
周老爷轻咳一声,微微有些尴尬。
“瘸什么瘸。不是能治好嘛。”他低声说道,一面看四周,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投来视线,哪有在门前大街上说亲事的,“我们进去再说。”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如是他家。便不用谈了,回绝就好。”
周老爷愕然。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程娇娘说道,抬脚便走。
周老爷这才回过神,忙拦住。
“娇娇,这是秦家,你年纪小不知道,这秦家…”他忙说道。
年纪小不知道?莫非这件事不是她有意为之?
“半芹。”程娇娘喊道。
跟随在身旁的婢女立刻领会转身。
“这秦家,是川州大族,一门三代曾出过十九个进士。平元八年长房秦中进士及第尚公主,京中赐公主府,如今长房二子秦安是秦中嫡孙,从八品朝官,其妻是汾州富氏之女,与六公子交好的是秦安四子,族中排行十三。”婢女脆生脆气说道。
周老爷惊讶的看着婢女,心中倒吸凉气。
果然不出夫人所料。竟然将人家家门打听的如此清楚,连叫什么,哪一年尚公主都知道。
小傻子如此心智不容小觑!
不过,不对。小傻子方才说的是回绝,不是同意?
“娇娇…”周老爷忙唤道。
那边程娇娘的马车已经驶动。
“舅老爷,您请回吧。”婢女说道,放下车帘子。
周老爷唤不住,只得看着马车得得而去,啪的一声,这边小厮也窜进门内,似乎怕人进来一般插上了门。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这个堂堂的亲舅老爷,竟然好似一个跑腿传话的,别说一口水了,连门都没让进,最关键是,人家还干脆的甩下一句此事不议。
回绝了?
周老爷捻须皱眉,为什么啊?
秦郎君走进周家的大门,不由回头看了眼,门前的仆妇丫头纷纷移开视线。
“这些人好生无礼。”小厮不由瞪眼。
他家郎君虽然是以自身与周家来往,但别忘了这个自身的身也挂着秦字,堂堂秦家岂能被周家小觑,就算是看瘸子的笑话也不行。
没错,一旦别人眼光有异,必然是因为郎君的残腿。
秦郎君嘴角浮现一丝笑。
“不是别人有异,是自己先有异。”他说道,喝止小厮,“我们来往周家多次,下人从来啊没有如此失礼过,偏偏今日有异,可见并非是因为我的身残,而是另有他事。”
小厮恍然,忙应声是。
“从来不是天欺人,而是人欺人。”秦郎君说道,随着轿子摇摇晃晃,“不是他人欺,而是自己欺,就如方才,看人神色有异便愤然而怒,继而便做出自认为是的断定,而不识真正原因,待日后幡然,只怕又要怪老天作弄了,却不想事实就事实,摆在那里不动不变,端看你想看还是不想看。”
小厮听的稀里糊涂似懂非懂,不过也习惯了,自己家郎君因为从小不能动,便比常人更爱说一些。
轿子来到周六郎处,周六郎已经闻讯等候,站在廊下,神色也是有些古怪。
“看来事情还不小。”秦郎君笑道,一面扶着小厮拄着拐进来。
“你,怎么,还过来?”周六郎神情复杂的开口问道。
“我,怎么,不能过来?”秦郎君问道,审视周六郎,脑子一边飞快的想,有什么原因让自己不能来这里。
“不管为了什么吧,既然是议亲,那该做的礼节还是要周全,此时,你确是不便登我家门。”周六郎低声说道,神情别扭。
这种事,男子汉大丈夫,说来事总是别扭的,是吧?是因为说儿女事的缘故,是的。
他说着话,一面点点头。
秦郎君面色愕然。
这神情落在周六郎眼内便有些呆呆,大约认识以来,是第二次见秦郎君如此,第一次是自己与那女子吃饭归来,被他询问时噎了一句。
总之都是因为那女子。
这便是那些妇人女子私下爱说的缘分吧。
“不管,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十三,日后,还要好好待她。”周六郎闷声说道,“她奸诈算计,说到底也是由不得她如此,没得依仗,所以想要找个依仗,日后你若能为她依仗,她,她必然会安稳。”
他说完抬起头看着面前秦郎君依旧神色愕然,顿时又有些莫名恼怒。
“原本不用你如此的,这件事,我来做就是了,你非急着跳出来作甚!”他闷声喝道。
秦郎君失笑。
“你唠唠叨叨殷殷切切的说这么多,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什么了?议亲?谁议亲?”他问道,“她又是谁?”
周六郎拉着脸看他。
“你问谁?”他问道。
“问你啊。”秦郎君说道,拄着拐有些累,干脆在廊下坐下。
“你不是向我表妹,提亲了吗?亲事还没定呢,还不到结亲的时候,你来做什么。”周六郎哼声说道,自己在另一边也坐下。
那边秦郎君抓着拐杖又站起来。
“周六,你在说笑?”他问道。
☆、第三章 忘记
三月的天还有些许凉意,但周六郎却抬手在身前扇了扇,似乎是要驱散身上的燥热。
“你是说,你还不知道?”他问道。
廊下伺候的丫头以及秦郎君的贴身小厮都退开了,站得远远的。
二人依旧在廊下分左右各自坐着。
“我要是知道了,我,我……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秦郎君苦笑道,“我的这个娘啊,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先时不知还会将讨来的奇怪方剂烧了灰的水,找出各种理由灌了汤饮哄他喝下去,又或者偷偷的在他屋子里摆放不知哪里求来的镇宅之物。
当然这都是在他十岁之前母亲会做的事,而且做这些事还会跟他打机锋周旋。
十岁之后,不知是知道儿子大了不好糊弄了,还是自己已经死了心不被人糊弄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绝迹了。
但没想到,沉寂这么多年后,母亲又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那日争执,程娇娘放言能治自己腿的事,秦郎君知道瞒不住母亲,也没打算瞒,他就等着母亲像以往那样拐弯抹角的来问自己话,或者拐弯抹角请程娇娘时,再跟母亲说一说,只是没想到,母亲这次竟然如此干脆,连询问查探都不做,直接就要弄人进家门。
在母亲眼里,这个人请回来放在自己屋子里镇宅可比以前那些石像要管用的多吧。
“是我疏忽了,我以为母亲这么多年终于放下执念了,没想到…”他摇头笑道。
原来如此。周六郎松了口气,但旋即又一愣,他为什么要松口气?
“这种事,谁能放下。”他闷声说道,一面又忍不住咬牙,“这江州傻儿!”
秦郎君笑了。
“我不和你耽搁了,我得快些化解此事,要不然以后真是连话都不能说了。”他说道。一面起身,又停下,“我应该先和程娘子解释一下,你去通报一声。”
他话说完,见周六郎神情又变得古怪。
“她,不在家中住了。”周六郎说道。
“因此动气了?”秦郎君惊讶道,“这程娘子。不似那种易动肝火的人啊?”
周六郎没有说话,低着头神情阴沉。
秦郎君的视线在他脸上一转。
“六郎,你适才说,原本不用我如此的,这件事,你来做就是了,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他问道。
周六郎面色瞬时涨红。
“是,没错。”他闷声带着几分被揭穿的羞恼说道,“她搬出去,跟你无关。”
秦郎君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竟然会想到以身相许,你是怎么想到的?”他笑道,又坐下来,“该不会你是早就看上人家了?”
这一句话如同踩了周六郎的尾巴,少年蹭的跳起来。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我这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去理会她!”他涨红脸瞪圆眼喊道。
秦郎君含笑看着他。
“没有,最好。”他忽地说道,笑容褪去,带着几分凝重,或者还有几分怜悯。
“没有,最好。”
他又重复一遍。
尚未到太平居前。婢女就忍不住掀开帘子,不由咦了声。
“怎的这么多人?”她说道。
程娇娘透过帘子看去,见不远处的酒楼前围了十几人乱哄哄的声音嘈杂。
“不会有什么事吧?”婢女有些紧张的回头说道。
“不会。”程娇娘说道。
此时她们的车马已经拐过来,看清楚门前的人群。多是青衣布衫的男人,年纪不等,但无一例外的透出文雅之气,甚至很多人手中还拿着纸笔。
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