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那孩子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内侍回过神笑着点头。
“是,是,恭祝殿下。”他俯身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打开匣子,看着其中剩下的三块糕点。
“我记得,小时侯母亲也给我做过这个。”他忽的说道。
内侍面皮哆嗦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那,不知味道吃起来,是不是一样。”他强笑说道,“殿下快尝尝。”
晋安郡王看着点心没有动,沉默一刻。
“或许大概吧,点心都这样,也不一定一样,至于味道,我早忘了。”他说道,然后笑起来。
内侍低下头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陛下和娘娘让人送来您的生辰礼。”
晋安郡王将匣子盖上推到几案下,转身冲外俯首。
门已经拉开,四个内侍捧着托盘含笑而入,其上摆满了金玉锦缎笔墨纸砚,明晃晃亮晶晶沉甸甸。
“陛下赐文房四宝一套,玉腰带一条。”
“太后娘娘赐金平脱玛瑙盘一对,盖碗一具。”
“皇后娘娘赐南海宝珠十二件。”
“贤妃娘娘…”
晋安郡王抬起头,笑意满脸,再次正身之后大礼参拜。
“臣,谢隆恩。”他高声唱诺。
太平居里,李大勺跪坐俯身。
“谢娘子大恩。”他说道。
伏头在地未起,男人的声音鼻音闷闷。
“谢我做什么,豆腐又不是我雕的。”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依旧没有抬头。
他想到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样跪着伏在一个人的面前,哀求不要被赶走,哀求留下自己一条生路。
他从十岁就跟着师父学徒,一直到二十八岁,除了当厨子别的什么都不会,他可以不要窦老太爷给的红利,可以再少要一些工钱,只要不赶他走。
他不会说话,只会砰砰的叩头。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东家,求求东家。
李大勺伏在地上,贴着脸的袖子上渐渐濡湿。
可是他的哀求没有用,他还是被赶走了,没用了,成了废物了,病的要死了,卖了牛卖了地,又要卖媳妇的嫁妆田,老娘又老又傻,媳妇老实病弱,孩子还小,等他一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看到了。
先是地卖光,再后来是房子卖掉,然后媳妇会被娘家逼着改嫁,孩子或者饿死,或者被卖掉,老娘饿死在野外,运气好的话村邻会用一张破席卷着埋了,运气不好的话,就填了野狗的肚子。
一开始村里的人会闲谈感叹这一家人的可怜,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再谈起了,再然后他们这一家人就会被人忘记,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世间存在过一般。
不管哪种结局,都不会有今日他这样的结局。
他端着自己做的菜,跟着享受皇家供奉的大和尚,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进佛殿,伴着大和尚的礼佛,亲手将自己做的菜,摆到了金碧辉煌的佛像前。
他李大勺,做的,菜!
他李大勺,终于,像个人了!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微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看到坐在侧边的婢女。
“这位大哥,我请了个大夫给你瞧病。”
昏暗的等死的屋子里,他的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大夫给你看了病,你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李大勺抬头看着面前端坐的女子。
“娘子,多谢,您给小的,治病。”他说道,再次伏头,声音哽咽,“小的如今,痊愈了。”
不只是治了他的病,还治了他的命。
☆、第二十一章 近观
春雨连连几日后,天地之间满目凝绿。
雨后有些泥泞的路并没有挡住人们来往,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泥水,引来一片骂声。
穿着褐色隐花的绸布直裰骑在驴上的男人也跟着急躲,但还是脚面上被溅上泥点。
他低声骂了句,催驴走出大路,看向不远处立着的食肆。
高高的旗杆上彩旗随风翻动,其上金绣的太平居三字若隐若现。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食肆前停着几辆车马,透过卷起的竹帘,可以看到里面散座四五人。
这可算不上生意兴隆啊。
不过厅内座位不满,厅门外却还站着好些人。
男人走近,看着门前砌砖,摆着长凳,另有几案摆着茶水干果。
他微微皱眉,这是做什么用?
男人下马,便有一个负责车马的伙计接过来。
“客官,里面请…”他热情的扬手说道。
男人尚未答话,这边门前的人中爆发出一阵笑。
“…四维兄说的妙,说的妙…”
然后便有人喊店家。
厅内站着的一个店伙计忙过来。
“给你们掌柜的说一说,把这字移到厅中吧,如此风吹日晒,着实心疼啊。”一个文士说道,伸手指着匾额。
男人随着看去,见匾额上有太平二字。
这个就是那个传遍全城的什么有名的字的字?
这有什么好的?
男人皱眉,不在理会迈入厅中。
三个伙计,一个老者在柜台后不知是打瞌睡还是做什么总之无精打采,点菜的伙计年纪有些大,说话虽然清楚,但完全没有知客该有的机灵。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客人少。
味道么…
京中酒楼名菜云云,吃多了,也就那样。
男人慢悠悠的吃着。从他进来到厅中坐着的客人散去,没有再有人进来。虽然门外的那些疯疯癫癫的文士们还在,但进来吃饭的没有,而是就在门外用自带的炊具煮起了那如今已人人皆知的乐得自在。
太平居没有在这些文士身上挣到一个钱,反而搭了茶水进去。
早说过,这些酸儒最是小气,又清高,指望他们为了一个字。就趋身俯就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心里已经开始埋怨,这等俗地污了这好字,心里反而恨上这个酒楼。
“结账。”男人说道。
打瞌睡的掌柜立刻机灵了。
“八个钱。”他眯着眼说道。
男人会了钞。走出门,这边伺候车马的伙计已经带着马儿过来了。
与别家的伙计牵马不同,这个二十左右的伙计垂着手不牵马缰,亦不驱使喝呼,就那样走在侧边带着马儿。
这伙计御马倒有几分手段。
男人心里闪过念头。但也仅仅是闪过而已,毕竟这是食肆,不是马场。
翻身上马得得而去,行到大路上男人又回头看了眼。
春意盎然中,这间酒楼倒显得有些寂寥。
他摇摇头收回视线。一辆马车与他擦身而过,拐弯向太平居去。
男人又勒马,看着那马车停在门前,下来一个僧人。
僧人?
男人微微皱眉,莫非是那日禅茶会花的钱不够,僧人来追债了?
劳动明海禅师出面,没个万贯使不动。
男人嘴角浮现一丝笑,那些老和尚,一个个又精又贪,岂是好沾染的。
念及如此,他催马前行,再不回头得得远去了。
马儿一路疾驰,一个时辰后进了城,在神仙居前停下。
午时虽然过去,店内却依旧坐满了人。
看到男人过来,早有店伙计殷勤的接过来。
“掌柜的,你回来了。”他们纷纷说道。
男人没有理会,径直进去,穿过后廊,有一拨客人正从楼上走下来,拉着脸似乎有些不高兴。
“…也没吃什么,要的如此高价…”
其中一个人嘴里嘀嘀咕咕。
这些穷鬼,以为他这里是谁都能吃得起的吗?吃不起别来!
男人也拉着脸从一旁过去,径直走进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