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周老爷这才忙起身。
“留步,留步。”他说道,一面向外走,走了一半又回头,“娇娇,家里你想回去就回去,一切随你意,千万不要客气。”
程娇娘含笑再次点头。
周老爷这才陪笑一下,转身忙忙的走了,许是初次登门不熟,被院门槛差点绊倒。
婢女忍笑憋得脸红。
程娇娘带着婢女送到门口,看着周老爷坐车而去。
“六公子。”婢女视线落在一旁。
只戴着斗笠的周六郎手握马鞭站着,身上已经被蒙蒙细雨打湿,可见站立许久。
“六公子,你怎么不进来?”婢女笑问道,“是怕你父亲吗?”
周六郎看向她。
“是。”他说道。
答得这样直接干脆,婢女倒有些微微尴尬,旋即也明白了什么。
父亲都是儿子眼中的敬畏的存在,但如今却被一个小娘子吓的有些惶惶,就算心里知道,也不会想亲眼看。
“那要这么说。”婢女又笑了笑,“六公子,我想被人害怕,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被人嫌弃如敝履,又被人畏惧如蛇毒,这世上大约没人愿意如此吧。
门前一阵沉默,细雨无声。
程娇娘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说话,早已经转身进去了,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脚,似乎很喜欢这细雨,伸出手,微微抬头仰面。
“我把这些事告诉我父母,是否不妥?”周六郎跟进来问道,不待回答,便自己又道,“我想,被人怕,总好过被人蔑视吧,再者说,纵然是怕,也到底是亲人,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程娇娘回头看他。
“你多虑了。”她说道,“我本来就没有隐瞒,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有什么不妥?”
蔑视也好,害怕也好,对她来说又有什么。
周六郎吐口气。
在屋子里坐定,婢女捧茶,半芹拿着干净的手巾给程娇娘擦拭,周六郎也拿到一块,不过没有婢女伺候,他随意擦了两下就扔开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他问道。
“我没做什么啊,你不是都看着呢。”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嗤声。
“难道真是你送他些好东西,低头认输,十三传些小道消息,他就能欢喜的风疾了?”他说道,“他又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程娇娘说道,“他是聪明人,谨慎的,老实的,小心翼翼的聪明人。”
“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毒?”周六郎不理会她的话,直接问道。
口中问着脑子里也飞快的回想。
自从事情发生以来,他就一直在想,要下毒下药,就一定要接触,和刘校理的见面他都在场,而且都是在刘校理的地盘,吃的喝的自然不可能有机会,难不成无形无色?
周六郎看程娇娘,程娇娘正微微歪头,由半芹擦拭长发,白皙的颈部越发修长。
他忙移开视线,这女子从来不用香。
室内也淡然无香。
接触,无形。
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会给人下毒,医术之用,自然是救人助人的,岂能害人?”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端起茶碗慢慢的吃了口。
茶味清香,入口让人心神舒畅。
他猛地想到什么。
“是药方!”他说道,攥紧手里的茶碗,看向程娇娘,带着几分猜透迷的喜悦,“你给他的方技,香囊,香囊上是不是下了毒?”
“六公子,别傻了。”婢女说道,“你没见刘大人当时碰都不碰香囊一下吗?他那样的人,会随便用别人给的东西吗?”
周六郎皱眉。
不随便用的东西,不肯舍弃的东西,那就只有…方技!
写有方剂的纸!
纸肯定没有问题,那就只有……
“那就是墨!”他抬头看着程娇娘,目光闪闪,终于想到了,“你那日,写字的时候,让婢女研磨时添加了什么?”
伴着他这句话,程娇娘看向他,停下擦拭的动作。
看她的神情,周六郎终于确信了。
“也没什么啊。”程娇娘说道,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还攥着的茶碗上,“就是你吃的这种茶。”
啪嗒一声,茶碗落地,其内尚余的茶水洒落。
☆、第六十七章 关照
周六郎有些狼狈的起身,神情惊怒的看着程娇娘。
“你,你。”他结巴两声似是口不成言。
程娇娘看着他,忽的噗嗤笑了,笑越来越大,一面伸手掩嘴。
她以往的笑都是浅浅而笑,面上可以分辨出笑意,但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此时此刻,少女的眼睛弯弯,以往让人不敢多看的双目也变得不那么逼人,反而那长长的睫毛格外显眼,随着笑微微颤动,如同蝶翅。
随着五彩绚烂的蝶翅煽动,少年郎的脸渐渐的红透,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
只可惜大笑无声,还是没有痊愈啊。
没痊愈都已经如此恶毒,待来日长成,还不知怎么妖孽!
周六郎拂袖起身大步而去。
听了周六郎的话,秦郎君哈哈大笑了。
笑声充斥厅堂。
少年的笑清朗如泉,不知道她如果痊愈笑声会是什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是因为天生痴傻如此不可改变还是可以治愈?
痴傻都能治愈,声音也一定会好的吧,就像最先连路都不能走,此时也是慢慢的好了。
等好了,声音会和姑母一样吗?
姑母的笑他没有印象,声音么…
“六郎,来姑母这里…”
胳膊被人打了下,周六郎回过神,看着面前秦郎君。
“我问你话呢。”秦郎君说道。
“什么?”周六郎微微不自在说道。
秦郎君审视他一眼,笑了笑。
“去不去?去问问她给你下的什么药啊?”他说道,神情别有意味。
周老爷离开程娇娘宅子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来到刘校理的家。
刘家的小宅院不断的有人来探望,家里有些乱糟糟的。
“都忙什么呢?乱成这样?天塌了似的。”
“可不是天塌了嘛。”
“昨日李太医在太后面前把刘家告了,说他们辱医,闹着要归乡呢。太后也不太高兴,叫了皇帝来。”
“皇帝怎么说?”
“能怎么说,突遭大病。心急如焚,难免失礼。让李太医多担待。”
“李太医担待了吗?”
“没有,这次李太医不知道怎么了,硬是跟皇帝杠上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来给刘校理看病。”
“那陛下岂不是急了?”
“陛下是急了,但太后貌似偏向李太医一些,说就算是病急,也不能拿大夫出气……”
周老爷听到这里。心里哼了声,看来这刘校理果然是运气不太好啊。
他整了整衣衫,跟在场闲谈的官员们打个招呼,便跟着往刘校理这边来了。
才短短两日。刘校理的屋子里有隐隐的气味。
但对于除了脖子能转动其他皆没有知觉的人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
周老爷站定在卧榻前,看着卧榻上的刘校理。
他是武官,跟刘校理这般文官没什么来往,更况且刘校理本人低调。跟他老陕州的行径截然相反,更是没有交集。
周老爷甚至都记不清刘校理原本的样子,但也知道绝不会是如今卧榻上人的模样。
脸色蜡黄,原本清瘦的面庞越发显得干瘦,似乎贴在骨头上。双颊也陷了下去,胡须干枯,双目无神,口水虽然不流了,但喉咙里似乎有呼呼声。
周老爷心中一阵发寒。
从得知刘校理动手,到干掉他,这女子只用了十天的时间。
十天,如果换做自己,对付一个文官,只怕考虑都要考虑十天,更别提从思虑安排到成功要用多少天了,只怕一年也是奇迹了。
正如夫人所说,遇上这女人,还真的没有好事。
还好,还好,自己没有真的去抢夺这女子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