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难了,就别辛苦了。”范江林说道。
“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娇娘看向吴掌柜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当时作别宴吧。”
作别?
吴掌柜和李大勺神情惊讶。
他们的今日能出狱,定然是这女子的功劳,那么责令他们回兵营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早。
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一阵沉默。
“怎么,怎么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问道。
“我们是逃兵。”徐茂修说道,“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士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李大勺和吴掌柜点点头恍然,神情有些复杂。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变得惊愕。
“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礼。”程娇娘说道,“这便是第一份。”
抓回兵营重新为丁,是大礼?
“好,多谢妹妹。”徐茂修回过神,第一个说道。
随着他开口,范江林等人也都忙跟着道谢。
谢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疑问。
“你们就不问问为什么?”程娇娘倒开口问道。
“妹妹为我们做的,都是好的,我们只要按照妹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说道。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程娇娘说道。
合不合心意?
吴掌柜和李大勺忍不住对视一眼。
放着京城轻松富足的日子不过,而去当那最低等的又是边境很危险的兵丁,难道也是合心意?
“娘子,门外有人来说送货了。”
金哥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第二份礼来了。”婢女笑道,一面起身,“快让进来吧。”
“娘子给的可都是好东西,我瞧瞧去。”吴掌柜笑着起身说道。
李大勺忙也跟着起身。
“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
众人乱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门外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四五个伙计进门。
“弓!”
看到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几个兄弟同时喊道。
“是庆州的弓!”
还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听到这话,管事的男人笑着看过来。
“郎君好眼力。”他点头哈腰说道,一面走过来几步,伸手指着逐一被伙计捧进来的长弓,带着几分得意炫耀,“我们店的弓是庆州官造,这几张分别是两石到三石的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扑过来。
“三石的是我的!”
徐棒槌大喊道,冲这些弓就冲过去。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把拿着弓的伙计都吓得后退。
“三石弓我用的。别的给那些小孩子玩。”
这话让其他弟兄们都起哄起来。他们也纷纷上前。
“…棒槌你能拉开三石弓了?别闪了腰…”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一番争抢,徐棒槌满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
“哈。”他戴上随身不离的铜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发出赞叹声。“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
看着轻轻松松就被撑开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惊讶。
“哎呀好汉,好神力!”他连连夸道,“就是军爷们也不是谁都能轻松拉开这三石弓的。”
徐棒槌顿时更加得意,喊着就要去后院射箭。
“你少得意了,他不过是在京城见的少。咱们哪个弟兄不是轻松拉开的。”其他弟兄们纷纷呢拆台说道。
院子里打趣说笑吵闹越发的热闹。
“三哥不挑一个?”程娇娘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着弟兄们徐茂修笑了。
“不用挑,只要是弓,都能用。”他说道。
“或者说,只要人厉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这恭维我收了。”他说道。
分完弓核验无误。店家拿了钱高高兴兴的施礼告退。
“这东西这么贵!”吴掌柜在一旁咂舌。
一张弓竟然要二十贯!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张弓下来足够小户人家吃喝一年。
“这位老丈。”店家忙说道,“这庆州的弓极其难得,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吴掌柜对这个不甚了解,这些钱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娘子从来没把钱当回事过,钱对她来说就是个玩物,他打个哈哈说过去了。
店家带着人告退,院子里兄弟们的喧闹还未散去。
“倒让妹妹破费了,军中也会配发弓弩的。”范江林说道。
程娇娘还没说话,徐棒槌听见了就开口了。
“军中的弓弩越来越差劲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没法上阵!”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费。”他说道。
徐棒槌摸摸头嘿嘿笑。
“我也不是让妹妹买,我就说一说,谁让三哥你说军中发的嘛。”他说道。
“不破费。”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哥哥们现在有钱,别说二十贯的弓了,就是三十贯,四十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点头笑道。
范江林瞪他一眼。
“…只是弓的价值不在价钱。”程娇娘接着说道,“要不然哥哥们为什么不去买这官造的好弓,而是捡些树枝麻绳自己拧?”
喧闹的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不是小气,是…”有人忍不住说道,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哥哥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哥哥们。”
她抬脚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院子里拿着弓箭脸上的欢喜还没散去的几个兄弟。
“哥哥们,随身总是带着扳指…”她说道,看着眼前一个兄弟拇指上套着的铜扳指,已经被磨的发黄锃亮。
“我。我就是习惯…”那兄弟有些拘束讪讪说道。
“是啊,你们习惯了。”程娇娘说道,逐一的走过他们面前,“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伴着她的说话,别说徐茂修等人不说话了,就连吴掌柜和李大勺都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紧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里的气血是最难磨灭的…
“……只是在这里,没有军营号令的召集,也没有同袍们的对杀对练的嘶喊,也没有敌人随时到来的铁蹄轰鸣…”程娇娘说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抚上他手中紧握的长弓,“…在这里这些弓箭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只不过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纵然千金难求的弓弩,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松开手,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回来。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们不会去买那些价值千金的弓箭,因为在这里这样的拿着它挂着它,是在羞辱它。”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台阶前,看着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这就是礼物。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