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陈绍不由也凑上去瞧了瞧,没见有什么特别啊。
画轴很长至正东门结束,接下来就是墓前的热闹,以及空中绽放的烟花。
“画的怎么样?”皇帝的声音在御座上飘下来。
画的不怎么样,但是画的却实在是太可恨了。
高凌波几乎咬碎了牙。
图画歌舞永远比诗词描述更直观,也更让人震撼。
如果这件事仅仅是用一张奏章描述,无非是冷冰冰因为阅读人不同而感情不同的文字而已,但如果用图画呈现出来,就能给皇帝直观的冲击。
浩大的送葬队伍,密密麻麻的围观的人群,整个京城的喧闹跃然纸上,这给每年只有一两次可以出宫,且目的地是几里地外的御苑的皇帝来说,带来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
他似乎跟着这幅画将当日的场景走了一遍,也能体会到身在其中的感觉。
“民情忧愤,十人观九人哀,从西至北,涌涌不绝困堵道路,纸钱如雪,白幡如林,满城尽谈茂源山。”
“…臣曾有所闻而私查此事,却不想被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终生民怨,下被欺压不得诉,上不得听,今离京之际,亲见民自告天认英魂,罪臣不忍让陛下蒙受不白之怨,为证姜文元欺君慢天之罪,不惜越分言事,如有所济,甘愿乞斩臣于宣德门外…”
卢思安的奏章被内侍高声的在殿中朗读,让看完画卷的官员们再次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卢思安画的怎么样?”皇帝又问道。
大皇子很想迈步出来说两句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如果说画的好赖,那纯粹是敷衍之词,毕竟皇帝问的本意不是这个,但如果要说别的,更不合适。
前日师父已经讲课教过他,话要少说,自己如果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要说。
犹豫间,晋安郡王已经迈步出列了。
“陛下,卢思安画的不怎么样。”他说道一面笑了。
殿中所有的人视线或明或暗的都看向晋安郡王,多多少少有些难掩惊讶。
亲王上朝很多时候都是摆设而已,不像大皇子是作为储君培养可以论证,这一点晋安郡王显然也很明白,所以私下可以和皇帝论对。但在朝堂上从不当着朝官们的面这样公开说自己的意见。
今日这是第一次。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陛下还记得臣给陛下画的三山五岳行走图吗?”晋安郡王神情轻松,依旧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什么图?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不解,皇帝的面色则是微动。
“臣不太懂画。但也知道卢思安画的一般,比臣好不到哪里去。”晋安郡王说道,视线看向还被内侍们展开的画卷,“但是,臣看得出他用了心,就如同臣当初给陛下作的画一样,感同身受,以其眼着其笔勾勒而来。”
用了心!
这就是评价!这就是对画也是对这件事的评价!这就是皇帝陛下要听的评价!
这一句话,撕开了这个画卷,将画卷背后的事摆在了大家面前。
方玮!
你真是活的太自在了!竟然敢多管闲事!
高凌波难掩神情惊愕的看着晋安郡王。心里咆哮。
他不是对这句话感到震惊,他震惊的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这句话一定会有人说,但应该是陈绍一党的人来说,而不是这个毫不相干的郡王来说。
如果是陈绍。按理说也必须是陈绍等人来说,因为卢思安是陈绍举荐的,在皇帝眼里那就是陈绍的人,如果他不说,说明他心里有鬼,如果他上来就说卢思安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他就是亲者相隐。总之不管陈绍说还是不说,都会达到一个效果,那就是让皇帝更生怀疑。
怀疑这件事是陈绍幕后操控所为。
但现在因为晋安郡王这莫名的先说了这话,还说了什么以前的画,引起了皇帝自己的思索,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臣也是如此认为。”陈绍站出来说道。
听到没,这就成了他也这么认为了,而不是他认为!一字之差却能让陈绍的话在皇帝心里免去逆反和质疑!
“陛下,卢思安的确用了心,但却其心可诛!”高凌波也顾不得愤怒了。眼前的当务之急是争辩,将事情的不利之处化为最小。
“高大人真是看的奇怪,怎么就看出其心可诛了?”
“…卢思安说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臣认为倒是他煽动民众要挟陛下…”
“…煽动民众?这万民空巷的,高大人你可真是太看得起卢思安了…”
原本平静的大殿里顿时掀起了疾风猛浪,奏对驳斥不绝于耳,如同狂风骤雨袭面。
大皇子有些怔怔的站着,神情呆呆。
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原本还沉默的乖巧的如同瞎子聋子哑巴的朝官们开始你说我说,很快就面红耳赤,几乎要撸起袖子打起来了。
又是这样,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吵吵什么,多没意思啊。
大皇子站在大殿里,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替父皇临朝的时候,但此时比那时更为难受,因为好歹那时候他是坐着的,而现在是站着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吵闹到什么时候…
作为点燃了引线炸响了烟花的晋安郡王低下头敛去笑意,再抬头神情轻松依旧,视线落在那画卷上,耳边众人的吵闹都成了背景摆设。
“我很喜欢这幅画。”他低声跟大皇子说道。
大皇子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看,画的多好啊,多逼真啊,我以前出去的时候,就是常常走西门和东门…这个桥我还认得出来,桥头有三个狮子…”晋安郡王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道,一面看着画。
大皇子干脆站开几步离他远一些。
晋安郡王的视线落在画末的烟花上,那日的烟花城外看原来是这般的绚烂啊。
其实他也看到了,只不过只是星星点点几个,那日烟花炸开的时候,他正带着六哥儿坐在宫中那个荒废的最高处,当时真被吓了一跳呢。
原来那日京中是这般的热闹啊。
晋安郡王的视线再次盘旋在画卷上一遍又一遍。
她一定一定很生气很生气很悲伤很悲伤,她有的本就是那样的少,如今也失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底气
外贬官卢思安离京之际作伪报将弹劾摆到天子的案头,惹的天子震怒,不到半日就传遍了皇城官厅,到处一片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因此而倒霉,又是谁会因此而得利。
这引起的喧嚣不平,卢思安预料之中,但他却看不到,当他的奏章被皇帝打开的时候,御史台便将他从家里抓进了御史台的牢狱中。
看着被带进堂前问审的卢思安,高坐在堂上的御史有些恼怒。
大家都是朝官,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御史并没有多少不好意思,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事。
只不过今日这个卢思安一副挺胸抬头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
且不说这里是官员们闻之色变的御史台,就说卢思安这个家伙日常也没这么挺胸抬头过。
一向跟在陈绍等人身后言听计从,唯唯诺诺,耍些小聪明,胆子小,软骨头一个,什么时候一身正气这四个字也能在他身上体现?
“卢正,你可知罪!”御史一拍惊堂木喝道。
“卢正知越分言事之罪。”卢思安淡然说道。
“避重就轻!”御史冷笑一声,“你构陷污蔑朝廷吏员的罪是不肯认了?”
卢思安笑了。
“我构陷污蔑?大人真是抬举我,我自认还没那个本事,只不过是查民情以上报而已。”他昂头说道,“如果说察民情也是罪的话,卢正我自当认罪。”
御史心里呸了声,面上却换了副神情。
“卢正,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知道你被外放心中有怨气…”他带着几分诱导说道。
话没说完被卢思安打断了。
“此言差矣,我心中没有怨气,我只是替民抒发怨气。”他义正言辞说道。
御史看着他有些无语。
“卢正,你这次是铁了心要自寻死路了?”他问道。
卢思安哈哈笑了。
“这怎么能死路呢?替天子查明民情,使权臣不能蒙蔽圣聪。这是臣子之命,这是臣子之道。”他高声说道。
御史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人带走吧,反正第一次问也问不出什么,虽然御史台不能对士大夫用刑。但别的手段也不是没有,熬磨他几日就能让他清醒清醒了。
卢思安没有丝毫畏惧转身抬头挺胸大步,却见门口站着御史中丞,神情肃穆。
“卢正。”要擦肩而过时,御史中丞唤住他。
卢思安坦然看着他。
“你哪来的底气认为这次陈绍能保住你?”御史中丞低声问道。
卢思安看着他哈哈笑了。
“我的底气可不是某个人。”他说道,“而是天下人。”
这小子疯了吗?大约是因为被贬去南州,觉得人生无望,所以癫狂了。
御史中丞皱眉想到,但理智告诉他事情绝不会仅仅是这样简单,卢思安的确是在舍命一搏。但那让他舍命一搏而不在等候陈绍日后慢慢的挽救他的底气却是最关键的。
天下人…
这次真的闹得那么大吗?
“来人,你们去街上查一查问一问,卢正的那副图到底有多少夸张又有多少真实。”他招过几个小吏吩咐道。
而此时京城府衙管干右厢公事刘锦泉也正大发雷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刁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一点也不知晓!你们都是死的吗?”他喝道,自从得到消息后。他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日的事他事后倒也听人说了,但只说是有有钱人送葬,什么大手笔的花钱啊什么多有钱太平居神仙居什么的,他也没往心里去,谁想到这件事竟然被卢思安给利用了!
面前站立的下属也好都神情惶急。
谁也没想到都已经是垂垂要死的卢思安竟然还敢来了这么一招,其实上层的官员们谁弹劾谁对他们来说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图。图上的事是真实发生了,就发生在京城,而且还是从城西到城东,正好归他们右厢都厢统管。
如今这事被捅到天子面前,轻了府尹饶不了他,重了皇帝也饶不了他。总之是被卢思安害了!
“大人,这次好像不是陈相公他们安排的。”有人说道。
“不是他们安排的,那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怎么跑出来这么多人看什么送葬?”刘公事喊道。
“说是那送葬的人家给大家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