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香芷旋数了数字数,二十多个。
嗯,有长进了。她还以为他又要十来个字充一封信呢。
他写信想必是多年来言简意赅已成习,她不勉强他,自己写信却不会学他。写了整三页,两页都在说元宝的趣事和它对他的想念,末一页说自己和家里的人都很好,最后叮嘱了他几句。
回头看看,这封信有点儿不伦不类的。她不管,转手交给外院的管家送出去。
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多了一个习惯——趴着睡。怎么形成的,她也说不清楚,起初只是无意中觉得这样舒服些,能快点儿睡着。后来就莫名其妙的只能这样才睡得着。
好习惯需要长期坚持才能形成,所以她想,这一定是个坏习惯。
没几日,宁三老爷亲自来了袭府一趟,告诉宁氏:宁二娘已禁足,宁三太太也要每日去跪半日祠堂。随后满脸愧色的说是自己治家不严,才会出现那等事情。
宁氏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她们做过什么的?”两个人没道理自己招供的。
宁三老爷道:“这几日她们也不张罗着来找你说话了,倒是有机会就问我元娘到底住在哪儿。我心里奇怪,寻机问了问那日随行的两名丫鬟,这才听说了。依着性子,是真恨不得把她们关到家庙去!”
宁氏忙道:“那可不行。”
“的确不行,”宁三老爷道,“不是时候。”
兄妹两个难得坐在一起说说话,宁氏也就开诚布公,将自己觉得三嫂为人处世上的一些不足之处合盘道出,总要让当家之人心里有数才是。
宁三老爷说起这些就摇头苦笑,“管不了她,但是儿女的婚事一定是我来定,再找人盯着她们别出岔子。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
宁氏想想,只能这样。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女孩子之间的嫡庶混淆不清早已成了兄嫂房里的定势,如今想再扭转过来,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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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蒋家分家的消息传出,京城人尽皆知。具体说的话,只是蒋修染搬出了护国公府。
到这时候,没人觉得意外。以前蒋家闹成了那样,定是不能好端端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
比起香芷旋以为的,消息传出来的晚了很多。
后来听二老夫人说起,才知道蒋家有些人并不赞成蒋修染搬出去单过。冠冕堂皇的话是说他还未娶妻成家,搬出去之后,有心人定要说蒋家无情无义,不讲手足情分,实情则是想留蒋修染在府中,能依仗他的权势。
护国公早被蒋修染气疯了,跳着脚说他蒋修染又何尝顾念过亲人情分,这三番两次的,分明是想将他的儿子一个个都打死。
人们劝说了一段日子,见护国公心意坚决,蒋修染也分明是一心图个清静,这才不得不附和分家一事。
倒是有人想跟着蒋修染,蒋修染嫌累赘,不给机会让谁往他跟前凑。
至于分家具体的细节,蒋修染的态度是“该给我的分文都不能少,不是我的白送我也不要”,他不做好人,也不做小人。
香芷旋就想,这个人还是挺有点儿意思的。
闲来与二老夫人念叨蒋家这些事情的时候,香芷旋其实有一个不解之处:蒋松固然比不得袭朗、蒋修染这样的人,可也不是一点儿心计都没有,按理说不应该做记吃不记打的事。而上次尾随她,分明就是自找倒霉。
她与二老夫人说了,二老夫人想了想,道:“还真是有点儿不对劲。”随后去了两趟蒋家,借着探望蒋松的机会,旁敲侧击了一番,有了结果。
再见到香芷旋的时候,二老夫人告诉了她这件事:“你说说这些人,真是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叔侄俩竟然是做了一出连环苦肉计。”
香芷旋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蒋松现在手废了,日后便是再做官,也只能做个闲职,余生最大的目标就是保住现有的地位。兄弟没人能与他争地位家业,但如果蒋修染想将家中一切揽到手里,不难做到。
于是,做叔父的想走,做侄子的巴不得他赶紧走,一唱一和的,便有了蒋松两次挨打的事情。
因为蒋松遭了毒打,护国公惊怒到了极点,与蒋修染反目,同意了分家一事,并且态度坚决。
为了地位、利益,蒋松拼上了半条命。这一年有半年都躺在床上。
可这半年的伤病,能换取一辈子的安稳。要是这样想,就很划算。
权益果然是至为诱人的东西,能让人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
二老夫人慨叹道:“除了老六那种一根筋的,哪一个男子都不能小觑。这一环扣一环的……”又说起蒋松,“我连唬带吓的,他才没瞒我,又说他也是逼不得已,要是只想着报一箭之仇,三两年之后毙命也未可知,眼下只能务实一些,有个世子的地位,来日继承家业才是正经事。想想也是,整日看着那样一个小叔父在家中,他怕是连觉都睡不着。肯与我说,也是因为我们两个现在都只求个安稳。”
“哪一个人都不能小觑啊。”香芷旋由衷地道。
二老夫人则笑道,“知道这些,还是你看出了端倪。你要是不提这一茬,我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过神来。”
香芷旋就笑,“我平日就爱瞎琢磨,碰巧了而已。”
她只盼着自己日后能比现在反应更灵敏,不要等到事过之后才察觉。三公主和蒋松这种人做的这些事,旁观也罢了,要是这样设局针对自己……想想就脊背发凉。
香家等同于泥沼,但是每个人的性情都写在脸上,并不是城府太深的人,她也不过是与他们打个平手。
后来到了袭府,了解了袭家多少年来的风雨,知道了权势的分量有多重。有人给撑腰、手中有权势或是想保住地位,很多时候是不需讲道理分对错的。
而今呢,她看到了有些人能把戏做得比事实还真切,即便你满心狐疑,就是不能很快看穿迷雾后的真相。
天子脚下,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她不会像这种人一样设局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一定要时时观摩,防着自己变成别人达到目的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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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皇上想起了蒋修染,奇怪这人怎么比当初的袭朗调养的时间还要久,就让内侍随太医前去看了看。这才知道蒋修染养伤期间还忙着分家等事,啼笑皆非了一阵子。之后又让内侍去传话,让他尽快安排好身边琐事,下个月好去兵部行走了。
兵部今年一直空着一个兵部右侍郎的位置,自然是给蒋修染留着的。
同样是正三品的官职,袭朗那个位置不容人有异议,蒋修染这个位置却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
京卫指挥使,带兵打过仗的人是最佳人选,而兵部侍郎却并不见得一定要个战功赫赫的人担任,虽说是参与处理天下军政,大多数时候做的是动脑子耍笔杆子的事儿。
二老夫人听说之后,打心底为幼弟高兴,亲自过去道贺。
蒋修染却不大满意,“膈应死我算了。”他是这么跟姐姐说的。
二老夫人追问几句,才知道蒋修染为何不喜。
“这一进兵部,就不知道多少年要被钉死在那儿,前头的左侍郎、尚书要是都比我还能熬,活到七老八十,那我进棺材的时候也还是个侍郎。而且是‘右’侍郎,没多大实权还不讨好的破差事。”
二老夫人语凝。这就不是能让人接上话的言语。
蒋修染又道:“不过,要是前头那俩人家里出点儿事情,像袭阁老似的回家丁忧,我就有点儿盼头了。”
“你这张嘴啊,太毒了。”二老夫人摇着头离开。
蒋修染哈哈地笑,“我咒人就没灵验过,别替他们担心。”
二老夫人回去后跟宁氏说了说,宁氏转头告诉了香芷旋,婆媳两个俱是好笑不已。
只是,香芷旋如今一听到蒋修染的事,就会想到宁元娘,由此又会想到三公主。
没少命人打听消息,前一段三公主一直卧病在床,等到蒋修染来日将入兵部行走的消息传开,三公主没两日就痊愈了。
知道三公主与蒋修染内情的人都意识到,两个人又要开始较劲了。
香芷旋从心底开始紧张宁元娘的处境,以三公主的任性程度,万一发狠将宁元娘掳走……不堪设想。便让赵虎愈发谨慎,万一三公主亲自过去,让他只管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命人来给她报信。总不能让元娘形同被软禁似的过日子,加强防御阻止旁人找上门去滋事即可。
赵虎说近几日一直有人白日夜里在宅子外探头探脑,但是也不用担心,没人能进去打扰宁大小姐。
香芷旋听了,想着三公主的人手若是始终原地徘徊,她恐怕就要亲自登门了。后来果然不出所料——
六月最后一天,香芷旋到了宁元娘住处,刚进了垂花门,正与元娘说笑的时候,便有小厮来报信:三公主来了。
宁元娘不由握紧了香芷旋的手。
香芷旋略一思忖,让蔷薇、铃兰送宁元娘到内宅,自己转去外院相迎。
三公主俏生生站在外院的梧桐树下,一身艳紫衣,瘦了很多,神色倒是一如以往。见到香芷旋她就笑了起来,“许久未见了,你怎么也不去看看我。”语气似是老友相见一般的亲昵。
“殿下需得静养,妾身不好前去打扰。”香芷旋上前行礼,随后笑问:“今日殿下赶至,是碰巧了,还是——”
“不是碰巧,我知道这儿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却是无处下手,袭家与蒋家的人手果然不是白给的,并无可乘之机。”三公主竟宽慰起香芷旋来,“你只管把心放下,我不能也不会抓走宁大小姐。”
香芷旋心说你这话我哪儿敢信啊。
“我来这儿只是要见见蒋修染。不信你就等着,他过一会儿就来了。”三公主狡黠地眨一眨眼睛,“等会儿你要是打喷嚏,一定是他在骂你和袭少锋居然没防住我。”
他骂不骂人先放一边,过来之后不好受的不还是你么?上次就活生生的被他气病了,这次呢?你跑到他心上人的住处,他怕是会更过分。何苦呢?香芷旋在心里叹息着。
三公主又道:“对了,我出来之前,听父皇说太子和袭少锋最迟今日晚间就回来了。你不在家等着迎接夫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香芷旋讶然,算算日子,这还不到两个月呢,“不是说要三两个月才能返回么?”
“太子离京前说过,沿途不会耽搁,快去快回,用你们家袭少锋的伤病说事儿,其实还不是他自己怕热吃不得苦?”三公主不屑的轻哼一声,“打量谁不知道呢。可是这样也好,省得他在外游山玩水寻欢作乐,把别人带到沟里去。”
香芷旋没忍住,笑意蔓延开来。也不知三公主的言行是被谁影响所致,真真儿是一点儿金枝玉叶的优雅矜持都没有。
☆、第110章
三公主也笑起来,“我把你逗的由衷笑出来可不易啊。”
香芷旋回道:“哪有,殿下妙语连珠,妾身笑的时候从来不少。”
“是不是由心而生的笑,我还是分辨得出的。”三公主微眯了一双大眼睛,“你从不似别人一般心里笑我没涵养,面上还装腔作势的附和,已是很难得了。”
“不过是言语随意一些,哪里就没涵养了?”这是香芷旋的心里话。其实谁私底下说话都很随意,但是平日要尽量注意措辞而已。
“放心,我心宽着呢,哪儿就需要在意那帮人的眼光了?我又不想嫁给她们家里的人。”
香芷旋又是忍俊不禁,“可不就是么。”
两人说笑着,有小厮上前来禀:“蒋大人在门外,请殿下移步。”一句话说的战战兢兢的,实在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儿。
三公主却撇撇嘴,在树荫下的竹椅上坐了,“让他进来,不然我就住这儿了。”
小厮却回道:“蒋大人说,他要是进来,殿下一定会后悔。”
三公主气得一挑眉,“倒是看不出,他居然也会说大话了。让他别废话,我就在这儿等着。”
小厮一听她恼了,慌忙称是,跑出去传话。
没过多会儿,蒋修染施施然进门来。天青色锦袍,轻摇着一把折扇,风采照人。
到了三公主与香芷旋近前,唰一声收了折扇,对香芷旋拱一拱手,“袭夫人。”
香芷旋忙还礼,却是直冒冷汗——他不应该先给三公主行礼么?
蒋修染道:“今日要失礼叨扰了,还望袭夫人见谅。”
香芷旋客气道:“不敢当。”
随后,蒋修染看着三公主,偏一偏头,语声依然温和,话却着实不好听:“滚出去。”
香芷旋睁大了眼睛。天,真是开眼界了,知道他对三公主态度恶劣,却没想到恶劣到了这地步。
三公主却是一笑,“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样?你还能反客为主把我撵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