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秦明宇是一个,眼前的三公主也是一个。
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三公主睨着他,眼波流转,闪过狡黠,“我跟你说啊,有什么事情的话,你还是别让夏氏去烦袭夫人为好。袭少锋看重他的夫人,最烦谁总去上门叨扰,没看我明知袭夫人有喜都不曾去探望过么?——我们俩还有点儿交情呢。昨日实在是迫于无奈,才硬着头皮去的,心里可是一个劲儿地打鼓。你真有事想求袭府的话,我给你指条路,直接去找袭少锋或蒋修染。要是赶上袭少锋心情不错,你求什么他就答应了。而他要是不答应,他不喜欢办的事儿,通常蒋修染会跟他对着来,肯定会帮你。不信你就试试。”
一席话,淮南王斟酌片刻,结论是只能信一半儿。
三公主又道:“再有,你与其让夏氏花心思打扰袭夫人,就不如让她去找宁大小姐了。宁大小姐是袭少锋的表妹、蒋修染的心上人、夏家的常客,这分量还不够?”语声微顿,深凝了淮南王一眼,“说句难听的,你要是把宁大小姐绑起来藏几天,不管哪个人,对你都会有求必应的。”
“蒋修染绝对会把我先斩后奏。”淮南王斜了她一眼,“你那点儿挑拨离间的手段,还是省省吧。但是,有几句还算有用,谢了。”他笑了笑,起身离去。
三公主眯了眸子,笑容里有着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快意。
只有几句有用?他全都听到了心里,只是不会照她的话去做,要换一种方式。至于如何行事,她大抵猜得出。她还不了解他么,正是因为太了解,方才才故意那么说的。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厚道,甚至很恶劣。但是,宫里从来就是这样的尔虞我诈,方才提到的几个人,哪一个被淮南王殃及,都会使得蒋修染、袭朗发飙。
她一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只怕事小。
只要香芷旋没事就行了。那个女孩子……不,那个女子,明年就要做娘了,想到这一点,真是挺高兴的,尤其特别好奇,孩子生下来之后,长得会像谁。
像谁都好啊,夫妻俩都是那么好看的人。
对香芷旋,她是真的有点儿情分。最起码,那女子是她骗不了的,而且从来不会自心底对她的言行生出鄙夷,不会当着她的面阿谀奉承,背着她的面百般诋毁——那样难看的嘴脸,她这些年已见的太多。
袭朗做了父亲之后,多少得有点儿转变吧?不会还是那样一副看似温和实则比冷着脸还让人打怵的样子了吧?
因着香芷旋的缘故,她现在不似以前那样抵触甚至畏惧袭朗了。能让一个那样娇柔的女子过得舒心如意的人,必是有担当的。再有就是二公主的缘故了,二公主远嫁之前,求她以后就算淘气就算恶作剧,也不要找袭朗的麻烦。
细琢磨袭朗这个人,再看看别人,三公主真是有点儿牙疼。
中意袭朗的人明里暗里也不少,但是他就没惹上过这种是非。
蒋修染和秦明宇呢?他们自己祸害自己,看上了宁元娘;之后她跟着凑热闹,祸害他们,也吃了他们不少暗亏。
那一段乱七八糟的日子……
她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为儿女情长正经折腾了好几年,到头来白费功夫。而眼下呢?睿王要是一再被太子打压,能活到几时都不好说。她到了那时候,掺和过的是非被抖落出来的话,重则获罪赴死,轻则一生监禁。
迈过如今这道坎儿,至为关键。
遐想间,宫女进门来,低声通禀:“睿王妃请了卢大夫到了王府,听说是开了几幅安胎药。”
三公主懒懒起身,“又请大夫了,我总得去看看她。”
她一点儿担心也无,根本不用的。睿王妃只是要用腹中胎儿做做文章,在皇后面前多说一些香芷旋的好话,请皇后看在皇家子嗣的情面上,斟酌着赏赐点儿什么。
到头来,不过是讨好袭朗,让他放睿王一马。
最起码,睿王妃与香芷旋有走动,袭朗总不好再继续下死手对付睿王。皇上听闻之后,再做一番和事老,一场风波便能继续搁浅一段日子。
只有先争取一些时间,才能冷静下来缜密行事。不然,睿王怕是要每日跳脚心绪烦躁,兴许还没怎么着呢,他先疯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三公主与睿王妃在皇后面前一唱一和,皇后哪里看不出姑嫂两个的用意,总是顺着她们的意思说话造势。此外,姑嫂两个得空就去袭府坐坐,也不多留,说一会儿话就道辞。
三个人忙来忙去,只是要夸大其词,让宫里的人都知道:睿王妃与香芷旋一见就投缘,香芷旋不辞辛苦地帮睿王妃找到了安胎的良医,并且疗效甚佳,结论就是睿王妃这一胎得以保下来,香芷旋功不可没。
这其实也是没法子了,睿王妃但凡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别的借口拉拢香芷旋,也不会拿自己的孩子说事儿,一口一个怀相不好,总是让她心里不好过。
宫里的人,最在意这件事的是慧贵妃,正宫里几个人的心思,她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不由恼恨儿子没用,得空将淮南王唤到了面前,一通数落:
“那边的人不好过,你的日子就真的安稳了?哪日蒋修染再上道弹劾你的奏章,袭朗再不帮你的话,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淮南王有苦难言,沮丧地道:“这不是被她们抢占先机了么?”事情自然不是失去先机所致,是他想得很好,却全部落空,可这些话又如何能说出口。
“你府里那个女子就是个不中用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慧贵妃说起夏映凡就没好气,“得空赏她点儿盘缠,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淮南王忙道:“您别急啊,我正想法子呢,过几日就有结果了。”
“我不管那些!”慧贵妃气道,“自从你将那女子带回府中,可曾得过一日安宁?我看你就是被她克的,赶紧把她给我弄走!你别逼着我下狠心,等我亲自处置她的时候,她能不能活都是两说!”越说就越恨铁不成钢,“你有为她忙活的功夫,多与明宇、袭朗走动走动多好?去找老太爷说说话多好?等到最后,他们都把你晾在一边儿的时候,你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去封地了!睿王那是难为了太子多少年如今才自食其果,你呢?你完全就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为了个女子,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儿?没出息!”
这种话,淮南王近日没少听,知道母妃只是放狠话敲警钟,只能一味赔着笑站在一旁。
一名小太监进门来通禀:“禀娘娘、王爷,皇后娘娘先前传旨,命卫国公世子夫人觐见,此刻卫国公世子夫人已经到了宫中。”
慧贵妃闻言连忙下地,“我得去见见袭朗的媳妇,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媳妇要是能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一众宫女、太监随着她出门,去往正宫方向。
走了一阵子,慧贵妃发现儿子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不由顿足瞪目:“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有话跟她说。”淮南王没了之前的嬉皮笑脸,认真地道,“要紧事。”
☆、第130章
“你找她说什么事?”慧贵妃不耐烦。
淮南王也不耐烦起来,“您就别管了,肯定不是坏事。”语必索性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慧贵妃叹口气,真是拿他没辙。
淮南王走了一段路,猛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来,“我们得回去——情急之下,竟忘了父皇最厌烦的事。”
慧贵妃如梦初醒,面色一僵,随即连忙转身,急匆匆与淮南王返回宫里。
皇后那边,是昨日就请示过皇上,讨了旨意,今日才敢传香芷旋进宫的。
不管是为什么事,要是不事先说明,皇上都会因为后宫接触朝臣命妇而发火——这不知要成为后宫多少年都不得踩的线。能破这个例的,后宫只得三公主一人。
香芷旋随着引路的内侍,去往正宫。
内侍起先步子如常,走了一段就慢下来。因为后面的香芷旋走路慢悠悠的,一点儿心急的意思都没有。她见内侍笑容和气,主动地迁就自己,笑着递了个荷包过去。
内侍接过小巧的轻飘飘的荷包,瞥见了露出一角的银票,笑着道谢,步子愈发的慢了。
香芷旋是想,进宫面见皇后虽然是大事,但是比起腹中的胎儿,算不得什么。总不能因为进一次宫就担上动胎气的风险。是因此,她准备了不少荷包,怕累着自己,全用的小额的银票。
便是宫里的人不看袭朗的情面,也会看在银钱的份儿上多给她点儿方便。
行至半路,三公主迎了过来,笑着走到香芷旋近前,摆手示意她免礼,又携了她的手,“不用急,方才已跟母后说了,我要与你说几句体己话,咱们俩慢性子慢慢儿晃悠。”
香芷旋忍俊不禁,“多谢殿下。”
三公主打量着按品大妆的香芷旋,笑着称赞,“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又问道,“你现在有没有害口的时候?平日里也会那样么?——忽然间特别想吃什么。”
香芷旋想了想,“还真有过几次呢。以前妾身不喜欢酸、辣之物,可是偶尔就会突然想吃酸豆角、辣炒的菜肴,让厨子很是为难,太酸太辣妾身吃不了,要做到恰到好处并不易。”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到这种时候就要难为别人。”
“人之常情啊。也就是你,要是换个别人,怕是每日都要将身边的人折腾一番才算完。”三公主语声低了几分,笑,“你是不知道呢,宫里的妃嫔、我那几个皇嫂,只要一有了喜脉,那可就是天大的事儿,每日要么是想吃些莫名其妙的饭菜,要么就是这儿疼那儿疼,生怕人们忘了她是有喜的人。……”她给香芷旋讲起宫里出过的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正宫。
三公主这才松开手,命人通禀之后,与香芷旋一先一后进到正殿,行礼见过皇后。
皇后一见到香芷旋,就笑了。女儿总说自己与袭家四夫人有点儿相像之处,今日一看,还真是如此,举止、谈吐都是慢条斯理的。只是袭四夫人说话过脑子,女儿说话过没过脑子都像有点儿缺心眼儿,语速再慢也无丝毫文雅。
香芷旋礼毕后目不斜视,只垂眸看着脚尖。
皇后先让人赐座,语气温和地询问几句,之后言归正传:“这段日子,幸亏有你鼎力相助,推荐了名医,睿王妃的胎象才安稳下来。事关子嗣,睿王妃对你满心感激,求皇上与本宫给你些赏赐,本宫自然满口同意,昨日与皇上说明此事,皇上亦赞同,册封你为丹阳县主,享丹阳一县食邑。”交代完了,便转头唤人,“来人,宣旨。”
香芷旋连忙跪地接旨,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本朝有几位出自高门的县主,但是只挂着个名头的居多,真正享食邑的不过一两个,并且如今都是一把年纪了——那些都是太后生前做的事情,是为了安抚或拉拢一些臣子才有的举措。
这好处哪是袭朗轻描淡写的那句“一点儿好处”?他这到底是把睿王逼到了什么份儿上,才让皇后、睿王妃、三公主百般斡旋得到了皇上同意,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份厚礼?
是的,她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因为袭朗获益,单凭出身,一辈子都不可能争取到这种名利双收的益处。她能为他的做的,不过是打理家事,安心养胎,好端端生下孩子。
想到孩子,心念就是一转。幸亏预备了护膝,幸亏不是头三个月的时候了,不然这跪来跪去折腾几次,不至于动胎气,却一定会让她累得不轻。
内侍宣读旨意的间隙,她就一直这样胡思乱想着。等到内侍笑着让她接旨,她才敛起心绪,恭声谢恩,双手接过旨意。
三公主即刻到了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好了好了,总算是把这件事了了,不用跪了。唉,早知道让你遭这份儿罪,就该想个别的由头。这是有喜的人,谁架得住这么折腾……”她兀自抱怨着,越说越生气,意识到皇后又气又笑地看着自己,这才住了嘴。
香芷旋由衷道谢,语气里透着感激。这女孩子没有食言,从她到宫里至现在,都在照顾着她。
皇后则是深凝了香芷旋一眼。年纪轻轻的,突然得到了这样大一份恩宠,竟是分外平静,从头到尾不见喜色外露,意态仍是那样恭敬内敛。
女儿跟人家才不像,完全是南辕北辙。
她笑着端了茶,对香芷旋道:“好了,你身子骨不方便,本宫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府歇息。”
于香芷旋而言,这才是莫大的恩典,行礼谢恩告退。离宫时,三公主又是亲自送到了宫门外,还问道:“有没有不舒坦?你可别忍着啊,不舒坦的话,先去我宫里歇歇,我把那个卢大夫给你请来。”
香芷旋忙笑道:“没有没有,不是那么娇气的人,殿下只管放心。”
三公主松了一口气,“好啊,那你快些回家吧。等你来年生了娃娃,我再去你府中看看你们母子——眼下我要收敛些,免得父皇看我不顺眼又骂睿王——他现在什么事都能迁怒到我哥哥头上,先前几次要不是有那样一个原由,我跟嫂嫂是不敢离宫走动的。”
香芷旋失笑,“好啊,到时妾身在府中恭候殿下。”
三公主又叮嘱几句,这才原路返回。
回程中,香芷旋倚着大迎枕闭目养神。倒不是因为疲惫,是秋乏。脑子里想的最多的是袭朗。
这个人,这个人啊……
一想到他,她唇角就不自主地微微上扬。
他倒是公事私事两不误,官场上收拾人之余,还给了她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小觑的身份。
认真分析之后,她猜测这件事应该与他弹劾睿王吃空饷那条罪名有关——别的都能含糊其辞暂时敷衍过去,这罪名他要是抓着不放,睿王的日子不知要有多难受。
皇上骨子里是重武轻文的人,吃空饷这种事,他一定不希望子嗣染指,一旦染指,便会真正失望。如今一再和稀泥搁置睿王被弹劾一事,不过是害怕事情证据确凿,不愿意承认他看重多年的儿子混账胆大到了这程度——既然吃空饷的事都做得出,贪墨军饷、与将领来往肯定是板上钉钉,那都是忌讳,便是太子,也不敢如此。
说起来,太子是袭朗负伤时才奉命探望,之后才逐步走动,他可没在袭朗征战时与其来往,更别提染指军务军饷这种事了。
袭朗握着睿王这把柄,正宫几个人慌成这样,甚至强加给了她一份功劳,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这段日子,他与蒋修染你来我往地商议正事,常常会带着酒气回房,自顾自去更衣洗漱,她要帮忙,他总是指着她,“离我远点儿,熏着孩子怎么办?”
她鼻子都要气歪了——喝完想起孩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既然知道,你倒是别再继续喝了啊——第二天继续喝。
什么人哪。
正事拖拖拉拉的还没商议完,蒋修染和袭家存的陈年好酒倒是被他们喝空了一坛又一坛。说是酒友吧,又总争执不下,说不是吧,又每天坐在一起喝大半天。
打量自己什么好身子骨呢,她傻呵呵帮他调养,刚见好他就忘了前两年多难受了。
有时候真是懒得理他。
后来有一次他跟蒋修染真喝多了——他回屋时还算正常,洗漱时脚步就有点儿飘了;蒋修染出门坐上马车又折回府中,说懒得回去了,歇在了外院客房。
——俩疯子!她那天气鼓鼓地腹诽半晌。
夜里他搂着她入睡的时候,跟她说:“这喝酒吧,真分人。没个对路的,喝三杯都嫌多。那厮没什么好处,跟他喝酒倒是挺痛快。”